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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话自由,魔女复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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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道山谷的背后,恶鬼撕开了粉饰太平的糖衣,赤裸裸的现实在此显现。
荒原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为你的鲁莽,它将归还你所有原本的记忆…
火车站外。
她不知道该去哪找特里顿。殡仪馆?医院太平间?他会在哪?
珂赛特准备先行回家一趟,毕竟就在城市里他能在的所有地方漫无目的地乱转也不是个办法。
几经辗转,她又一次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她曾经无数次站在这里,无数次地从这里离开。
没有人会为了他的死而痛哭流涕,或许吧。她只感到一阵深深的麻木,明明刚才在车站止不住眼泪,现在悲伤反倒并不那么强烈了。
珂赛特没有犹豫,掏出钥匙,拧了拧门锁。
熟悉的咔哒一声,房子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新主人面前。她走进客厅,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似乎已经被人动过了手脚。
特里顿的茶具不在餐桌上,沙发罩没有一丝褶皱。落地窗被擦得干干净净,连着花圃的部分连一点儿泥土也没沾。
那盆刺芹挺直腰立在花盆里,珂赛特有些意外,因为她知道它必须每天浇水。
但是距离特里顿死去、被人发现又将信送到她手上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期间,没有人会顾得上照料它。
…是谁?
…杀了特里顿的人是谁?
她不知道。
但是毫无疑问,她会想尽办法查清楚,再让凶手血债血偿。
“是的,特休斯先生全部的财产都将归于您的名下。节哀顺变,女士。”
节哀顺变?
顺变?
那是不可能的。
特里顿死得毫无意义,这根本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得到的结局,绝对不是。
杀死他的凶手可能已经远走高飞,她在明处,那人在暗处。
要是就这么沉默下去…就放着他的死不管…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警方那边有消息了吗?”
珂赛特在证明上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推给登记员。后者瞟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
“抱歉,您不能署名为特休斯。您的父母并未放弃抚养权,如今您的养父去世,您应该写上原来的姓氏。”
她抬起头不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因为您和特休斯先生没有血缘关系,仅此而已。”
珂赛特想瞪他,却只是低低地怒视着桌上的文件。这不是他的错,她告诉自己。
她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原来的证明揉碎,艰难地擒住签字笔,接过登记员及时递上的另一份文件。
然后郑重地签上一个名字。
“珂赛特·德洛索”
那是自己的手。她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是那么令人生厌。骨节粗大,修剪整齐的指甲与它在一起显得很违和。
珂赛特看见登记员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像你在学校里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向老师认错后他们露出来的表情一样。
他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急急忙忙地把所有文件全部装好,又将文件夹抱在怀里,就好像珂赛特随时会扑过去把它们全部撕碎。
事实上她并不是不想那么做。
“我的情绪很稳定,先生,不必随时警惕。”
她选择把话挑明。这样就能在登记员的脸上看到一点窘迫的神色了,或许吧。
但是她没有如愿,登记员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很疲惫。
“我能去见他了吗?”
这回她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对方避开了,似乎还有些心虚。
“怎么了?不方便吗?”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很抱歉,实际上我们一开始是无意隐瞒您的,是警方要求…”
“发生什么了?”
“我们目前不太方便让您去见死者…”
珂赛特把能想到的坏事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为什么?”
“据说是在警方取证离开现场后,再回来就发现遗体消失了。”他低下头:“具体情况我们无权得知,但是有照片,也无意欺瞒您…”
但是他还是能想象到对面的这位女士会怎么样。
她会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扶着墙痛哭,或者干脆站起来扇他一巴掌,在原地兜圈子,指责所有人,尽管没人能帮她。
他表示理解。没有人能轻松接受这种事情在亲人身上发生。
包括刚才拒绝她签字的时候,换做是正常的其他人早就该情绪崩溃了。
他看得出来她在忍,一直在忍。他佩服这位女士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对她异于常人的冷静啧啧称奇。
现在他得等着她作出反应了。这几秒钟或者几分钟总是最难熬的。
“哦。”
他只等来了这一个字。
他惊讶地抬起头,想在她的脸上捕捉微妙的情绪波动,这样就可以判断她的情绪状态。
可是什么也没有。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比刚才微微僵硬了些。
这位女士似乎整个人都是鲸须和生铁造成的。
自己没办法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珂赛特告诉自己。
她刚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任何信息都没有留给她,为什么屋子被打扫过了?能做到这点的是谁?不过现在没了证据,根本不能测定死亡结果…没办法排除凶手。
这个时代的科技太拉胯了。
明明是最为发达的时代却总是带着过去的影子…古老的教堂,落后的科技和先进的思想文化。这无疑会加快这个时代的终结。
他消失了。在医院的后门、爆炸的闪光中趋于透明。没有教化,不声不响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她的父母不该把自己丢给特里顿,她应该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蜷缩在某个车站或孤儿院的角落孤单地饿死。
特里顿那些多余的爱,正好让她又有了可以失去的东西。
现在没有了。
她没什么可丢的了。
……
是谁?
是谁杀了他?
她在压抑自己的怒意。特里顿没有仇家,她敢肯定,又不太确定。自己不了解他。
自由还是拘谨?
“追求自由的大都特立独行。压抑的时代,逆流而上,折断翅膀的鸟比比皆是。”
“而我,没有那份勇气,也等不起了。”
“可悲的是,我依然向往着,妄想着要获得自由。跳出这个时代,跳出时间之外。”
特里顿这么告诉她。
你成功了。我一定会找到你,拥抱你,这样你的灵魂就会获得自由。
善良的人应该往天堂去,他们的灵魂轻盈而高贵。
有人亵渎,就处决亵渎者。有魔女念咒,就在火刑场里跳行刑舞。有天使来接你,我就把你的骨灰撒进金色的河里。
这才是自由。
以痛苦为底色的自由。
这份自由,我来赐你。
那个杀死你,亵渎你的罪人,我绝不姑息。我将放弃一切去完成这个疯狂的使命,就像一位鲁莽的年轻人该做的。
你在世时我从未任性,你逝去时我将发泄自己的本性。像狼回归山野,他们打开笼子的那一刻一一
我自由了,我的野性也自由了。
当她走出冷冷清清的街道时,凌冽的风迎面吹来,妄想使她后退。冰冷的空气钻入鼻腔,浅灰色的天空是如此开阔。
她不会后退。
“我自由了,我的野性也重获自由。”
“我的神话即将复苏。”
我会跳出这个时代,用沾满天使鲜血的剑砍下恶魔的项上头颅。我没有信仰,我是一个鲁莽的盲从者,命运驱使的复仇者。我的神话即将复苏。
我是命运的奴隶。我是命运的棋子,但是我不会后退。
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家园被战火燃烧殆尽。接下来我的双眼将燃烧,然后是四肢,最后是心脏,被金色的火焰吞噬。
珂赛特发现,那不是对凶手的恨意,是对世界的恨意。对过往的恨意。由爱生恨,交织着生成梦魇一般的诅咒。
世界诅咒我,爱着的诅咒我,恨的冷眼旁观。
我立在火刑架上,手上的剑淌着血,恶魔的头颅躺在身前。
我是那个魔女。剑是我仅存的勇气。
她放弃了学业,离开了那个国家。她的导师没有挽留她,她的对手欢送她离去。
她烧掉了所有的信。
在一个周一的下午,一尘不染的信箱里多出了一个黑色的信封。珂赛特很是诧异,不知道谁会知道自己的地址写来信件。是特里顿被找到了,还是凶手被逮捕了?
:9月28日。
什么也不是。
“永远不要放下你的仇恨。”
第二天她又收到了同样的信:
9月28日,
“复活。”
然后是另一天:
9月28日。
“永恒。”
9月28日。
“你找到海伦了吗?”
9月28日。
“你站在耻辱架上。”
9月28日。
“你这个只懂得反抗的鲁莽姑娘。”
不用说珂赛特也能看出来写信者在暗示些什么了。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但是毫无疑问自己已经不再安全,也没有退路了。
她或许被复仇的梦魇缠住了,这样更好。没什么好怕的,她要做的就是笔直往前走,把风甩在身后。
海伦,是那个温顺而耐心,通情达理的姑娘。
海伦同时也是那个追求光明的姑娘。
于是她选择了回信。
“您是否要教我纺织和水的轮廓?”
“9月28日
呼唤我,我来寻找你。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珂赛特像一个无比虔诚的教徒一般祈祷。尽管那样蠢极了,她依旧把头低下祷告,嘴里念叨的也只是写赞美诗的只字片语,荒唐至极。这就像某种邪教一样。
仇恨也就是最狂热的宗教之一…那么她会当异教徒。
或许她的祷告被神听见了,或许没有。那并不由衷的赞美中透露着恐怖的欲望与愤怒。
多年以后,面对迫在眉睫的审判,珂赛特·特休斯·德洛索将会为曾经的不忠而深深忏悔。
“你有什么愿望,被仇恨吞噬的盲目者?”
“杀人者血债血偿,处以极刑而不得善终。”
下一秒,周身的空气开始凝固,外面嘈杂的马路趋于安静。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啤酒瓶碰撞的声音,谈笑的醉汉,劣质音响含糊不清地降调。宁静得诡异的气氛令人感到一刹那的安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割裂感。
就好像自己被排除在整个时空之外,什么都消失了,就连墙壁上的钟摆也停止了运行。
“委托的工作我已完成,文件会在五分钟后发到您的邮箱里。”
在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一切都在迅速褪色,最后趋向于黑白,耳畔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划破空气。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伴随着第四肋骨间的一阵剧痛,珂赛特失去了意识。
发生了什么?
不,你知道的,你比谁都清楚…
荒原让你看到的根本不是实际上发生的。
醒过来。
醒过来…
醒过来!
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珂赛特脸朝下趴在一个寒冷的地方。寒冷的空气钻入鼻腔,肺被挤压,但她没法爬起来。她得呼吸。
很好,她闭上眼对自己下达命令。什么也不要想,呼、吸。呼、吸。就是这样,好极了。
呼、吸。呼、吸。
天空是那种泛着蓝的灰色,阴郁而令人不安…
想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她之前看到的,都是被有意篡改的记忆。没有教堂,没有捕蝇草,更没有露西、老者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没有人会在荒原的尽头等你,珂赛特。”
她默默攥着手中黑色的信封,抿紧嘴唇。
那一日的种种好像已经褪色,但如同离开阴暗的地穴看见阳光一样刺眼地,复苏的记忆像爪牙一般在看似美好的幻象中撕裂开一道道伤口。
她看见了现实。
“你已身在荒原。”
你已身在荒原。
珂赛特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冷清的街道。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锐利而真实。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
她快速走进房内,急切地拉开抽屉,拿出了被刻意翻到第一页的台历。毫无疑问,这也是凶手的作为,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认自己的状态…
在扫过清一色的红叉之后,珂赛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日期上。
我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了。
“9月29日。”
是的,你从来都不应该思考晚上在哪里休息,怎么在残酷的现实中苟活。
支撑你活下去的也不该是新订宗教,而是恨意与愤怒。
你曾经是那么优秀,即使坠入泥潭也无法抹去与生俱来的傲慢…
杀人者死。
如果那个犯人在这里,那么她会追杀到天涯海角。
如果那个犯人在现实世界里,那么她会想尽办法将其拖入地狱。就是这样。
魔女的灵魂将要自由,炼狱的神话即将复苏。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呢?
她静静站在门前,期待着眼前的世界再次溶解,好显现出赤裸裸的真相来。然而没有,风是那么平静,要将刚刚迸发的激情吞噬殆尽一般。
自己在这里是什么身份呢?“我”是谁?“珂赛特”又是谁?
算了,就像之前一样,肯定会慢慢想起来的。如果这个地方是真的荒原的话,她的能力应该不会错。
那个梦是虚假的…但是我的异能毫无疑问是真实存在的。
珂赛特缓缓抬起手。
“Il metallo si chiama!”
啪的一下,抽屉里的美工刀直接脱离了塑料外壳,刀片飞进了她的手心。
自己想得没错,异能就是金属控制。
她在害怕什么?
应该握住它。真相该由血来祭奠…
她把刀片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欢迎来到现实。”
痛感不强烈,却是那么真实。她知道,自己被引向了正确的时间。
既然金属控制是真的…那么自己能够做到隔空信息传输也应该是真的。
刹那间,大量信息涌入了珂赛特的意识。不需要咒语,它似乎是一个可以靠意念操控的能力。
珂赛特·特休斯·德洛索
19岁
进入荒原:30天028时
职务:暂无
暂无
暂无
暂无
暂无
来到荒原,珂赛特确认了三件事情。
1.自己还活着(或者是死了),这里是第二真理的世界。
2.自己的能力是金属操控和信息传输。自己的目的是报仇。
3.自己是无业游民。
也就是说,她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现在留给她的,只剩下了这幢房子。第一真理的货币并不能同样在荒原流通,她很确定这一点。
(不然她现在就是大富婆了)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忘记仇恨。
不要在虚伪的幻象中醉生梦死。你要血,荒原就给你血。你要铭记,荒原予你永恒的伤口…
然后去找个工作吧,可怜的打工人社畜。
珂赛特走进屋内将门锁上。
她径自走向三楼,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或许里面会有特里顿的遗物,他写的信,他给慈善机构的汇款,与他联络还未收到讣告的朋友…
但是什么也没有。
特里顿·特休斯死去了,他作为一位教师、一位父亲的职责已经结束,而他的庇护所也已经易主。他是一位化学家,一位温和善良、向往自由的慈善家,一位…
不,他不需要讣告。他没有死,他只是陷入了第二真理的悖论,就如同自己。
而被他的爱浇灌着长大的魔女,被他的仁慈所压抑的野性,都真正获得了血一般的自由。
珂赛特合上笔记本,缓缓走向客厅。
迎接她的,将是长达三年的守丧期。
神话自由,魔女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