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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铁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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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市立艺术馆,亚瑟港的夜风从我脸上拂过,空气里还夹杂着海边特有的潮汐味道。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天空的颜色很深,在璀璨的城市灯光映射下,星星都显得特别遥远。我举目望去,发现在这块市中心最昂贵的黄金宝地上,从建筑到车身,从橱窗到图画,到处都是金羊毛的标志,它们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仿佛无尽的洪水一样,就要将我淹没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旋晕,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追随尼娜。
该死的,振作起来,我在心底暗暗地自骂——怕什么!只要拿得出像样的作品,明天能够在讨论提案的会议上得到认可,至少在这一场交手中我已经胜过尼娜了。
尼娜说的那些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但我并不担心。关于“半岛铁盒”的历史,尼娜知道的,羊头老怪多半也会知道。他们仙羊族跟我们人类不一样,就算没有别的能耐,至少也能活得特别久,羊头老怪是我见过最丑最老的仙羊族,天知道他活多久了,这点儿小事应该还难不倒他。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轻松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气,迎着夜风跑回了“羊角”。
酒吧门厅里的灯都已经熄了。我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墙上的钟,确认自己没有搞错时间。才刚到午夜,平时这可是“羊角”里最热闹的时段,现在却出奇地一片静悄悄。吧台边暗淡地亮着一支顶灯,朦胧的光晕下,羊头老怪正独自一人靠在酒柜上,悠闲地端着水晶酒杯在听他的宝贝古董留声机。
留声机里飘出轻柔的爵士乐曲,让我觉得好像一脚踩到了棉花上。我故意咳嗽了一声,走过去把画夹袋扔到了吧台上,赌气似的用手指敲打出一串摇滚鼓点来,一面对羊头老怪说:“人都在哪里去了?怎么就剩你一个在吃独食啊,是什么好酒,给我也来一杯。”
“今天我提早打佯,怎么,不行吗?”羊头老怪瞪了我一眼,他知道我对爵士乐没什么感觉,只能无奈地把留声机的撞针拿开,却没有倒酒给我,老嘴里一阵嘟嘟囔囔:“好东西不懂得欣赏,再好的酒给你喝,你也觉得是猫尿。”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有理会他的唠叨,直接把话题拉到正题上:“图克,你知道半岛铁盒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羊头老怪背对着我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老家伙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从手边拿过一块抹布,在光滑如镜的吧台上轻轻地抹来抹去,一面好像很不在意地说:“当然知道,你问这个干吗?”
他果然知道!我高兴地笑了起来,一把抢过图克手里那块用来装模作样的抹布:“别擦了,都已经能照出人影了!快给我说说半岛铁盒吧,越详细越好,然后我好去构思……”我一股脑地把尼娜拿来难为我的那些问题全都倒了出来。
“构思?”羊头老怪看了我一眼,“迪罗克家的那个小子找你去就为这事?”
我有些得意地把要为双年展做创意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也没忘了提起在这个案子上将有机会胜过“金羊毛”的事。羊头老怪对那些所谓的上层权力人士的态度我很清楚,能够打败“金羊毛”,不管这胜利是怎么来的,我想他都会挺高兴的吧。
果然,这老家伙一下子也来了劲,居然转身打开了那个从来不让人碰的宝贝酒柜,在里头挑了半天,抽了一支满是灰尘的红酒出来,连酒瓶都没擦干净就砰地打开了软木塞,倒了一满杯放到我面前。
“想听半岛铁盒的故事吗?这可说来话长了,喝口酒提提神吧。”顿了顿,他又说,“你应该知道仙羊族的历史吧。”
喝酒还能提神吗?我喝了酒向来只会睡觉。不过羊头老怪这难得一见的大方好意我可不敢推辞,就怕他一生气会闭嘴不说了,所以我赶紧抿了口酒,两肘支在吧台上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哪一段时期的历史?亚瑟港成为自由港以后的历史还知道些,再古老的那些公国啊领主啊我就不清楚了。”
羊头老怪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自由港不过是最近这两百年的事,哪儿能称得上历史?上古历史知道吗,那个展览不是上古珍宝展吗?想知道半岛铁盒的故事,还要从创世初说起。”
别看老家伙平时小气,今天这酒的味道倒真是极好,一股果汁的香气里还混合着某种说不清楚的辛辣味道。我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是一个人类,一生也就活个八九十年,哪儿会知道上古的历史。
羊头老怪冲我“嘿嘿”地笑了几声,晃了晃他自己手里的酒杯:“创世之初,神和其他各个种族一样都生活在我们今天生活的这个世界上,而且神也有痛苦,也有生死……”
我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这些……跟半岛铁盒有关系吗?”
“至高神你总听说过吧。”羊头老怪大概也知道跟我孜孜不倦地谈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终于还是长话短说了,“在至高神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是由一只山羊奶妈喂养长大的,这只山羊因为哺育了至高神而获得了不同凡响的荣誉,她就是仙羊族最初的祖先。至于半岛铁盒嘛,传说是至高神送给神奶妈的礼物,被赋予了强大而神奇的神力。”
我听得大笑了起来:“至高神啊,听起来很有来头嘛。不过好像跟你一样,有点儿抠门,送礼只送个铁盒子,怎么不是金盒子,银盒子。”
羊头老怪瞪了我一眼:“神的金盒里装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恍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是说那个潘多拉盒子的故事是真的?这样说来,神也够阴损的,还要在灾难盒的最底层放个‘希望’,吊足了世人的胃口。那这个破铁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羊头老怪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低沉地回答:“要是愿意相信那些古老的诗篇,半岛铁盒里据说收藏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过好像从来也没人打开看过。”阴影爬上了他的脸庞,那张菊花化石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伤感。
我从来没有在羊头老怪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伤感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遗憾和追悔,仿佛他那颗已经被时光风化了的心上此刻正绽裂出一道道痛楚的沟壑。没由来的,我觉得心里一痛,满腔的疑问却再也说不出口。
就在我被雾霭一般的沉默渐渐淹没的同时,一阵浓重的酒意突然一涌上头,眼前的景象变得重影叠叠起来。
该死,这会儿千万不能醉啊!我暗暗用手指甲掐了一下手心。痛的感觉让我清醒了一点儿,但是这种清醒的感觉就像是最脆弱的回光返照,根本抵挡不住身体里不断汹涌而来的醉意。
在脑海像跳闸一样地突然沉入黑暗梦乡之前,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至高神的奶妈不是山羊吗,如果她就是仙羊族最初的祖先,那仙羊族怎么会长着绵羊般的盘角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我逐渐昏沉的神智挣扎了一下,我很想要向羊头老怪问个明白,但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头一低就撞在吧台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