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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楚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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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晓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呆了多久,等到青王殿下的一声“去罢”,便如蒙大赦,急急跑开。出来时,她的脸颊依旧滚烫,逆着冷风一吹,才渐渐清醒。她捧着怀中的笺,仍穿过廊子寻矮门出府,再想朱翊铭方才要她带去陇府的话,却猛地一下脑子空空,半句不得,待想返身回去问,又是羞、又是不敢,一时踟蹰,挪了老半晌的步子,才见着金漆的“陇府”二字。
陇氏祖籍杭州,虽非昌明隆盛之家,倒也世代书香。至陇氏昌黎,生有二子,长曰典卿,时任顺天府尹,次曰典昂,侍奉皇五子兖王仪卫。于此之外尚有两位小姐在膝:陇氏楚颐,行三;陇氏月夜,行四。
朱翊铭的笺,要送的便是这位三小姐陇楚颐。清晓不自禁在脑中回想起初次随殿下见陇三小姐的情形。不过是几日前,朱翊铭在酒楼设宴,邀萧氏四子醉辰共饮,偏这位萧四少久候不至,于是信步而行,偶得闻陇三小姐高论,一时情难自禁、有感而发,二人一在内、一在外,隔着厚厚的门板,相谈许久。朱陇皆是外表谦和、内心不肯输于人的性子。陇楚颐上轿而归之时,朱翊铭却毫不忌讳,挥扇遥指软轿,散漫说了句“娶妻当如是”。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清晓上前自报青王府名号,待提及来意,却又迟疑。她心知陇家也属名门,唯恐旁人耻笑看轻殿下,便胡扯乱诌一通,只强说有要事求见三小姐。门房因见是王府家人,虽隐约猜着什么,却不便阻拦,只推说要报里头知晓。说到临了,倒是柳清晓先急了,匆匆塞了块碎银子催他入禀去。
约是一盏茶工夫,还是那人出来只说“小姐有请”。清晓随他进入府中,有意瞧周遭的花鸟房屋,一应的风雅做派倒和自家不同。行了片刻,二人在一处穿堂止步,见一留头的丫头从里迎出,打发门房退开,自引清晓朝内。清晓见这丫头生得颜色好,仗着年长些便去逗她道:“欸,你们姑娘做什么呢?”那丫头回望一眼,原也是不经世事的年纪,有人说嘴哪管内外,只如实答道:“前儿四小姐当差回来、赠我们姑娘一本书,说是什么孤本的,我们原也不懂。这会儿只见姑娘在屋里头瞅着那罕物儿出神呢。”清晓还待细问,这边却到了。那丫头小心翼翼地唤了声“烟华姐姐”,便从屋内掀帘走出个紫衣穿着的姑娘,她没有下阶,只朝这边招手。清晓会意,当她打帘而入时,分明瞥见烟华眼底的防范。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素净的屋内,是蔓延的百合香,鼎上飘渺几缕轻烟。陇楚颐手捧孤本,朝茜纱窗外看了一眼,若非今日求见的女子,恐怕那个临门各赋的故事,很快会被自己忘掉。她有些恍惚,想起早年父亲予姐妹二人的警语,道是:“薄情却不比多情,何况情深,恐此二者终非寿相。”那时她还年幼,年幼到不知何所谓“情”,无论深浅。
忽然,耳畔传来帘栊撞击的声响,她忽然觉着有些乏了,于是仔细盖上书封,将本子平平摊在炕上小桌一角,另取来镇尺压着。如此做完方抬首,正巧见柳清晓进来。那抹身影落在眼底,在陇楚颐看来,分明只是个有些羞赧的小丫头。她笑了,说不得竟是带了些歆羡:“真真好一个温柔富贵乡的青王殿。”
柳清晓面上一红,只记得囫囵给陇三行了个礼儿,双手便不由自主地绞起衣带。可是她心中的殿下,是不该同自己这样的下等人在一起的罢。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鼓起勇气,打量面前的陇楚颐,只见她眼波流转,清雅中却不乏妩媚,那些本就无缘由的思量便生生短了几分。
陇楚颐随手接过丫头奉来的茶,低眉抿了口。等了片刻,却见清晓仍呆着,迟迟不肯说明来意。那模样不禁让陇楚颐好奇起来,是什么理由让那人将这么个不经事的小姑娘放在身边,而她于他又是怎样的存在。陇楚颐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了桌沿,仿佛不经意,却又恰恰撞起了细细的瓷器声儿。
柳清晓这才回神,面上有些叫悔不迭,她仔细探过楚颐神色,总觉得有些不辨喜怒。于是不敢再迷糊,赶忙从怀里掏出那张纸笺,转由烟华呈上,并解释道:“我家青王殿下吩咐将此物呈赠陇三小姐。”
清秀的笺,一眼瞧去倒是女儿家会喜爱的物什,精致中透着别致。陇楚颐不由佩服这个世人相传多情无畏的少年亲王,但她接过,只是粗粗一扫,便不肯再看第二遍。这让柳清晓有些心急,她跨上一步,分明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楚颐抬手摆了摆,问道:“殿下可还有旁的话?”
清晓一愣,忆起朱翊铭后头专程嘱咐许久的那些话,待要说又似说不完整,唯恐一时失言反误殿下大事,在陇楚颐探究目光下不由支支吾吾起来。楚颐眉间自蹙,不及发作,外头又响起一声“三小姐”,她便朝烟华努了努嘴,烟华会意去瞧。此事一缓,柳清晓犹在难堪,陇三倒得以饮茶自乐。片刻功夫,烟华也捧了一张小笺进来,回道:“门上递了封书,说是予三小姐的。”
陇楚颐低头去看,只见信封正中款款提着“敬奉陇三小姐裙下”,末尾却无落款。烟华此辈不知,如何瞒得过陇三。楚颐一瞧那字迹,便乐了,且说不是朱翊铭却是谁?
再拆开读,闻信上扬洒数言,曰:“临门犹在眼前,隔座非人。忆昔小姐尘绝,铭引平生大憾,敢不款言裙裾?权冒圣人之不韪,唐突闺阁,但请相见有时,方不致小王自落尾生之戚也。”另添两行小字,道:“府女子浅陋,非不敬小王,乃不敬三小姐也。是今杀伐责仗者,惟三小姐所愿是从。”
陇楚颐瞧了半晌,终于笑出声,她一指仍在绞尽脑汁的柳清晓,越性玩笑起来道:“快,奉青王殿下令,把这小蹄子揭皮留下,也是陇家赚得的。”
这边清晓并不知发生何事,冷不防听到提起自己,才回过神,却又唬了一跳,以为这位陇三小姐是真恼了,何曾注意先头说的“青王殿下”四字。楚颐瞧她这模样也无趣,只在心底暗忖了声“呆子”,一面解释道:“你家殿下将你任我发落了,可使得?”
若说先时那话,清晓是吓着,可自后便是茫然无措起来。待她想起什么,不禁红了眼眶,也不管这是何时、所处何地,吧嗒落了几滴泪,又不敢泣涕出声,徒余哽咽。
陇楚颐素来不喜逢泪,今见柳清晓这般,顿时失了大半兴致,便移开镇尺,重拾孤本懒懒瞧着,一面冷笑道:“还等什么,快快带下去发落才是。”
早有烟华唤了几个婆子在外候着,一时听得吩咐,便上来手忙脚乱将人拉了下去。偏清晓是个不懂事的,只顾呆着低低啜泣,且不辩一二句。楚颐看似读着书,脑子里分明想的是这个有趣的青王朱翊铭,片刻便有主意,招手在烟华耳畔吩咐几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