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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无所有 ...

  •   火车站外。

      她不知道该去哪找特里顿。殡仪馆?医院太平间?他会在哪?

      她准备先回家一趟,但在门前的台阶上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它盘踞在那里,蜷缩在屋檐的阴影,傲慢地打量着珂赛特,尾巴弯曲。全身的白毛整齐而细密,看起来很柔软;绿色的眼睛,瞳孔眯成了一条细缝。

      它没有要给珂赛特让路进房的意思,她看得出来。

      她一直很排斥这种阴晴不定的生物。猫狗猫狗,虽然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但是猫会突然应激,跳出来用爪子挠你,再冲着你龇牙咧嘴,并且发出很恐怖的声音。

      好吧,她告诉自己,没空管这只该死的猫。要是再过五秒钟它还不走,她就用手提起它的后颈然后把它粗暴地扔出去。

      就这么办。她已经疲惫不堪,无瑕顾及其它生物的感受了。本来刚才从车站冲出来的时候还很急,眼下她却对面见特里顿感到一阵恐惧。

      自己该表现得怎样呢?要痛哭流涕吗?要瘫倒在地吗?她不知道。但是毫无疑问特里顿不会希望见到她毫无表情,她至少得有所表示。

      你对自己的养父和恩师就这个态度?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连哭都不会。

      但她还是想拖慢点,给自己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个现实。

      泪水再次滑落,她不再擦拭了。因为她知道,等会儿看见家里特里顿存在过的痕迹和特里顿本人,她会哭得更凶。

      那只猫很识趣地挪了挪,可能是看见她哭了。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失去了亲人和祖国,又失去了另一个亲人。

      “好样的,精神抚慰猫。”

      珂赛特下意识地靠在门上找钥匙,身体却失去了重心,猛地往后一倒。

      “噢!”

      她摔在门前的地毯上,以非常尴尬的姿势。门压根就没有锁。

      就像三楼的阁楼一样。

      她不想起来了。只想躺着。

      余光瞥见窗台上那盆枯萎的刺芹。伫立着,抖抖索索,又毫无生气地低下头。珂赛特知道自己没法准备去面对特里顿的死,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

      如果是把她抛弃的父母死了,她或许根本不会回国,但这是特里顿。是教授。是“父亲”。

      “特里顿·特休斯,您的父亲?”

      “不,是我的养父。”珂赛特把一份档案推到登记员跟前,“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他?”

      她对上了一束狐疑的目光,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您比我们想得要冷静。”

      “这是应该的,他的一生都在帮助我冷静下来。”

      的确如此。她没法冷静的时候就去吃柠檬,柠檬是特里顿买的。或者独自逗他的花,直到心平气和为止。

      珂赛特知道,现在她已经给这位登记员留下了冷酷的印象。

      “…请不要怀疑我的养父与我之间的亲情。”她急忙补充,“您知道的,我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我有亲生父母放弃抚养权的证据,个人证件上登记的也是特休斯。特里顿是我的监护人,除了法律的各种意义上都是。”

      她绝望地发现对方似乎依旧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

      自己非得嚎啕大哭好让别人相信自己很难过?她敢打赌,面对一位痛哭的女士,眼前这位也会先怀疑一番。

      “好吧,您需要我出示什么才能相信…”

      “不,我很相信您。”登记员低下头,墨水笔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只是特休斯先生没有留下遗书,但他的遗产里有一项是已经指明要在死后转让给另一位女士一一在上面附了标签。但我们发现那位女士在十年前就离开了人世,因此十分为难。”

      “你们不能保管吗?”

      “很遗憾,那不属于我们的工作范畴。因此我想这份也要一起转让给您了。它不太好照料,我得给您打个招呼。”

      “…是什么东西?活的?”

      珂赛特看见眼前的东西时着实吃了一惊。

      她看见一盆高达三米的捕蝇草,一口吞掉了工作人员手上还带着包装的一大堆面包。

      甚至还津津有味地咀嚼。

      五磅面包!

      “……”

      “如您所见,它什么都吃。我们害怕它也会吃人,因此询问您的意见,要不要送到危险生物管制处进行销毁或者退化处理。

      随后他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道:

      “求您了,签个把它送到管制处的批准吧,它…它实在是太能吃了,还很危险,长的又丑了吧唧的…”

      “……”

      珂赛特一步步走上前去。(登记员苦着脸,后退了几步)。

      特里顿养了这么稀奇的东西,自己不知道?他虽然爱寻常的花草,但是眼前这盆…跟寻常和花草都搭不上边啊。那位女士是谁呢…他的母亲?不,珂赛特没有见过她,而且特里顿是化学家,不是植物学家。

      他也没有姐妹,那么就是陌生人了…

      一位与他交集密切且大概专业不同、自己也素未谋面的女士…

      特里顿的几句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们本来是要同修的。”

      “我曾经有过…她太向往自由了,我太拘谨。”

      会是她吗?特里顿的恋人?但是如果她去世了,为什么特里顿没有任何悲伤的表示?更重要的是,这盆植物明显就属于管制的危险生物,他为什么一直留着?

      “你好。”

      珂赛特轻轻地把手搭在它低处的一片叶子上。

      “我是珂赛特·特休斯,我想你大概认识一一”

      话音未落,那盆捕蝇草突然猛地一颤,随即俯下身来,狠狠咬住了她的手腕。

      “嗷!”

      丝丝殷红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到土壤里。

      啧…真够狠的…

      珂赛特甩了甩手臂,但小臂以下全部陷入了麻木状态,动弹不得。

      “特休斯女士!请不要轻举妄动,危险生物管制处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到!”

      “您没事吧?!手腕还能动吗!”

      珂赛特抬眼一看,只见它绒毛倒竖,大张着嘴,像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没事,它咬不断手腕。”

      她冷冷道,随即瞪着那生物,眼神狠厉:

      “我是珂赛特·特休斯,你已故主人的唯一亲属。现在我命令你放开我的手腕,否则就把你搬到实验室里去。”

      它大抵还是害怕的。

      那巨型捕蝇草的嘴松了松。珂赛特感受到了它的畏惧。

      不愧是化学家养出来的,对化学药品有天生的恐惧感。她由衷地感谢特里顿。

      “让我把手拿出来好吗?”

      它又不动了,咬着她的手不松口。

      “它…是不是饿了?”登记员鼓起勇气走近些,仔细凝望着这盆巨型捕蝇草。

      “我不知道。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到?”

      她感到一阵眩晕。好像自己完全接受了特里顿离开的事实,但是完全没有。一股疲惫感涌上来,她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再去见他了。她还是害怕见到他,见到他睁着眼睛(被谋杀的枉死者一般都不会闭眼?)还有僵硬的四肢,还有回家后看到他存在过的痕迹…

      自己会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

      她没有可去的地方了。那里不是家,是她的房子。亲生父母可能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过着自由的生活,把所有的东西全都丢给她。她必须再赶回去,完成学业,然后永远永远离开自己的第二祖国,远走他乡。她已经很累了,只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却被鞭策着一直往前走下去。

      窗外熟悉的建筑变得十分冷漠。珂赛特第一次觉得教堂圆弧状的穹顶是那么棱角分明而冰冷。

      火热而条理分明的教条,对吗?自己终究是落魄到需要宗教支持精神的地步了。

      她不爱这座城市,更不爱这个国家。虚假的眷恋是承载在亲人身上的,如今没有人会在家里等她了。

      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那个…我可以不见死者吗?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负责,但我毕竟还要再赶回去完成考试…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我的生父,我没有这个义务。今天来了只是单纯为了遗产相关…其实…”

      其实我只是没准备好见他,其他的都是假的。

      “可以的。”

      登记人员的回应出乎意料的干脆。

      我不必受到什么谴责吗?至少也要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吧?那是我的亲属。

      我可以说谎,但他不必。

      “好的。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得保持…一贯对他最好的印象,至少不是现在。”

      她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那盆捕蝇草不知何时松开了口,弱弱地伏在地上。

      珂赛特迅速转过身想要离开。脚步异常地沉重,她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她几乎是在逃走,从另一个国家逃回来,再狼狈地逃走,把眼泪留给火车站。

      “特休斯女士?”

      她顿了顿,还是回了头。

      “还有什么事吗?”总不能是逼着她去见他。她决心在离开这个国家前再听听。

      “您看起来快要哭了。我也知道您只是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已故的亲人,就干脆选择逃开。我并不是说您不负责任一一事实上您这样的我见过很多…”

      所以还是被完全看穿了吗!

      “您的亲人会在荒原的彼端等着您。那里没有痛苦,只有永恒。在摆渡过地狱般的时间后,等着他的不会是苦难,而是幸福。”

      “这是修订过后的宗教内容吗?”她问道,“我没有宗教歧视的意思。我很尊敬它们。”

      “不是,是荒原。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一瞬的,永恒的。我们经历过的会在此投射,摆渡过一片黑暗的山谷,冰冷而粘稠的湖,到达荒原的彼端,不再痛苦。”

      “那…特里顿是身在荒原了吗?还有所有已故的人?”

      他笑了笑,手指指向那盆植物。

      砰。

      伴随着她惊诧的眼神,那盆捕蝇草竟然逐渐变得透明,身体一点点开始融化。不仅如此,窗外的天空,矗立的教堂,对面的街道…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趋于透明,天花板扭曲着挤压过来。

      她已经很熟悉了,接下来会是窒息还是失重?

      “什么也不会有,珂赛特。”

      她惊讶地抬起头。

      “你我早已身在荒原。”

      “什么?!可……”

      话音未落,小臂上却传来一阵刺痛。她急忙低下头查看一一

      伤口不是刚刚被咬过的痕迹,而是一个针眼。

      她猛地抬起头望着眼前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登记员,自己也根本就不在现实世界里,而是在那个声音…

      在那个雪地里,在那个医院里。

      她全都记起来了。

      那人满意地看着,眼前人的眼神从错愕变为笃定。

      “你…来自2015年或者以后,我没说错吧。”

      珂赛特看着那位登记员的容貌开始剥离、消散,随后变成了一位纤细苍白的女性。

      “是的。看起来你已经完全复苏了。2015是个伟大的年份。”

      “你是谁?”

      “我是一个坚定的信仰者,信仰在这无限而不稳定的地狱里,还有永恒的幸福与象牙高塔。好吧…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一位21世纪的图书管理员,经常工作时间偷看。”

      “你叫什么?我猜你叫夏洛·阿·卡瓦蒂卡,是吗?

      她似乎有些惊讶,随即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的真名,需要你自己去发现。我会在荒原的彼端等你。”

      她轻轻颔首,凝视着珂赛特的双眼。

      “我准备好苏醒了,蜘蛛女士。”珂赛特坚定地说。这需要勇气,但是她只感到一阵空虚。

      自己不知道失去了多久的意识…外界又过去了多久…不过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自己向那个声音许了愿…是让杀死教授的人受到比那痛苦千万倍的极刑而死。

      然后她来到了荒原,并且获得了保全自身的特殊能力,如果没记错的话…

      她缓缓抬起手,一个镶嵌着菱形金属的项链浮空,朝着她飞过来。

      金属控制。信息传输。她点了点头。

      只是这项链…刚好证实了她的另一个猜想。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说了‘神神叨叨的老太婆’。以您的名誉担保,她绝对能醒过来。”

      珂赛特和那位女士对视一眼,向头顶喊道:

      “听见了。现在我可以走了。放我出去,露西。”

      “我就说吧!好嘞,开门放狗!”

      一股热气在身畔飘散开来。

      啪的一声,眼前透明的场景成了一间小屋,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兽骨、颜色斑驳的挂毯。她浑身被汗浸湿,面对着已经打过几次照面的露西以及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嗯…我不认为自己是狗,也不认为那是门。”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露西和老人对视一眼,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很抱歉…可是…哎呦…不好意思…那是咒语!只是随意起了个名字…”

      “那么您是…”珂赛特转向那位老人。

      “我的真名你不需要知道。”

      对上她探寻的目光,露西调皮地眨了眨眼。

      “荒原的所有事情你都了解了。我们向那个神秘的声音许了愿,来到了这片承载着欲望的土地。”

      那位老者开口,语气轻快,与老态龙钟的姿态严重不符。

      “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看来自己没必要那么拘谨。她比自己想的要随和。

      “噢,幽灵医院。它是一所旅行医院,需要治疗的人自然会走进来…比如你。”

      “那露西呢?”

      “我会呆在这里蹭吃蹭喝,等到荒原终结。”她开心地说,满是雀斑的脸上浮现出天真的笑容。“有人说了会来见我。所以我就干脆跟婆婆一起。”

      咔哒一一

      “那是你的检查报告,接着!”

      珂赛特接过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您刚刚被确诊为卡斯珀。

      具体症状表现为:蓝色大眼睛、安静、有耐心、能在一群疯子中游刃有余地同他们相处。”

      很有代表性的诊断单,只不过她现在还没遇到需要靠自己相处的疯子。到那时候可能自己也离疯不远了。

      “那好吧。”露西点了点头,正色道:“现在你得走了。我们没法收留你,门在那边,外面就是荒原。”

      “我还有一个问题。”珂赛特站在原地,绞着化验单:

      “那位红头发女士是谁?”

      “那是我随机幻化成的一个形象,在这里、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按理来说,你应该对她有点好感。”

      有吗?她不知道。这场闹剧持续得有些久了。自己要试着在此地生存下去,无论怎么样都好。

      暮归何处?

      “我告辞了。”她把手搭在门栓上,轻轻一拧。

      “那个杀死你亲人的人…在荒原,在这个世界。”

      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

      珂赛特全身一颤,没有回头。

      “你要思考的从来都不是晚上在哪休息,珂赛特。”

      “从此以后,你将蚕食着仇恨、咀嚼着痛苦,永恒地被困在这地狱里。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是我唯一的告诫,出门,然后直线往前走。”

      她把门拧开,站在门前的地毯上。

      “我永远也不会忘怀的,这里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地狱。谢谢您告诉我关于他的信息。”

      “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她把门带上,然而下一秒原来的那个房子就消失了。门外的鹅卵石小径,无垠的晴空也一同消失了。只是一瞬间,就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

      但是珂赛特有种发自心底的真实感。记忆在复苏,仇恨随之增长,恨意蚕食着理智。

      这里就是现实。

      一股风从背后吹来,抚过发际,凌厉地、嚣张地,推着她往前走。

      “来到荒原之时,你将一无所有。”

      “夜色苍茫,唯有勇气无量。鲁莽行事的孩子,闯过那道山谷去。”

      一一《暮色·十二》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各位我给你们磕一个,,,新手作者上路还请多多包涵欢迎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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