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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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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雨,但天很阴。将近午时天色却如暮霭苍茫,秋日里凉风阴寒,更显得萧索。律香川走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步伐轻而稳,他清晰感到背后一道又一道窥探的视线,武人敏感的直觉。
但他没有回头,他止住了脚步,看着前方不过十步远的废弃老宅,律香川决定改变初衷,打消此刻再探郑家老宅的打算。
律香川唇边露出微笑,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身后,然后整理了一遍衣襟袖摆,改变了路线,漫无目的一般在城内四处闲逛。
城内有好几家人门口都挂着绛红色的布条,长短形状不一,并没有什么规则的样子。律香川眼睛眯起一些,他脚下继续步伐,脑中思绪飞转,他想起昨日在郑宅门口所见。那里,也挂着一块绛红色的布,不算新,但跟郑宅整体的残败相比,确实也有些不合衬。
闲逛了大约大半时辰,律香川转道回客栈,身后的视线依旧如影随形,他似是毫无所感,步态悠闲甚至带些随意的懒然。
不过也许是因为视线太过多,以至于律香川没有察觉到,这些窥探的视线里,有一道同旁的那些诡异提防是大不相同的。
律香川回到小院之后,发现白展堂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他眉头略略一皱,放轻脚步行至门口,侧过头从门缝里看进去。暗沉沉的室内,白展堂背对着门口还在睡,吐息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
律香川伸手替他把房门关紧,看看外头天色笑了笑,大约是天太阴,没太阳照进屋里,睡不醒吧。
白展堂听见律香川的脚步声走远,他睁开眼换成平躺的姿势,其实他比律香川只早一步回到客栈。从律香川今天出门开始,他就隐蔽的跟在他身后,虽然因为律香川只是闲逛,白展堂也没发现什么。但有一点,他已经能确定。
这个地方,确实不对头。
白展堂跟着律香川,所以他能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人都在窥视着律香川的行动。这些人跟自己不同,他们并非武人,只是普通人。
但他们人数很多,白展堂几乎可以断言,这城里所有能够盯着律香川人,都在盯着他。
白展堂想律香川应该也知道,所以他才故意毫无意义的在城里四处兜转。
那么,律香川一定会在别的时候再采取行动。
初更三刻,律香川站在郑宅残破空旷的大厅里,院子里的树影在晦涩的月光下,替熏的黑黄的墙面投上斑驳的剪影。
很静,静的自己的呼吸声压的再低也听的异常清晰。
然后律香川偏过头,视线放低,仿佛倾听着什么人的话语一般。
他猛的回头,推开厅堂大门,锈蚀的门轴发出暗哑的呻吟。
他手一甩,数十枚银针钉在院中最高壮的一棵老松上。
“呀——呀——呀——”
数只乌鸦被惊起,盘旋在院子上空。
“出来!不然下一轮针,会钉在阁下的皮肉上。”
黑云蔽月的昏暗光线里,从树干后转出的人,是摆着手一脸无辜的白展堂。
“别,是我!”
律香川手放下,指间的银芒重新隐藏进袖中。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白展堂见他脸上露出些不耐,一副不想同自己多言的样子,反而忍不住去跟他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我隐藏行迹不敢说天下第一,也算完美无缺,你在里头我只在外面,不应该啊!”
律香川瞥了他一眼,然后白展堂看见他略俯下身,右手在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那动作,就好像那里站了个才高过他膝盖一丁点的孩子,白展堂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搞的背脊发凉。
接着律香川说,“我确实发现不了你,但丽娃以为你在跟我捉迷藏,她想帮我赢。”
白展堂背脊一片冷,“跟踪你是我不好,不过别这么吓唬人,这习惯真不好。”
律香川轻笑,“我为什么要吓唬你?”
瞪大眼看着律香川,然后白展堂认命的伸手捂住自己额头,拍了两下。
“你不是说我命格至刚至阳,脏东西看见我就都绕道了么!”
这次律香川俯下身,笑眯眯的两手同时抚摸着白展堂看不见的,孩子的脑袋。
“小孩子天真烂漫,纯良无邪,自然什么都不怕。”
白展堂两手合拢揉了几下脸,好似想让自己振作一点。
“所以那天晚上,不是我做梦,确实有群我看不见的孩子在?”
律香川点点头,“是。”
白展堂朝他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一脸神神叨叨的问,“现在这里有几个。”
“两个,一男一女。”
白展堂打了个颤,抬手摩挲过自己的臂膀,一副冷到的样子。
律香川摇摇头,不再理他,走回了大厅,白展堂虽然心里有些瘆的慌,还是跟上。
“把门关上。”
白展堂愣了下,发现虽然这里大概还有俩小的,但明显这句应该是跟自己说的,于是很认命的听话关上了门。
“郑夫人,我又来了,你真的不准备出来么?”
白展堂简直要被自己的口水噎住,难不成律香川大半夜跑来这里招魂?
“你叫谁呢?”
律香川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展堂会意的闭着嘴,还伸手夸张的在嘴上做了个打叉的动作。
“郑夫人,我带了宝娃和丽娃来,你不想他们么?”
一片寂静里,摆放着郑家祖宗排位的神案下传来一声响动,白展堂一惊,侧过头去看。神案下头卷着毛边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厚实缎子在不停的抖动。
白展堂转头去看律香川,却发现律香川已经往神案那边走去。
律香川走到案边,他借着稀薄的光看着那十几座灵牌,他面容恳切温和。
“令祖上与老伯祖上便是世交,今香川代老伯向诸位行礼。此地无香烛元宝,各位便收了这份心意罢。”
说完,他在白展堂不敢置信的眼神里,跪下了。
白展堂一直觉得律香川是个极为有洁癖的人,但他现在跪下了,跪在这尘土累积肮脏不堪的地方。而且他不止跪下,还伏低深深的一拜,手背衣袖皆是尘埃。
律香川直起身,但是他仍跪着没有起来的打算,他的手捏住了神案下的缎子案布。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白展堂冲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律香川揭开缎子的动作。
白展堂不知道那下头有什么,但是他的直觉让他心里很不安。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也许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也许,他不该跟来的。
他们无声的对视,门外的树枝枯叶在秋夜的疾风里摇摆作响。
“哗——哗——哗——”
然后白展堂深吸了几口气,他松开了律香川的手腕,朝律香川点点头。
律香川撩开了布满灰尘蛛网的缎子布,里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颤抖,不住的颤抖。
白展堂看着覆盖缠绕那东西的黑色,纠结粘腻布满灰尘,一丝又一丝。
意识到那粘腻纠结的黑色是头发的时候,白展堂明白过来,这团东西。
是人。
律香川伸手,并不在乎这肮脏粘腻的拨开那头发,露出一张脸,虽然很脏,也隐约可见,女人的脸。
律香川看了眼这个女人紧紧抱着的,高高隆起的肚皮。他转头问白展堂,“现在,你还想不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白展堂盯着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很脏,皮包骨,眼睛里一丝活人的光都没有。
捏紧了手,松开,重复两次,“想。”
律香川掖着袖角,温柔的替女人擦着沾满泥灰的脸。
“我只知道一部分。”律香川唇边噙着温暖的笑意,“但她会告诉我们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