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27、暹罗灵童Ⅵ

　　实体化的我打倒了所有的保安，紧紧掐着男孩的脖子，怒吼道：“谁给你们的力量？谁？”

　　男孩全身颤抖，不断翻着眼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冒出的一股力量将我打翻在地，甚至直接解除了我的实体化，看着来人，我的怒意更甚，“为什么？”

　　我刚问出口，别墅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很多身着警服的人冲了进来，将男孩和他的手下们一一逮捕，在人群中，我好像看到了张伟。

　　眼泪仍然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掉，我拍拍身子站起来，低着头不断擦去眼泪，可眼泪却止不住，“我像是你手中的剑，只是工具，工具不配知道任何真相。就连工具养在身边、供其吃喝的伙伴也要骗她。”

　　“五件未完成任务的灵魂被找到，虽有功劳，但这次的任务你屡屡犯忌，无视地府规则，仍需接受严厉惩罚。”

　　他转身查看灵魂们的状态，我看着他的背影，“你要说得只有这些？我是谁？凤梧，汝凰，它们是谁？”

　　“你是谁？”望舒轻笑一声，“无常一号，你是谁用得着我告诉你吗？那两只凤凰，你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历史的罪徒，早就该死在历史里。”

　　我攥紧拳头，向他甩出火焰，却被他的蓝色火焰反击，再度被打翻在地，旺财见状，也冲了上去，却被他反手一鞭，打成了小哈士奇，滚落在地，痛得嗷嗷直叫。

　　隐约看见他好像弯腰捡起了什么，可转身却是冷眼瞧着我，眼神里还带了丝嘲讽，“无常一号，你既有自知之明，就该守好本分，不要明知是工具，却妄想与本王比肩。”

　　“永远不要忘了这是你跨越不了的阶级。本王可以走下来，但你不要因为一点好颜色，就妄图走上去。允许你发问，不代表你就能得到答案。”

　　望舒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我再熟悉不过的罚条，“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当罚。”

　　经历的种种痛苦，远比不上这些话寒凉，原来无论在哪里，我都只是天地间的一颗尘埃，但起码作为人类时，还能被很多人真心相待，没有欺骗，充满温暖。而在这地府，真心护我的，恐怕只剩旺财了。

　　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来福。

　　一个小小的灵魂忽然挡在我面前，伸手阻挡着望舒，“不许伤害她。”

　　——竟然是张俊伟。

　　望舒收回罚条，“完成任务的收尾工作，再回来接受惩罚。”话音落下，他便消失在风中。

　　张俊伟转身蹲在我身旁，“姐姐，你没事吧？疼吗？”他看着衣衫褴褛的我，指着我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划伤，我这才发现原来在权杖中所受的伤竟全数加在身上，没被无常的特殊体质治愈。

　　“没事的，姐姐不疼，俊俊，你认识姐姐吗？”

　　“我在爸爸的梦境里看到过你。有时候，禁制会忽然变弱，我便会偷跑出来看看爸爸。我虽然人很小，但我已经拥有了很大的智慧，我知道爸爸想做什么，就给了爸爸很多信息。”

　　“你不怕你爸爸受到伤害？”

　　“爸爸是个勇敢的人，是我的偶像！而且，我经常看到有很多比我小的孩子被控制住，我也希望不再有人受伤。”

　　我摸摸他的脑袋，微笑道：“你比很多大人还善良勇敢，这些年，辛苦你了。”

　　旺财凑到我身边，舔了舔我的手指，我便抱着它，站起身，全身放松时，这才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俊俊，我们该走了。”我伸手去牵他的手，他却有所闪躲。

　　“姐姐，我想再见一眼我的爸爸妈妈，我想跟他们一起再逛一次游乐园……”他眼眶含泪，声音里满是心酸与委屈。

　　“好，我送你们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梦境里，阳光明媚，张俊伟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他们玩了很多项目。在买冰淇淋时，张伟将张俊伟抱在怀中，听着他的诉求，妈妈手里抱着玩偶和饮料，念叨着不要吃太多冰的东西，对孩子身体不好。

　　在梦境的最后，我附送了一个他们本该有的未来。

　　张俊伟长大成人，考上大学，成为消防员，虽然工作辛苦，时常面临危险，但他总能化险为夷，然后有了自己的家。

　　父母老去，孩子成为父母，目送成人，目送老去。

　　梦境的最后，在阳光下，小小的张俊伟手握着冰淇淋，对张伟笑道：“爸爸，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谢谢你。”

　　“爸爸，你和妈妈再生一个孩子吧，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我会在天上一直一直保佑你们的。”

　　陷入沉睡的张伟眼角满是泪珠。

　　张俊伟依依不舍地看着张伟，握紧我的手，低声道：“姐姐，谢谢你。”

　　“我们走吧。”

　　奈何桥畔，就要告别时，张俊伟低声道：“姐姐，其实我还挺遗憾的，梦境里永远都尝不到冰淇淋真正的味道。”

　　我停住脚步，“你在这里等一下姐姐。”匆匆在海同市欢乐谷买了梦境中的双球冰淇淋，赶回奈何桥畔时，他正坐在军装男人身旁的石头上，百无聊赖地试图和男人对话。

　　虽然没办法将实体化的能力转移给灵魂，但我可以试着将五感转移，张俊伟吃着冰淇淋，逐渐露出了笑容，“太好吃了！谢谢姐姐。”

　　我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小脑袋，“都是地府的失职，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

　　张俊伟好像并不在意我在说些什么，一门心思品尝着冰淇淋，吃完后下意识地抹抹嘴，却发现什么都没沾上，眼神忽然一暗，“姐姐，我是不是该走了？”

　　我点点头。

　　张俊伟挤出笑容：“姐姐，我要走啦。”挥挥手后，朝着奈何桥小跑了几步，又忽然转过身再度朝我挥手，这幅情景重复了好几次，直到他喝下孟婆汤，渐渐远去。

　　工作手机的震动宣布任务结束，随即屏幕一暗，仿佛进入死机状态，无论我怎么尝试，都如板砖一般。我掏出另一部手机，可诡异的是，这部手机竟也是一样的状态。

　　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莫名想回头，但回头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黑暗。

　　我尝试伸出双手，随即触碰坚硬的物体，往周围不断上下左右延伸，都是一样的触感，根据手的转动方向，隐约可以猜出我应该是被困在某一狭小的禁闭空间里。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面前忽然一亮，血色的阴森光芒中，那个手拿凤凰权杖的小男孩歪头看着我，舌头很长，垂至地面，裂开的口中发出“嘿嘿嘿嘿嘿”的古怪笑容。

　　我被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尖叫一声。

　　“神伤害人，理所应当吗？”

　　周围再度陷入黑暗，我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紧闭双眼，生怕周围再出现什么诡异画面。可明明紧闭双眼，眼前竟然仍能出现画面——四分五裂的身体器官围在周围，数十双手伸向我，掐住我的脖子，挤出我的眼珠，狠狠捏住我的胳膊和大腿……仿佛要把我的身体也扯得四分五裂。

　　疼痛和恐惧溢满的大脑。

　　“滥用能力，杀人快乐吗？”

　　在感受过被分尸的痛苦后，周围再度陷入黑暗，我瘫坐着，喘着气，全身忍不住颤抖。

　　贴着地面的躯体忽然感受到疼痛，随即是数只虫子爬上身体的感觉，地上忽然出现发光的镜子，借此，我看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

　　头顶半秃，没有眼珠，脸上都是伤痕，胳膊竟然变成了腿，肚子竟然开了道缝，我想尖叫，却吓得发不出声音，也控制不了全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毒虫爬满全身。

　　“神，好可怕啊——会杀人——”

　　每一次黑暗之后的惩罚痛苦如指数般增长，我永远也想象不到下一次会是什么惩罚，精神已全面崩溃，陷入麻木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我努力抬起头，发现上方竟然出现十个太阳，身体开始有被灼烧的痛感，随即皮肤冒出了火焰，我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感受被火焰吞噬全身。

　　后来，反反复复出现的惩罚只有这十个太阳，周围也渐渐出现了很多人，他们也在被太阳灼烧，耳畔回响着男女老少的哭声。

　　再后来，我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世界再度明亮的时候，我躺在望舒办公室的地板上，他坐在紫檀木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云淡风轻地说道：“你的惩罚还没有结束，可惜这副躯体已经承受不住了，考虑到你之前的功劳，所以之后的惩罚全部替换为在寝室里抄写工作手册，每天500遍，不能有错别字，每天凌晨准时收，如果交不上来或者有任何差错，第二天叠加一倍。”

　　“我能不能……不做这无常一号……”

　　望舒微微一笑，“现在才认识到吗？已经晚了。”

　　“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望舒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是地府的基础惩罚，不要用人类的认知来看待，况且，你只是短时间受罚，那些恶鬼可是永生。”

　　他的笑容让我全身一颤，我从未觉得他如此可怕过，满脑子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前任无常一号已经逃了，说明还有办法。阎罗王说她用了禁术，在哪里才能学到？

　　脑海已经一片混乱，没有听清他之后说了什么，也不曾注意到我是何时回到宿舍的。

　　旺财扑了上来，我从未见它哭得如此伤心，电视也不看了，只顾着哭，与它曾经的三头犬形象一点也不相符。

　　“你需要先补充一点能量。”

　　米迦勒忽然从小厨房中冒出，端着奇怪的饭菜。

　　我盯着他，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了，所有的语言只凭直觉，“你和阎罗王，好像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你们是一个体系的吧？”

　　“说什么糊话呢，来吃饭。今天不用抄写，下一轮的惩罚从明天开始，如果不吃，你明天完不成任务，日日叠加，你可没好日子过。”

　　“可我在这里本来就没过过好日子。”

　　怀里的旺财哭得更伤心了。

　　米迦勒没接我的话，只道：“我这段时间负责你的三餐，以及凌晨12点准时检查抄写。”

　　“地府的惩罚为什么由你执行？”还未等他回答，我自嘲一笑，“哦，我不该问，工具不配知道。”

　　米迦勒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解释什么，“吃吧，我还有任务在身。”

　　我点点头，放下旺财，小口小口往嘴里送，目视他离开后，端着饭菜冲进厕所，将嘴里堆积的食物吐掉，并将剩下的也倒掉。

　　出来后，我僵在原地。

　　望舒不知何时坐在我的书桌前，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怎么？想求死？”眼神里既无嘲讽也无轻蔑，只是笑着。

　　“目前看来，地府用尽方法罚我，却不让我彻底死亡。汝凰叫我主上，那些人类说是我给了他们火焰的力量，所以，我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你想知道？”

　　我不知道。

　　“你认为，为什么你之前的人生那么失败？万事不顺心，所念皆不得，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逃，我害怕他的回答。

　　旺财明明全身都在发抖，看起来就害怕得要死的模样，却还是壮着胆子扑上去咬他，被他一掌打到地上。

　　“现在，我告诉你真相，信或不信全看你自己。因为你曾是使用火焰的恶鬼，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虽然地府失职让你转世为人，但一旦为人，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手上，即使拥有新的人生，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掐住我的脖子，“你回到地府，是来赎罪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