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梅不同

21、合葬

　　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河边有大片的芦苇。每当风吹过，金色的芦叶银色的芦花便摇摆出一种辉煌而又苍凉的美。潺潺流淌的河水忽略了芦苇们袅娜的身影，漫不经心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一只孤独的鸟缓缓飞过，滑向苍灰的天际。

　　山坡上的孤坟披满枯草，在苍白淡漠的秋阳中孑孑独立。

　　墓碑上无字，唯有一幅黑白照片昭示主人的身份。

　　他是个异常清秀的男孩。头发略微有些长，五官精美如画，面容宁静，不染凡尘。一种有别于女性及其他男孩的清美。这样的外表本应引来无数倾慕，却因眼眸中渗透了冷漠而令人产生一种隔绝于世的印象。

　　事实亦然。

　　在这样萧瑟的秋天，他仍然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

　　铭在墓前伫立良久，脱下身上的风衣盖在碑上，动作很轻柔。男孩的脸正好嵌在风衣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铭静静地望着他的脸，三年间积攒的思念全化作这个长久的凝视。

　　目光交汇，窃窃私语，一如从前。

　　风，我来了，你听得到吗？三年了，你一直睡在这里，为什么不带上我？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

　　你走得太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出喜欢两个字，却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你说，我也是。

　　这些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总是想起我们的从前。

　　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只有一天？

　　你知道你很自私吗，也很残忍，你为什么要这样匆匆离去？

　　你知道一个人留在世上的孤独吗？

　　你曾经说过，我们的幸福和快乐融在一起，现在没有你，我不幸福，你快乐吗？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办法继续坚持，你会不会原谅我？

　　现在，有个人要陪我走下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尽管没人回答，铭还是禁不住问出最后一个难题。

　　太多的问题找不到答案，照片上的男孩双眼清澈，仍和以前一样对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铭闭上眼睛默语：“不要怪我问出这样残忍的问题，以前我确实想过，为你报了仇就去找你，可是三年过去，你还是你，我却已经不再是我。看着我，你还认得出我吗？非常陌生吧？呵呵……别说你，现在的我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孤独吧？那种感觉，我了解……你需要一个人来陪，可我知道，你只认识过去的我，也只能接受过去的我，所以我把那个我留在这里与你合葬，只有那个我才配得上你。我知道，你不会嫌弃，不会拒绝……”

　　日影渐渐西斜，时断时续的微风也不再停歇。

　　天空苍茫高远，浮着几朵黯淡的灰云，唯有寂静蔓延。

　　尧寻并不想打扰铭与风的相聚，一直等在山脚下，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但是等待比他预想的长了太久，他已经不能忍耐越来越强烈的焦灼，最终还是走了上来。

　　他以为铭会哭泣，谁知并没有在铭的脸上找到一滴泪痕。

　　冷风吹过，铭的面色愈见苍白，定定望着墓碑。

　　尧寻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他的肩上：“我们走吧。”

　　上车之前，他们忍不住回头张望。

　　朦胧的雾霭中，青黛色的远山以一种安静绵长的姿态驻足，那些沧海桑田的变迁，那些亘古不变的守候，在静谧的黄昏呈现出孤寂而寥落的美。

　　风不停吹，掀起墓碑上的衣襟，飘起来又跌落下去，是一只折断翅膀的鸟。

　　铭看了许久许久，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尧寻：“我同意做专辑，现在就开始。”

　　录音房里的铭，怀抱那只阿列曼萨。

　　片刻的宁静过后，天籁之音传出。录音师惊诧地看着尧寻，那眼神在询问“你从哪里挖掘到这个天才？”

　　尧寻静默着倾听着流过耳际的旋律，他决定给这部专辑取名为“铭”。

　　音乐仍在款款流淌，铭的神情凝重庄严，浑然忘我。

　　在心中那片幽静的□□，他埋过一颗希望的种子，用追逐的阳光照耀，用梦想的雨露滋润，于是这种子萌芽，生根，成长为一株葳蕤的藤蔓，枝枝蔓蔓浸淫在他身体之内，生生不息，不离不弃。

　　这株茂盛的植物曾遇过狂风骤雨，失去过主人的细心呵护，她也曾暂时停止生长，并且一度枯萎，但她的生命并未就此被摧毁，就像草原上一岁一枯的微草，当春风重渡，她又勃发出旺盛的力量，焕发出比以前更加鲜亮的色彩。

　　铭的指尖飞舞在琴弦上，此时的他摒弃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他如一只飞蛾，在自己的世界中起舞，盘旋。

　　那是独属于他的王国，他是自己的王子。

　　琴音沉落，良久的寂静过后，掌声响起，他们眼神交错，相视一笑。

　　“尧寻，我要把这部专辑送给你和我父亲，还有风。”铭微笑着说。

　　心底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淌出一线透明的水渍。

　　这张专辑，就让它作为对过去的那个自己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