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一号》炎方

28、坠落沁羽Ⅰ

　　望舒那番话或许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切就能解释通了，为什么我能自主调动火焰，为什么是给与火焰的master。一直以来所谓的善良与挣扎，原来显得这么虚伪可笑。

　　麻木地抄了一天又一天地工作手册，有时候一天能抄得完，但有时候因为突然想起望舒那番话，需要缓很久才能继续动笔，所以导致第二天必须马不停蹄、奋笔疾书才能完成任务。

　　旺财也很久没有看电视，偶尔趴在我脚边，偶尔缩在我怀里，偶尔在床上躺一整天。

　　彼此交流甚少，就连米迦勒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

　　一直抄，抄到几乎能全文背诵，于是也有大脑开小差的间隙，我趁此想了很多事，有的事情能想明白，但有的却想不明白。而这期间，两部手机一直无法开机，宿舍里的时钟和手表一直停留在16:44。于是我开始写“正”字，就这样不知不觉写了73个正字又一横。

　　接着写下竖的这天，米迦勒做完早饭没有立即离开，看着手机忽然道：“今天是最后一天。”

　　凌晨12点，米迦勒检查无误后，在手机上操作了片刻，随后，我的两部手机自动开机，时钟和手表的指针开始飞速转动，最后显示今天的日期为10月12日。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系统便会继续给你指派任务。”

　　“好，谢谢。”

　　米迦勒盯了我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再破坏规则，尽好责任，未来是可以安稳度过的。”

　　“米迦勒，我想问一个问题。”我看着墙壁，自顾自地说道，“灵魂究竟是什么？哪怕样貌、性格、品德等等全然不同，但只要灵魂不变，这个人就永远不变吗？前世只要是罪人，无论今世做了多少善事，也永远是罪人吗？”

　　米迦勒陷入沉默。

　　“阎罗王的行为告诉我，这个答案是——‘是’。他是这个世界的准则，可这个世界不是唯一的世界，所以他的答案也未必唯一正确的答案，我想知道，你的答案呢？”

　　他仍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你的答案和阎罗王一样吧，不过你倒是比阎罗王温和一些。”我自嘲一笑，就像人类不会在乎虫子的想法，他们又怎么会管我怎么想呢？“恶人都会觉得自己没错，但在普世的价值观里，恶人的的确确是有罪的。”

　　米迦勒的眼神有些复杂，“我虽不清楚地府详细的运作体系，但有一件事很明显，如果你真的罪无可赦，为什么还让你担任无常一号？”

　　“阎罗王说我是来赎罪的……”

　　“是啊，为什么不是惩罚，而是赎罪呢？你接触过恶鬼，知道恶鬼的下场。”他无奈一笑，“想清楚你是谁，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他不再多言，挥挥手与我作别。

　　我的脑子里好像装了一团又一团的毛线球，全部打成结，不知从哪开始解开。

　　钻进久违的被窝，只觉身心疲惫。睡觉是很好的放松方式，至少熟睡后不用面对现实，也不用反复思考。

　　第二天，在我睁开眼的瞬间，工作手机弹出了久违的消息音——

　　【接手无常：一号。

　　时间：2026年10月14日晚上20点45分56秒

　　地点：海同市第三中学观星楼

　　目标人物：沈沁羽

　　出生日期：2012年5月26日

　　年龄：14岁

　　性别：女

　　地府编码：20261014204556320020120526Y

　　死因：坠楼

　　备注：请于晚上8点前赶到目标地点，确认目标人物按照记录中的方式死亡；请在2小时内送目标渡过奈何桥。】

　　晚上七点半，我来到第三中学观星楼，这座楼似乎已经荒废，渺无人迹，而目标人物还未出现在预测地点，我便定位到她身边，落脚的瞬间，一团黑影砸了过来。

　　“砰”地一声，我听到一声闷哼。

　　沈沁羽捂着脑袋，恶狠狠地瞪着前面的六个人。

　　六个人中，站在最前面的女孩扎着拳击辫，双手抱臂，“臭婊子，天天装柔弱给谁看呢，不要脸的，还敢勾引齐玉树。”

　　后面的一个女孩附和道：“活该你爸妈都死了。”

　　啧，这些小姑娘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么歹毒，都是跟谁学的？

　　沈沁羽捡起地上的书砸向她们，怒吼道：“闭嘴！不准你们说我爸妈，你们这群贱人！”

　　站在最后、身高约有一米七的男孩拨开女孩们，冲上前扇了沈沁羽一巴掌，她刚想伸拳头砸向男孩，男孩便猛地给了她一脚，将她踹在草地上。

　　我虽于心不忍，但种种往事告诫我应当袖手旁观，为了减少内心的挣扎，我走到附近观察，周围是有些茂密的小树林，小路上的路灯应该是坏了，我找了一会，没有发现监控。

　　回到沈沁羽旁边时，情况变得愈发糟糕。沈沁羽的嘴巴被胶带封上，男孩压住她的双腿，两个女孩控制着她的双臂，两个女孩扒着她的衣服。一个女孩用手机嬉笑着拍摄照片和视频，时不时提醒她们姿势，让她们不要入镜。男孩没脸没皮地笑着，“胸都这么大了。”

　　沈沁羽挣扎的声音里虽有怒意但带着哭腔。

　　拳击辫女孩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朝她脸上吐出一口吐沫，骂道：“臭婊子，明天照片和视频就会传遍学校，我看你怎么装清高。”

　　我真的要继续旁观吗？我的赎罪，难道是纵容坏人作恶，看着无辜者死去吗？

　　男孩伸出就要扒沈沁羽的裤子，我立刻实体化朝男孩狠狠踹了一脚，怒声道：“人在做天在看！”

　　等等……怎么是女性的声音？跟我原本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在我没反应过来时，拳击辫女孩立刻上前给了我一拳。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忽地发觉我的身高竟然和她差不多！不对，我明明实体化的应当是成年男性，体格设定为健壮，为何会是这副躯体？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我试着调动无常的能力，却发现自己已与常人无异。

　　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我立刻从地上瞎捡石头朝着男孩和这些女孩砸去，男孩起身就要过来揍我，好在我刚才仔细观察了四周，绕着各种小树迂回闪避，趁机来到其他女孩身旁，随机朝一个女孩踢了一脚，现在只有一个女孩抓着沈沁羽的胳膊。拍照的人似乎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要继续拍还是上前帮忙。

　　我喊道：“沈沁羽，快跑！”

　　不过这学校还真是不太行啊，这打闹声都这么大了，也没见有人经过……

　　沈沁羽挣脱开身旁的人，抓起书包就要跑，男孩见状立刻冲上前阻挡，谁料沈沁羽竟从书包里掏出闪烁银光的东西，朝着男孩的胸前狠狠一捅。

　　男孩呆滞在原地，不明所以地低头，见血液涌出，霎时露出惊恐的眼神，沈沁羽利落地抽出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腹部再次一捅，大吼道：“去死吧！你们这些畜生！”

　　男孩瘫坐在地上，捂着伤口，表情痛苦。

　　拳击辫女孩尖叫道：“你……你杀了人！”

　　沈沁羽大喊：“你们再敢靠近一步，我连你们也一起杀！”

　　所有人呆站在原地，我下意识地看向手腕，电子表的时间显示为20:07，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大概半个小时。不过，这手表怎么跟我初中时戴的一模一样？而且，我的手机到哪里去了？

　　沈沁羽瞥了我一眼，抓着书包朝观星楼跑去。

　　我连忙向周围的人说道：“傻愣着干什么，叫保安啊！打120啊！你们想看着他死啊？”说罢，我立刻去追远去的沈沁羽。

　　我一边狂奔，一边快速思考。这次实体化，不仅没按照我心里设定的身份来，而且不带任何能力，连无常配备的手机都没有，还不能随时解除实体化，看来我的能力又被限制了。

　　观星楼正门已经被锁，门上还贴着大大的“封”字。侧门是木质的，似乎刚损坏不久，还没来得及修缮，裂缝足够一个瘦弱的女孩钻进去。通过裂缝，借助月光，能看到正准备拐弯上楼的少女。

　　我立刻尝试着钻进去，一个不小心便被木碎划出一道伤口。月光下，隐约看到走廊上有几滴血迹，空气里也有些血腥味。

　　工作手机只记录了坠落地点，却没记录坠落的楼层。没有无常的能力，我只能根据猜测先跑到顶楼喊她的名字，借助月光和手表的微弱光亮寻找。

　　乌漆墨黑的荒废老楼，似乎一点动静就能让人被吓得胆战心惊。换做是初中的我，恐怕早已崩溃地大哭大喊，谁能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只能活在黑暗之下。

　　四周虽寂静无声，但仔细倾听，其实能听到细碎的动作声。我靠近一间教室，看到沈沁羽坐在凳子上，背影孤独落寞，她似乎在望着月亮。

　　“沈沁羽，不要想不开。”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我却有些后悔，违规救人、屡教不改，不知道地府未知的刑罚还有多少要加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你。”

　　她正常说话的声音轻飘飘地，就像名字里的“羽”字一样，看似柔柔弱弱，却有一股内在的力量。

　　“如果你能早点出现就好了。但如果你早点出现，也可能逐渐会跟她们一样，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她自顾自地说着。“齐玉树，我只不过夸了他的名字好听，芝兰玉树，读了点书的人不都该知道吗？为什么就说我勾引他？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想着怎么好好学习，却满脑子情情爱爱、打架斗殴，这些人脑子是被虫蛀了吗？”

　　“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就不要做傻事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现在不要被打倒，未来你会比她们都强。”

　　沈沁羽摇摇头，声音里满是委屈：“我已经没有爸妈了，除了小姨，没有人会爱我……”

　　我靠近她，轻声道：“可你还有小姨，不是吗？”

　　“她迟早会有家庭，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沈沁羽冲到窗边，“这无情的人世间，我待够了！”

　　我焦急地冲上去，谁知道她竟然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慌忙中我抓住她的手，“不要，求你了……”我急得泪水夺眶而出，为了紧紧抓住她，呼吸都开始有些吃力，“你得活着看到坏人被教训！”

　　“不是每一个坏人都会被教训。”沈沁羽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一根根扒开我的手指。

　　“不行不行不行——”我看着她的手逐渐滑落，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抓紧她，“不要——”

　　她的力气比我大很多，不断从我的手中抽离，却面带微笑着说道：“我要变成羽毛了，再见，谢谢你。”

　　最后，我没能抓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高楼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