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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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小主的绣品帕子呈给武贵妃娘娘之后，又依着倩如姑姑的安排开始了琴棋书画的校验。
聂宝珠已然厚着脸皮哪一项也不参加了，每日跟着倩如姑姑出了锦粹宫，就到空着的宫房里喝喝茶吃吃小糕点打发时间。
这般奇景在众小主看来，有些已经见怪不怪，有些却依旧疑心重重，猜测她是否有雄厚的背景。
谢玉莲甚至还试探过她，问她是否是被家中逼迫来参选秀女的？聂宝珠也就随心笑一笑，不答什么。
她们若都这么理解也好，省去她多少解释的口舌。
……
这一日，倩如姑姑传话来，说最近天色甚好，御花园中百花盛放，娇艳不可方物。武贵妃娘娘感怀于诸位小主呈帕子的情谊，便设宴，邀请锦粹宫的众人于隔日的午后在御花园中喝茶赏花。
说是赏花，却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吧！聂宝珠于是庆幸自己没呈什么鬼帕子上去，哪知倩如姑姑散去众人后，又私下对聂宝珠说，
“聂小主虽然始终抱恙在身无法完成绣品，但在畅音阁和偏西门的事儿，都曾惊扰了小主。武贵妃娘娘甚是心中过意不去，也邀请聂小主一同赏花散心。”
聂宝珠听了，当下只得感恩谢过。心里却明白得很，武洛林又是假借恩赐她，暗示她一个区区小主不要多嘴多舌才是。
聂宝珠入宫短短一段日子，却已慢慢摸到宫中生存的法则。
只要自己低眉顺眼，不讲不说，不争不夺。
可怜的陆琳琅是树大招风，她的身份就是个必须去争夺的主儿。
但，柳苑呢？
聂宝珠一惊，不知为何，这个已然有些淡忘的名字会在脑海中蓦地一闪而过。
这名小家碧玉的娇俏女子又何曾显露过野心，惹人妒恨？却冤枉地就魂断荒山。
但，翻覆地又是一想，把毕生幸福都放在赌轮上的各位秀女，哪怕入宫之前尚还天真烂漫，入宫之后若还是一派纯真，怕只会成了中元节的新鬼都不自知了吧！
柳苑若是留着命入了宫，保不定哪一天也会害了姜似去。
聂宝珠这么想着，又忽然感怀，
而，那位武洛林贵妃，以前可曾有过烂漫的少女时代呢？
……
隔天取消了日常的宫中礼数训练，倩如姑姑领着一众小主，摇着绸扇，掐着身段，一步一娉婷地往御花园去。众小主被训练了多日，虽因是赴宴武贵妃，所以打扮得多为淡然。但仪态却都越发出落得娇艳欲滴。在聂宝珠看来，有一种把风骚暗藏在端庄中的美感，兴许这就是皇族女子需要做到的吧！
而聂宝珠的话，始终是差了众人一截的，学来学去始终学不会妩媚，落得东施效颦，有时连谢玉莲都看不过去。
幸而步态不雅，但面上的伤总算是完全好了。这日她就摘下了面纱，见站在身边的陆琳琅今日也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鹅蛋脸。陆琳琅察觉聂宝珠瞧着自己，就得意地笑了笑，说道，
“始终，还是没让家中给我送五毒粉和霹雳果来，但近日来心情甚好，疹子也就全消去了呢。”
聂宝珠也就笑着点了点头，恭喜她。两人正站在队伍的最后，用扇子遮着面，不咸不淡地彼此说着客套话儿，却是忽然，众秀女行进到一处较为狭窄的宫道之间，与另一队人马面对面地狭路相逢了。
倩如姑姑赶紧示意众小主停下了。
瞧对面的来人，清一色是藏青长袍曳地，周身是一副道士打扮。背上似是都背着些什么硕大的东西，手中还捧着一个个漆黑黑的罐子。那群道士列队规整，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气度却个个都昂首不凡。
皇上钟爱修道，宫中常年有养着几个得道之人。近来因了皇上外出巡游，道士们也就罕有走出宫中道观，是故聂宝珠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见到这样打扮的人。
只望了一眼，就浑身不舒服。他们的打扮让聂宝珠想起一个人来。
空呈道长。
顿时胸腔里一股怨气翻涌不已，聂宝珠赶紧垂下眼不去看他们。
而倩如姑姑看清了，赶紧回过头吩咐各位小主避开一半的道路，让对方先行。
陆琳琅有些诧异，但众小主都纷纷退让到宫墙边，她也只得跟着让开。见那群道士低垂眉眼，连瞧也没多瞧这群婀娜多姿的小主，只顾着捧紧手中的漆黑罐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走远了。
飞檐上的风铃一阵儿清脆。
等他们走后，众小主才继续跟着倩如姑姑赶往御花园。
陆琳琅自小是身份尊贵的，在宫中多日，往常狭路相逢了什么奴才，都是对方退到一旁给小主们让路。虽说现在都只是受训阶段，但这群女子中保不定就出了未来的武洛林，哪敢轻易得罪？
硬生生地给一群道士让路，陆琳琅沉着脸，好似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
“就算是宫中道士，怎么也算是下人……”她轻声嘀咕着，“怎好意思让整群金枝玉叶为他们让路？”
前面的一位小主听见了，她好似也是襄城的秀女，叫梁睿儿，与陆琳琅住一个院落。梁睿儿就回过头，压低声音对陆琳琅说，
“琳琅，你忘了马上就是中元节了？那些道士八成是在收魂了！收魂破祭是宫中大事，与皇上的圣驾相冲，也是皇上绕道的呢！”
“啊……怎给忘了！那群道士手里拿的，怕是魂罐吧！”陆琳琅面色一白，道，“真不吉利，一出门就遇到了道士收魂……”
“琳琅，这话儿也不能乱说的。”梁睿儿说完，回过头去了。
倒是把聂宝珠听得一愣一愣，收魂，破祭，都是什么意思？
她踟蹰了半天，还是心一横，张口问陆琳琅。陆琳琅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怎么，聂家中送你入宫选秀女，这等宫中规矩都没告诉过你？”
聂宝珠有些心虚，但所幸陆琳琅瞄了她一眼，好似把她当成了乡下不懂规矩的粗鄙人，还是说开了，
“中元鬼节将至，鬼门大开，阴气甚重。宫中本就多是非，这阵子游荡在四处的冤魂也一定是最多的。收魂，便是宫中道士念着‘收’字诀，手捧魂灌在宫中各通道之间巡游。遇到一些灵力低弱的冤魂，顷刻就被收到魂灌中去了。若是遇到一些怨念强大的，也可就地施展法事收复。总之收魂会在中元节前几天进行，一直持续到中元节当晚，凌晨时分，日与日的交接，最黑暗的时刻。道士会将几日来收集的魂灌放在祭天司的天台上。那魂灌本就是金刚罐外添置了特殊经文的，道士们同时念诵口诀，魂灌就会一并破裂，倾巢而出的冤魂会在刹那间被事先设好的祭坛困住，一并超度。此，就是破祭了。”
聂宝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留着这些孤魂野鬼在宫中，害到人了可不好。”
“一方面确有这样的考虑。还有另一方面。”陆琳琅继续说，“宫中游荡的魂魄，保不定其中就有尊贵的后宫女眷的。若是不好好集起来一并超度，被别有用心的人捉了去，施法害人，不是更折损皇家的威严？”
“怎么？魂魄还能被捉了去？”聂宝珠惊讶道。
陆琳琅嫌她忽然大了嗓门，狠狠瞪了她一眼，才压低声音道，
“正统修道之人自然不会！但是邪魔外道的人，在阴气最重的中元节捉住了游荡的魂魄，是可以用来修炼魔道之术的。也能收为己用，化为恶灵供自己差遣。当然，这么做对修道人自身的修为也有很大的折损。”
“好恐怖……”聂宝珠不禁打了个冷颤。
陆琳琅就说，“所以，每年中元节宫中就如临大敌，收魂和破祭是一等一的大事。”随即就不多说了。因御花园就在前方，众小主皆是精神一振，准备入院赴武贵妃的赏花宴。
……
盛夏时分还未过去，精心打点的御花园里自然处处是景致。
游园的队伍，领头的自然是一派娇艳的武贵妃，几枚金步摇在她的步伐间摇曳生姿，绣着花枝斗艳图案的长裙既华丽又应景。今儿个，她还带了几个品级差些的宫中女眷，那位吉嫔更是一步不落地紧紧相随，马屁儿拍得溜溜响。一会儿夸园中牡丹娇艳，但艳不过武贵妃绯红的面颊，一会儿又说荷花池的池水静谧深幽，但深不过武贵妃一双深邃的眼眸。
聂宝珠站在游园队伍的最后，犹然还能听见吉嫔夸张的赞美声。远远瞧着吉嫔虽也算年轻娇嫩，但脸盘子大眼珠子小，身材五短，脂粉又擦得太白了些，远远望去竟好似一张上好面粉烙成的饼。这般姿色，怕是个不受宠的主儿。身边的陆琳琅已然轻声讽刺，说她能入宫兴许已是托了家族的福气，有了嫔这个品级已是万福，断断不可能往上升了。
兴许，正是这样的吧！
不够美貌的女子总好似是天生残废，如吉嫔固然有家中背景，却还要低眉顺眼地谄媚武洛林才能在后宫立足。
聂宝珠顿时觉得黯然。
她的宝华姐姐，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决心，才会想把自己的一生托付在这样的地方啊。
武贵妃一直承着吉嫔和众小主的奉承，始终只是挂着高雅的笑容。偶尔停下脚步，隔着人群遥遥地瞧一眼陆琳琅，而陆琳琅自从有了李公公这个靠山后就自信了不少，当下也盈盈笑着回应武洛林的目光。
武洛林于是眼中笑意更深，居然好似在感怀对手的成长一般。
又对身边的婢女春兰传话，说走得累了，请众人随着去水榭中品尝糕点。
水榭里一早就布置妥当，众人坐下了，御膳房的宫~~女才垂头步出来，说今日的糕点是特制的，以鲜花入馔，香甜又滋润。
陆琳琅拨弄了几个眼前白皙如玉的糕点，武贵妃就轻笑道，
“用鲜花入馔是很好，可惜本宫的一些好妹妹是碰不得栀子花的。”
那宫~女赶紧道，“回娘娘的话，御膳房早就得令了！不得添入栀子花，故而糕点和茶中都没有，可以放心食用。”
陆琳琅自然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想她堂堂武贵妃，出过一次的花招被揭穿了，也不会厚颜无耻地出第二次。当下就切了一小块，道，
“多谢武贵妃娘娘体恤琳琅的身子，这糕点甚是诱人，琳琅且斗胆先一口尝尝。”
说罢，就以袖遮面，摆入口中，细细品起来。
武贵妃掩嘴一笑，随即也请各位小主不必拘束，在这风光大好的水榭中尽情享用御膳房的心意。
陆琳琅细嚼慢咽地吃下糕点，并无异常，嘴角挂笑。
几位小主原本还等着瞧她的笑话，但见这一次，武洛林真的没耍什么花样，也就纷纷自顾自地品起糕点来。
聂宝珠瞧着，不远处的姜似眼中似乎有隐隐失落。她品几口香茶，不时与身边的谢玉莲轻声聊几句。
忽地，就见那吉嫔放下茶盏，把目光投向一众小主，问道，
“啊对了，哪几位小主是从恭城来的？”
聂宝珠一愣，随即和谢玉莲她们纷纷答应了。武贵妃就问吉嫔，
“怎么，妹妹你有相识的恭城小主？”
吉嫔答，“回娘娘的话，本应该是有的，可现在却没瞧见。臣妾认识一位柳苑姑娘是恭城人士，今年本也该来参选的呀！”
柳苑！
这个名字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一班恭城小主里引发一阵儿面面相觑。
武贵妃瞧出端倪来，就皱眉问，
“怎么，这位柳苑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儿吗？聂小主，你说说？”
武洛林在一班恭城小主中，最熟悉的也就是陆琳琅和聂宝珠了。
这下话头抛给了聂宝珠，她偷偷瞧了一眼姜似变得煞白可怖的脸，随即回答道，
“回娘娘的话，柳苑姑娘也是今年进宫参选的秀女。可护送我们入宫的马车，在荒山里遇到了崇真教的攻击。幸而京城的洪大人见护送秀女的马车迟迟未到，故而出城查探，就这么幸运地救了我们。只可惜……柳苑姑娘在洪大人赶到之前就……”
“这样啊……”武贵妃做出一副叹惋的模样，又狐疑地让目光在恭城的小主间肆虐，幽幽问道，
“只柳苑一位遭遇不幸，那可真是大不幸了呢！只是护送秀女的马车，四壁坚硬厚实，连个窗户都没有。门里门外皆有挂锁，一时半刻的攻击，怎么会抵抗不住？”
武贵妃这么问，分明是质疑其中有诈。聂宝珠的余光瞥见姜似更是故作镇定，却放下茶盏的声响都在发抖。
聂宝珠就答，“回娘娘的话，当时正值晚膳时分。因那附近的驿站被雷电毁了，所以晚膳是事先预备好，在途中发入每辆马车内的。所以当时，可能方便膳后收拾，马车外的挂锁没有锁上。而遇到袭击之后，听闻柳苑姑娘是听见了随车护军受伤的哀嚎，便自己开了马车门想放护军进来。但兴许那护军惊恐之下，一不小心反而把柳苑给拉扯下了马车。随即崇真教暴徒用弓箭猛攻，柳苑姑娘就……”
“这样啊……”武贵妃的美眸一转，忽然目光就犀利了起来，幽幽问，“当时，一辆马车里坐了几位秀女？柳苑姑娘可有同车的伙伴？”
聂宝珠骤然一惊。
武洛林这算是看透了真相？
但听姜似的声音有些发瑟，她恭敬地回答，
“回娘娘的话，当时柳苑确有同车伙伴，是我。”
武贵妃于是顺着声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姜似，问，
“你叫什么名字？”
“姜似。”
“你当时，是亲眼瞧着柳苑开了马车门后，被受伤的护军拽下马车，又被乱箭射死的？”
“回娘娘的话，正是这样。”
“哦……”武贵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冷冰冰的眸子却蓦地温柔笑起来，
“姜小主，想必当时你一定受惊了吧！真可怜，还未入宫就遭逢此劫。柳苑是身死，而你，怕也是受了极大的折磨的。”
姜似听武贵妃的语气转而温柔，好似大大松一口气，赶紧谢恩道，
“谢娘娘关心，比起柳苑，姜似总要幸运得多。”
“那是……”武贵妃掩嘴笑起来，又见在场的气氛凝重了些，就责怪起吉嫔来，
“瞧你无端端提起柳苑姑娘来，看把各位妹妹给吓的！”
吉嫔却好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
“臣妾万死。只是……只是……最近中元鬼节将至，臣妾不知怎么，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昨晚，忽然就梦见儿时在恭城有过数面之缘的玩伴，柳苑了。所以这才……这才……”
“快别胡说了！”武贵妃却硬生生打断了她，“既然知道中元节将至，还老将这些挂在嘴里作甚？”
“臣妾知罪。”吉嫔赶紧老老实实地住了口。
“况且……”武贵妃叹一口气，“纵然柳苑姑娘的冤魂真的跟来皇城了，今晚收魂的道士会去锦粹宫附近。只愿柳苑姑娘在破祭之后，尘归尘，土归土，能安心上路吧。”
聊完这番后，水榭里的气氛已然不太适合赏花赏景了。
武贵妃用茶盏湿了湿嫣红的嘴唇，不多久也就借口身子乏了，由春兰和小伶子牵着先行回去。她一早，吉嫔自然也走了。这场赏花会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结束了，倩如姑姑随即也领着众小主回了锦粹宫去。
这一路，没再遇到念着口诀捧着魂罐的宫中道士。
只是因为武贵妃说了，众人都知道，今晚道士们会在锦粹宫附近作法收魂。
晚膳过后，便显然地察觉他们来了。
起初，是陡然路过的一阵阴风，吹得在院中聊天的几位小主蓦地心慌不已。再来，就是听见一些奇妙的靡靡之音，灌入耳内。真是绝了，居然隔着厚厚的宫墙都能清晰地听见道士们口中念念的声响。
姜似被吓得面色一白，一语不发，转身就回了屋去，把门也带上了。
可素来胆小的宋福宜今儿个却好似好奇心占了上风，硬是拉着聂宝珠到锦粹宫门口瞧瞧。聂宝珠心中无愧，也就跟着去凑热闹了。
只见道士到了锦粹宫门口就分成了两批，一批捧着魂灌念念有词，声色朗朗，脚步缓慢。另一批则先围着锦粹宫的宫墙迅速转了一个圈，便转边从背后抽出一把拂尘，念着奇妙的口诀把拂尘挥舞起来。
拂尘在半空中，好似一个舞蹈的白衣孩子，摄人心魂。
宋福宜有些怯了，抓着聂宝珠的手，悄声问，
“那些抓着拂尘的，是在做什么？”
聂宝珠怎么会知道？却是倩如姑姑厉声走过来，
“是在用拂尘配合口诀，围着锦粹宫做一个保平安的结界。让污秽东西不好在中元节期间不得随意出入锦粹宫。聂小主，宋小主，看够了就请回屋去吧！”
聂宝珠于是拍拍宋福宜，示意听话回房去。
却忽然听见宫门口传来清脆的一声，
叮————
聂宝珠一惊，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刺耳得很！她担忧地探头望出去，见宫门口一位道士怀中的魂罐不断地左右颤抖着。好似抓住了什么生猛的东西，正要挣扎着逃出去。
那道士也是一吓，赶紧更严肃地念起口诀来！
宋福宜瞧了，吓得转身就逃回了屋子。聂宝珠还想瞧下去，这，这，难道真的是抓住了柳苑的魂魄？
但倩如姑姑已然生气，“聂小主！还是请回吧！”
聂宝珠也只得收敛了目光，转身回去了。
……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