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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薄情酒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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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简素耽搁了两日才回来,他的面色很不好看,盯着苏未的时候就像是幽灵。苏未抱着手炉缩了缩肩,诺诺的问,“你怎么了?”
简素的声音无力,“我要去制香。”
“哎,你不用些饭食么?休息下也好啊。”苏未追在简素身后,而男子只是如同逃兽一般的快步进了香室,将一切都关在了外面,似乎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当做不存在。
苏未的声音渐渐不可闻,而简素则靠着门缓缓的滑下。
“你知道我是如何死的么?有人给我下毒。”
“那味毒,叫做紫婳。“
那一句话落地,简素便觉得自己的心冷到了极点。他知道苏未有很多秘密,但他从不敢相信苏未会弑杀皇族。
紫婳——那是自己每味香必加的啊。只要一点就可以引发用香者心底的执念,给予他们一个最美丽的梦境。当然,十九日后,他们会在这个梦境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这,是他们付给简素的代价。
那么长公主,死于紫婳,是苏未做的么?
他不敢相信。
苏未还只是个孩子呀。
三日后,简素捧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他更憔悴了,然而那双眸子却是精亮的,宛如荒原上的一簇火,只星点,便可燎原。
苏未当时正在店铺内打扫,看见简素掀起帘子走进,微微一笑,宛如晨曦,“昙伽会来么?”
简素将盒子放在了柜台上,有些虚弱的对苏未点了点头,“给他便是,我去歇息了。”
“嗯。”苏未应了一声,然而简素却在她不经意的撇嘴间发觉了她的不情愿,简素的心更沉了一点。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应该相信苏未的,不是么?
简素这样一遍一遍的安抚着自己,然而,这些话是这样的苍白无力,突显的他是这样的可笑。
“对不起。”放下帘子进入内室的一刻,简素似乎听见了苏未的低语,他轻叹了一声,走开了。
“你并不喜欢见到我。”昙伽接到苏未递过来的木盒,问。
“我以为和尚是出世之人。”苏未避开昙伽平静如水的目光,她不喜欢和尚这过分清明的目光,仿佛她的一切隐秘都被他了如指掌一样。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昙伽如是说,眼底有隐隐的回顾。
苏未瞪大了眼睛,显然很是好奇,“不是说四大皆空么?为什么你似乎有很多故事呢?”
昙伽静静的看着她,俊美的容颜在渺渺的薄香中一如神祗。他知道苏未在假装,因为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如何是不谙世事的呢?他曾经错过一次,将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当做了纯澈,而这一次……
苏未实在同那个人很像,一样的置身事外的凉薄,一样的波澜不惊的眼眸,甚至就连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惊人的相似。
然而,昙伽明白,苏未不会是那个人的。
这样一转念,昙伽的手微颤,腕上的佛珠轻轻晃动,同木盒交错,发出一声轻响。苏未眨着眼睛看着光鉴可人的木盒上那投射的佛珠,眸色渐渐深沉,仿佛透过那一隅的阴影看见了金佛之下静坐参禅的男子——他参悟的是悔还是憾?
两个人这样静立相对,却都无语。
哈欠声起,帘幕轻动,简素轻裘缓带而来,眉梢还存着一缕酣,“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未率先回神,转身,“喏,你交代的事情我做完了。”她蹦蹦跳跳的便走向内室,过到简素身边又顿了下,仰头,带着孩童的天真和期盼,“明天我可以和小白一起去夜市么?”
简素似乎很朦胧,惺忪的点了点头,苏未欢呼道,“简素你最好了!”然后,生怕简素反悔一般的,赶紧溜了。
苏未的反应实在太奇特了,简素回神,恼怒——小白?夜市?这条巷子里,谁不知道小白自比风流词人薛仲卿,他说的夜市十有八九就是倚翠楼红袖阁这些。而苏未,哼,和小白可真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呀。
“你给我出来!”简素顾不得昙伽还在,掀起帘子,喊。
“君子一诺,你不能反悔呀。”
“谁告诉你我是君子了?”
“那你是小人?”苏未的声音带了无赖的笑意。
“苏未,你皮痒了是吧?”
“简素,在外人面前要注意体统!”
简素撩起衣袖,“体统个头!”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一缕淡香幽幽,昙伽早已不知去处。
昙伽是带着笑意离开的,那个苏未,果真不是纯亦。
他的纯亦,从来不会这般开怀,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幸福。
夷陵的对面是一座山,两山之间皓水越过西去。说起来,这里其实并不适合修建大型的陵墓,但绮罗执意要将墓址选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对面这座山中有初云寺。
而昙伽,便在此修行。
初云寺的后山有条古栈道,绵延而上到山顶,便刚好可以遥望夷陵。昙伽便选在此处,点燃了他求得的香。
一般的安息香都是线香,颜色或为紫檀或为玄黑,取之庄重大气之意。而简素作的这味香却是形若酒坛,朱漆色亮,配以黑金纹压缀,袅袅的,隐约有淡淡的酒香,闻之醉人。
将这味香点燃,腾起淡紫色的烟雾,同昙伽呼吸之间的白气连绵成片,勾勒出他努力想要抛却的那些记忆——
绮罗偷偷放走了卓翊。
那天夜里,他记得,有着很明亮而温柔的月色,如水,清湛湛的淌下。穿着白色锦裙的绮罗悄悄的来到了他的房间。
那是他被囚以来,第一次见到绮罗。
就着月光,他看见少女素装淡服,娥眉凌扫,不减雍容。那样的绮罗,已经不是他在泊夜洲初见的农家女了。她身上有着杀伐断绝之气,那是在无数次的权谋对阵中才磨砺出的,一如他的杀气,是用无数敌人的鲜血和头颅奠基的。
绮罗,终究是庙堂高处的一只凤,羽翼清扬,便是惊空绝世之时。
“凭你的功夫,这些人不在话下,你走吧。”绮罗悄悄的在他耳边说,声音温柔的一如这夜的月光。
他心中诧异,眼神却冷冷的。
“不要这样看我!”绮罗有些失控,“就算我负你在先,现在我救了你一命,你为何不能……”
他心中一动,纯亦说的是真的,绮罗对他……
“走吧!”一些话,绮罗没有点明,她打开了他脚腕上的枷锁,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荡,“不要令我后悔放了你。”
他什么都没说,起身,越上了屋顶。
脚下,则传来了绮罗压抑的哭声,他刚刚好听得到。
卓翊并不愚蠢,所以他去了初云寺,听从了纯亦的建议,在那里落发为僧,号昙伽。
在佛前跪下,大方丈手持剃刀为他断绝尘寰之根的时候,他想,从今日之后,所有的情愫屠戮都再与他无关了,他只是昙伽,如此而已。
那几个月来,他的确心如止水。早课,参禅,抄经……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有时候,他会想起纯亦,想那个水一样的女子现在何方,手里缝的又是谁的新衣?只是这些,在转念之后便成了他的伤,永远不会结疤,所以只能选择遗忘。
转折的到来是在春日的沐佛节。长公主绮罗前来求香请愿,便在寺内的桃花林中恰好遇见了昙伽和尚。
后来,卓翊才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纯亦看似不经心的指引——
在卓翊逃离后,文帝大怒,但碍于绮罗长公主的面子,文帝只能暗地里派遣人去找寻卓翊,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与此同时,绮罗长公主也在秘密的找寻卓翊。只是这两拨人,皆未有所得。
那个时候,纯亦已经被软禁在了芳华殿中,身边的人皆是文帝和长公主的探子,所以纯亦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窥视着。
文帝和绮罗长公主都认为,卓翊此人长情,必定会来探视纯亦的,可事实,纯亦那里,从未有访客。这位公主,一如她从前般,被彻底的遗忘了。
可四月的伊始,纯亦召人去藏书阁取了一卷佛经,然后日夜不歇的抄誊完毕,要人送去初云寺。纯亦说,沐佛节快到了,就用自己抄写的经书来表示虔诚吧。
这件事,绮罗最先知道。
毕竟,那个贴身伺候纯亦,并被纯亦派去取经书的婢女,是她的人。
纯亦一贯安分,别人遗忘了她,她也像是遗忘了这一切。这个举动,着实有些不寻常了。
文帝得知后,也很怀疑,可他自己检查了那卷经书,并无私自夹带的书信,而且纯亦说,她此举只是想为腹中的孩子求个平安——文帝派去的太医也证实了,纯亦的确有了身孕,那个孩子,是卓翊的。
大概和女子比起来,男子总不会太过小心翼翼。文帝虽有疑惑,但也仅仅是疑惑。而且为了表示对妹妹的关心,文帝特许纯亦在沐佛节前往初云寺,只不过,要借着绮罗的名义。
于是,沐佛节那日,绮罗遇见了已经坠入空门的卓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