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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日:神之围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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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阳光洒在被子上,我们穿梭于带着阳光气味的被子中,像穿过一个个隧道,我们手拉着手,惊呼着,高兴得左摇右晃,跑得喘不过气。
遇到挂绳上很长很长的被子,我在这一头轻轻地游过去,她在那一边轻轻游过来,我们彼此看到对边的蠕动,然后两颗小小的脑袋缓缓碰撞在一起。
我们那时候只知道笑,看到什么都要笑,对视也要笑,跑也要笑,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不值得放声大笑的。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个松弛安逸的小县城,我坚信,就算是雨落到这里,也要比别处的更慢一些。
这里的居民楼很有意思,不是城市里普遍的一层层堆叠的拥挤火柴盒,而是像福建那边的土楼,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宏大,只能算是微缩版。楼梯是一个大环,从上面往下看像是一个海螺。很多落灰的自行车堆在楼梯口无人认领。楼梯上也有栏杆,类似于水泥筋的材质,上面有一处不知道是被谁缠了假花,紫红紫红的。顺着楼梯上去,你就能看到这样一副奇异场景,各色花纹的被褥床单被高低错落的麻绳挂起来,近看像是每家每户头上镶嵌的彩旗,远看像巨舰上的旌旗,太阳足的话老远就能看见一群孩子在穿隧道,捕捉太阳的味道。
多年以后,想起这座围楼,依然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好像我的记忆里从来不存在这座围楼,它是我的一个臆想,一个借口。因为它好像带着禅意,带着安稳,不该在我的人生中出现。小时候,孩子们喜欢叫它神之围楼。太阳升起的时候,每家每户前面的环形栏杆上好像被镀了金边,现在想来,有一种莫名的震撼和感动,类似于长途跋涉至雪山顶,红日吞吐而出,山顶的一个破庙传出低沉的呓语。
那时候,窗户玻璃还是带着花纹的蓝色,屋里的镜子也是蓝色的,厕所里的地板一定是花色的马赛克,墙上也必然挂着刺绣,排热扇一定呼啦啦疲惫地转着,吹出来的热气总在我经过时吓我一跳。
那年,她七岁,我五岁。
我们是邻居,从我会走路我们就一起玩,我就像她的跟屁虫,一直追在她身后跑,直到后来我们可以一起跑。
后来她上小学了,我就蹲在楼梯口旁边,等着她下学后绕过那层层弯绕,一冒头就看见我。
有时候她从路边折一支狗尾巴草,有时折一支小菊花,带回来插到我头上,有一次她带回来一朵带黑斑的小紫花,我因为上面的黑斑像人脸还被吓哭了。
下雨了我们就出去穿胶鞋踩水坑,天大晴我们就出去穿隧道,如果起大风了我们就逆着风撒欢跑。
阴天是很乏味的天气,天灰蒙蒙的毫无动静,这种时候我就会去她家找她玩。
可是她家里总是有人在大吼大叫,总有摔东西的声音,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在门外犹豫徘徊,而她从那窗户里给我打手势,随后把门打开一条缝,从一片狼藉混乱之中把我拨进去。
好不容易进去了,听着外面的动静我惊魂未定,她很熟练地把门锁上:“这样就没事了。”
随后便是我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有时外面的吵闹总会把我拉出来,可她总是说没事,我也就不当回事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总是无能为力,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头雾水。
我们总是喜欢玩过家家,我们争着谁当爸爸谁当妈妈,最后争来争去两个人都当上了妈妈。为了区分我们用妈妈和妈咪两个称呼,最后定好她是妈妈我是妈咪。我们先在床上躺着假装睡觉,然后起来说明这一天开始了,然后我在家里叠被子做饭照顾小宝宝,她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假装用自己的字画卖钱。然后晚上回来她再大喊一声:“亲爱的看看是谁回来啦!”我就高兴地扑上去说:“姐姐好厉害!”然后接过她用纸写的钞票。然后我们仔细地研究这钱该怎么花。“先买菜,再买奶粉,然后买铅笔橡皮,买练习本,最后……嗯最后买花给你种。”我听她哗啦啦说了一通,听见买花便毫无异议。
她接过我手中抱着的灰扑扑的小玩偶:“妈妈回来了,妈咪累了,让妈妈哄你睡觉。”晃了一会,她悄悄耳语道:“宝宝睡着啦!”我就嗯嗯啊啊,说那我们也睡吧。
那时天已是傍晚,我们把灯关上,枕在一个枕头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我听见归巢的倦鸟,感受到渐渐凉下来的天色,小小的身体按下那本能的躁动,感受到平和的力量。空气很祥和,我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意外的,谁都没有说该起床了,我们都静静地躺着。我那时想,好安静啊,感觉如果真的睡的话也可以,姐姐也想睡吗?
很长的沉默,直到她一个转身,我们两个都吃痛地叫了一声。
她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我们两个之间绑在一起的小疙瘩,眼角浸出泪花:“我们的头发缠在一起了。”
借着当年的那双眼,望向我们之间的头发,像大树一样盘根错节,也想两支汇入一流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