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冷》月色寒

2、结缘

　　宽大的书案旁，果然有一方形的砚台碎裂于地下，浓黑的墨汁溅了一地。就连红木的书案桌脚上，也溅了斑斑墨迹。
　　我不禁替他们捏了一把汗，要知道，这可是先生最为钟爱的家俬啊，打碎的砚台，也是受我父亲，当朝中书令所赠。要先生情何以堪呢？
　　他们以为，找一个先生钟爱的弟子来顶缸，就可以相安无事了么？
　　我不禁替那个要代人受过的学生忧心起来。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对先生奉若上宾，凡有一点好处，都不会忘记了他，想不到，从前所赠的爱物，今日竟使人为难到如此地步。
　　“唉……”想到此，我不由得绵长地叹了口气。
　　声音尽管很小，背对着我的学生们却都听到了。
　　“……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仿佛如受惊的鸟，那个叫做子书的男子第一个看到了我，近乎抗拒地扶住了面前的椅背，似乎并不习惯见到陌生人。
　　受他如此一问，其他人纷纷回转头来，狐疑地看着我。
　　我看着满屋灼灼的目光，心中慌乱，竟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初夏的阳光通过屋顶的亮瓦照进来，盘桓在我面前的熏香上，浑浊的光里，我看见香气缭绕，氤氲不散。
　　一屋子的人就这么静默地对峙着。

　　直到先生的布靴沙沙地在偏厅走廊外由远己近，人群才再度骚乱起来，那个叫子书的学生在混乱中被推搡到了最前面。
　　“呵呵，子书，叫你们抄录的《诗经》，写到哪里了？”人还未到，整个偏厅就已经听到了先生爽朗的笑声。
　　没有人敢吱声。
　　——下一刻的事情就如所有学生预料的一样，先生走到了红木书案旁，看到了那方四分五裂的砚台和溅满墨迹的桌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谁？是谁？打碎了我的砚台？”他质问着他的弟子们，脸涨红着，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汗珠密密渗出。
　　他的弟子们各个噤若寒蝉。没有人敢站出来，正如没有人敢承担责罚一样。
　　四下里很寂静，寂静得哪怕是很多年以后，我在幽深的掖庭里回忆起这一段往事，仍旧是彻骨的寒凉。彼时，那个少年站在人群前面瑟瑟发抖，求助的眼光四处瞟着，却找不到依靠。
　　一样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啊，怎么甘心受同窗如此轻慢？
　　我不忍，当即挺身而出：“是我！”
　　所有的目光“刷”地朝我看过来，让我顿时悚然。——小小的我，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那方砚台，既然是父亲所赠，那家中的书房里，必然还有存货，拿一方来“还给”先生，必不是难事；而且砚台是由冷家而来，现在又被冷家所败，如此功过相抵，先生也不好说什么。
　　果然，先生是疼爱我的。见是我主动站出来“承认”，就轻轻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我们都出去了。
　　我静悄悄地把那双鞋垫放在书案上，和一干学生退下了。

　　外院里，那个叫做子书的学生在我出门的时候堵住了我：“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望着面前的那个小小少年，倔强的脸上带着汗珠，胸口微微起伏着，看样子，刚才饱受了一场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