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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难安 ...

  •   沈玴执壶亲手为沈戟斟了盅酒奉在面前,沈戟面色略显惶恐,接过一饮而就,道:“多谢公子。”
      沈玴笑意盈盈,“大人与我有再生之恩,目前无以为报,只待大业终成一日……所以现在略以薄酒相谢,贺大人寿喜。”

      沈戟一惊忙跪下道:“臣惶恐,显德太子临终托孤,臣不敢有所懈怠,且殿下所身负之血仇,更有臣父兄之份,臣感激殿下肯执令召集旧部,平反冤屈。”
      沈玴垂眸,道:“世事无道,总要有人站出来匡扶社稷,当今皇帝夺位不正为天下耻便罢了,只如今更迷信巫蛊求欲求长生,此非明君所为,但看皇子暗中斗势,却不加导,放任朝中外戚霸权,与皇子结党,更非王者之道。我所做的,不过是兼济天下罢了。”

      沈戟叩首道圣明,沈玴却忽然哂笑,起身扶起沈戟,道:“我自知非君子,所为不过报得夙仇,为父昭反,大人切莫叫那些口中大义骗了。”沈戟一怔,垂首道是。

      沈玴便懒懒坐回软榻,对沈戟道:“东宫那幅丹青,取来看看罢。”沈戟便自门外秦方手中拿过方才带来的卷筒,从中取出卷轴,打开来现于沈玴面前。
      沈玴看了半晌,噙笑道:“果然是好比喻,晋渊入北戎七年,这些权谋之术倒是精进不少,以孤翁自比,寒雪喻庙堂,他孤舟蓑笠,寒雪久待,便是就等那唯一冰窟中唯一可能咬饵的鱼,昔日子牙钓鱼,文王上钩,今日东宫垂钓,大人意欲如何?”
      沈戟道:“臣是司马,主管四方兵马,如今北戎已灭,臣归于朝中,兵权被收归,空余一个官职,依公子看要如何?”

      沈玴道:“虽然东宫抛枝,大人却仍需作壁上观,暂且便按兵不动,这样东宫便仍会怀疑青眉身份,对赵王多加提防,对大人多做观察。皇帝现在虽然收归大人兵马,想必仍知太尉白长锦手握京畿重兵,大人如今不入赵王党与东宫,两相中立,便能让皇帝放心,一旦南楚那边准备妥当,狼烟再起,大部兵权,仍是大人的,这才是于我们眼下最为重要的——要制衡朝局,钳制东宫,任赵王狂傲。”
      沈戟略微思忖,“公子的意思,我们要暗助东宫?”

      沈玴垂眸,半晌道:“你可知当年燕王登基后为何一定要处死燕王妃秦氏?”
      沈戟道:“不是为了能够提携白歆惠登皇后位?”
      沈玴笑道:“那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燕王妃聪颖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大有气度,若有朝一日她自爱情梦醒,知道燕王逼其父兄,又哪会善罢甘休?即使她一直不知实情,让她成为皇后,万一燕王早死,那么朝中不又是弱子强母的状态?一为避燕妃复仇,二为避外戚擅权,子为储君,母当赐死。自然会寻了由头让秦氏满门抄斩,这样大旻本来的四姓世族只余其三,自称掎角之势,各自制衡。”
      沈戟暗暗思忖,半晌道:“但皇帝却放任白家独大,外戚擅权,此又如何?”

      沈玴道:“他终是老了,拔了利爪的老虎,也不过大猫罢了。唯一一口利齿,却是最后一搏的赌注。他也许从前认为自己可以制衡朝局,才将秦氏满门抄斩,却不想被白氏钻了空子,他所宠爱的白歆惠,虽不是秦氏那般女性豪杰,却是个会暗中伸爪的野猫,如今明贬东宫,却也是护犊之情,只是东宫被他所伤已深,不会领情罢了。如今,皇帝老溃,皇子各强,要让显德之变重演,此不是最好的局势?”

      沈戟道:“能如此扫除朝中一片淫靡蛊术,公子也算不负当年太子殿下所托。”
      沈玴噙笑,对沈戟道:“沈伯,我不过是那瑕疵必报小人罢了,当年父亲的冤屈与痛楚,我要他燕王一家百倍千倍的还回来。”说着忽然胸中涌起一阵闷痛,接着便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沈戟见沈玴苍白的面色上泛着异样的红潮,眉心紧皱,双眸紧闭,嘴唇紧抿,手摁在胸前,整个人都紧紧绷着,便知他定又强抑痛楚,却也不敢上前去扶。
      沈玴心里那钻心剜骨的痛,如同万只蚁虫在全身筋脉上啃咬嘶磨,一阵阵透过骨肉筋脉在体内窜来窜去,牙齿紧咬着下唇,不久口中便一片血腥,渐渐胸中闷疼加剧,跟着从腹中升起一股浓厚血腥味,捂手一咳,胸中的闷疼便慢慢散去,掌中却是一片赤血。

      沈戟吓了一跳,忙起身道:“我去寻穆青。”沈玴无力摆摆手,道:“他不在府内,你且将柜中小奁里的护心丸取一颗来。”沈戟依言照做,沈玴服下半晌,面色红潮渐退,空余满面青白,身子痛楚渐渐归常。
      沈戟皱眉道:“穆青这老儿,又跑去哪里撒野。”
      沈玴无力笑道:“他早先找到一个古方,似是可以治我这噬心之症,前些日子出府去寻药了。”沈戟一惊:“公子还未摆脱从前想法么?如今公子坐镇后方,我们在前办事,如此甚好,公子何苦非要抛头露面?”
      沈玴摆摆手:“若有那样的机会,自是亲手手刃仇人更为有趣,沈伯,我意已定,多说无益。”

      “万一被人认出……”
      沈玴笑道:“父亲行刑时,我不过也才十岁小儿,那时尚未有人质疑行刑台上的世子,今日我比起幼时,可谓面目全非,还怕谁认得出来?”
      沈戟看向沈玴,面上笑意淡淡,却是苍白孱弱,面目虽然俊朗,却病态恹恹,确实让人无法想到这便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世子。
      沈玴对沈戟道:“如今赵王咬饵,东宫仔细盯着,若有动静再看,你去罢。”沈戟应是退出。

      沈玴又对着火炉坐了半晌,迷迷糊糊恍从火光间又看见了那惨烈一幕——黑云压城,甲光背日,刀起刀落,父母共东宫一干等百余人的脖颈间便喷薄出一片赤红,浓重压抑的血腥味便在空中蔓延……
      “父王!”

      沈玴一瞬惊醒,头上已冷汗涔涔,手掌渐渐攒在一起,关节绷的生白。
      红芙听到响动推门进来,“公子!”
      沈玴压下心头那一阵生疼,低喝道:“出去。”
      红芙见沈玴面色白的诡异,一时放心不下,反往前两步,欲伸手去触沈玴额头,沈玴却忽然起身,眼睛从上睨下,平静吐出两字:“出去。”
      红芙一时讪讪,收回的手却左右不是,半晌只得抿唇低声应了是,便缓缓褪下,反身带了门。
      秦方见红芙出来,忙上前问道:“公子可好?”
      红芙摇摇头,“冷厉的骇人。”

      =========

      一辆华盖马车驶到上城三街,里面人低声道:“将车停在茶楼前。”车夫应了是,便将马车驾到不远处的兴义茶楼前停下,车里人裹了披风,刻意拉低了帽檐,“便在这里等。”车夫低头称是,那人便进了茶楼。不久从茶楼后门使出一辆毫不起眼乌盖马车,又往上城二街方向返回,待到太尉府后门清净处,驾车的小厮道:“王爷,到了。”
      车里的人微挑了帘子,见太尉白长锦已侯在门外,便下了车,白长锦左右看了看,便将晋凌迎入府内,晋凌这才卸掉披风,笑道:“劳烦舅舅候着我。”白长锦将晋凌的披风接过递给小厮,也笑道:“应该的。”晋凌便问道:“瓯妹还在闹腾脾气?”白长锦渐渐冷了脸,叱道:“无知小女。”
      晋凌道:“舅舅,我与你一宗同脉,总好过太子旁人,舅舅为何偏要瓯妹定要嫁给那野小子?”
      白长锦道:“胡说,那是东宫太子。”
      晋凌道:“如此父皇为何不疼不爱?我听说这都是他母妃的遗祸,也怨怪不得别人,红颜祸水,便说的就是如此。”

      白长锦一言不发引着晋凌一路进了书房,才道:“殿下,隔墙有耳,说话三思。”
      晋凌随意坐下,笑道:“这不是舅舅府邸?”
      白长锦道:“东宫的权谋之术,殿下不要小看。”
      晋凌一怔,直起身道:“莫非舅舅的意思,太子在舅舅府里安排了细作?”
      白长锦道:“小心总是为上。”
      晋凌哈哈一笑,“舅舅一点也不像带兵之人,这般细致倒像是文人秀才,带了些酸腐味道,但看司马沈戟,一副粗狂模样,却颇为在意门第出身,真是好笑。”
      白长锦道:“那便是他的死穴,不过自崇文年后,沈氏势力大减,如今也不过是个司马,待看圣上只要不征战,便不会给予他实权,他仍旧是个空架子。”

      晋凌道:“今日倒颇为有趣,我替父皇为司马贺寿,在沈府居然有人闹出了乱子。”
      白长锦挑眉道:“哦?”晋凌道:“不知舅舅知不知道南楚林氏?”白长锦颔首道:“重钱财漕运,富甲四方。”
      “不错,今日在沈府闹乱子的便是这林氏二少,林氏欲脱离南楚,早便在楚地铺展了生意,如今看样是想入屏淮来,可这林二少却一副草包模样,投门居然投到沈戟那里,果然便被斥责了。”
      白长锦暗忖,道:“这背后会不会有文章?”

      晋凌道:“我也曾担心,便遣人暗中调查监视,这林二本就是游手好闲之徒,一路从南楚到屏淮来,竟然花了白银一万两千两!依我看林二为林氏铺垫是假,游玩赏景倒是真,适逢沈戟过寿,林二奉上好礼以为通达,哪知偏巧沈戟是个重视门第的顽固之徒,这林二不能完成林延年的差事,只怕这会正愁眉苦脸呢。”
      “你可都查仔细了?”
      晋凌道:“基本如此,为防万一,还遣人盯着。”晋凌看白长锦沉思,便又问道:“舅舅,你当真要瓯妹嫁给外人?”
      白长锦盯着晋凌看了许久,笑道:“婚期还早,变数不定。”
      晋凌哈哈一笑,便又道:“若舅舅将粮草握于手中,对南楚开战后,舅舅怎样都是左右时局之人,只怕那时父皇也要让舅舅三分,所以通过这林二,渐渐掌控漕运,便能控住粮铁,舅舅以为如何?”
      白长锦颔首,道:“晋凌到底长大了。”

      ================

      青眉今晚值夜,看太子已然熟睡,便轻手轻脚出了内殿,将外殿昏昏欲睡的宫人婢子干脆撵回去睡觉,看在外的侍卫仍然精神抖擞,遂放了心,内殿烘热,此刻站在外殿门边不远处,不时有冷风送进来,倒显得凉爽,干脆站在这里朝外看着一轮半残皎月。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这么站着,当心着凉。”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青眉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晋渊未披皮裘只着着一身单薄中衣斜靠在雕花隔断边看着她,烛火在冷风下忽明忽暗,映着他的眼眸显得迷离。
      青眉福了身,“殿下,此处风大,请回去罢。”
      晋渊反又往前两步,与她并立,看着那如水一般的月色,许久叹道:“真是可惜。”
      青眉道,“奴婢不解。”

      晋渊回首看她,“这一地如水月色,本是洁净无双,却可惜空中那一轮皎月,却是半残的。”
      青眉垂首:“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晋渊却道:“你能明白最好。”
      青眉疑惑抬眸,晋渊顺势拖了她的下巴,目光灼灼:“青眉,你既已选择这条路,便要知道这世间无后悔药可买。”

      青眉看着晋渊脸上徐徐绽开的笑靥,一时心底‘腾’的一下燥热起来,自觉脸上烫的发红,不知在此夜色下太子会不会发现,忙转了头,低声道:“还请殿下回去罢。”
      晋渊瞥见青眉小动作,嘴角噙起笑意,负手朝内走去。
      待晋渊躺下,青眉便去熄灯,正要吹熄灯火,晋渊忽而开口:“莫要熄灯。”

      青眉停滞了动作,回头去瞧晋渊,他仍旧阖着眼静躺,却能将自己动作掌握的不差分毫。
      “若不熄灯,只怕殿下睡不安稳。”
      “那便只熄了近前这一盏,你留下守夜。”
      青眉皱了眉,不明太子意欲如何,只觉他情绪翻动甚至快过翻书,左右摸不清脾性,忽冷忽热,只得应了“诺。”

      却远远站在一旁,晋渊睁眼瞥了一下,低声笑出:“我不会吃了你,过来坐在脚凳上。”
      青眉见他此刻似是心情甚好,便慢慢挪了过去坐下,心里却仍惴惴不安,生怕他忽然发起狠来,又将自己逼上绝路。
      但晋渊并未开口,呼吸声也渐渐平稳,似已睡着,青眉才渐渐放下心来,回首偷瞄晋渊,见他面色如玉,眉眼俊朗,又想到宫中流传前朝太子孤立,不得圣宠,又看太子眉心却似凝着难以化解的郁气,便又想到自己虽于沈府中一片小小天地便难以支撑,不知太子心里到底会对父兄寒凉到什么程度,便兀自黯了神。

      “小时候没有安全感,”晋渊忽然又开了口,青眉吓了一跳,便忙敛了流连在太子脸上的眼神,垂首恭敬坐着,晋渊睁眼青瞄了一眼青眉细长的脖颈,目光投向黑黢黢看不清的帐顶龙纹:“总觉一陷入黑暗便会性命不保,虽然有光亮也未必能保命,但总能自己采取些行动,不至于被动而死。”
      青眉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敞开心扉说起这些,想回头去看晋渊的表情,却又不敢,硬生生别开了视线,却又不知要应什么才好,便只能垂眸低低应了“诺。”

      却不见太子再开口,良久待青眉以为太子复又睡着,却传来低低一声叹息,太子面朝里翻了身,再无动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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