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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病昏迷 ...

  •   昏暗的暮色笼罩了大地,深林中的树木恍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一个孩子如同敏捷的小鹿一般,从林中钻出,轻盈地横穿过官道,一头扎进了另一边的树林中。没走几步,一个坚硬的物什绊倒了他。

      夕阳刚刚坠下地平线,在天边拖曳了一片血色。借着一天之中最后的光亮,孩子看清了,方才令自己跌倒的竟是一杆生锈的戟。

      这里是古战场,几百年前,北宋的戍边将士曾在此地打败了辽国铁骑;千余年前,年轻的骠骑将军曾在此地出征,长驱蹈匈奴;更久远一些的时候,那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的宏伟事业或许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孩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在古战场中沉睡了千百年的戟,一瞬间,他仿佛跨上了骏马驰骋,大地在厮杀声中震颤起来,眼前的血红沿着战火一路燃烧到天边……

      孩子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手,战火便随着天边最后一抹红霞一同熄灭了,古战场又被长青的松柏所覆盖。

      究竟是谁留下了这杆戟?是多年前的某一个将士,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习武之人?

      恍惚间,孩子又探出手去,接触到那粗糙的铜锈的一刹,他仿佛又置身于另一幅景象中。一个幼童坐在石头上,出神地听着雁门关内外的故事。讲述者已不再年轻,头上已生出了华发,眼角亦有了些许皱纹,可孩子从未觉得他已经老去了。

      那是他的师父,他既教孩子武功,又给孩子讲了不少古今奇事。可是,自从他和关天翔在这雁门关决一死战之后,孩子再也没见过他。

      人人都说师父已经力竭而亡了,每当孩子听见这种话,他都不由自主地紧握拳头,紧咬嘴唇,直到指甲将手掌掐出血来,直到牙齿咬破了嘴唇。

      孩子从来不信关于师父的任何传言,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师父。可是,师父究竟去哪儿了呢?

      古战场与儿时的回忆在泪光之中变得模糊,黑夜已经降临了,狼嚎虎啸从森林深处传来。可孩子仿若从来不知道害怕,他的面上依然带着方才的镇定与轻松。

      孩子将戟轻轻抬起,放在手中掂量着,忽然,昏暗中隐约闪过一抹寒光。孩子立时警觉起来,他轻轻地放下戟,躲在了一棵松树的后面。

      等孩子压抑住内息,他才发现,周遭并没有什么人,那一抹寒光,竟是一把三寸长的小刀。

      孩子扑了过去,拾起那小刀,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口。这是师父的飞刀啊!师父曾经赠予他的那把飞刀,也正是这个模样。

      还在愣神的功夫,孩子便已撒腿向前奔去。

      师父果然还活着!

      松柏茂密的枝条遮蔽了月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里,他不顾一切地跑着、喊着,可是,跑出很远之后,他依然看不见师父的身影,也听不见师父的回应。

      他终于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才发觉面上已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后,他继续向前走去。

      夜已深,孩子的脚步愈发沉重,嗓音也嘶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然而,他那酸痛的双脚依旧没有停下,他那疲惫的目光仍在搜寻着师父的踪迹。

      忽然,一阵无力的、若有若无的咳嗽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孩子那双昏昏欲睡的眸子瞬间被点燃了,这个年纪独有的旺盛精力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提起真气,施展轻功,飞一般朝着声源的方向奔去。

      见到李寻欢的一刹那,他的眼泪险些又落了下来。

      李寻欢靠坐着路边的一棵松树,双目紧闭,面色青白。他的头微微偏向一侧,嘴角的鲜血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淌下,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形成一道凄艳异常的红线,即使在夜色中依然显得触目惊心。

      孩子走到李寻欢身边时,才发现他身上紧裹着的披风,胸前一片早已是血迹斑驳。他不住地打着寒颤,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官道上,月光倾泻而下。青石砖铺成的地面好似覆盖着一层白霜,冰冷而坚硬。

      孩子第一次发觉,这个夜晚竟是如此寒冷。

      孩子带着哭腔喊道:“师父!您醒醒!”一面喊着,一面伸出手去,想要推醒师父。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李寻欢的一刻,李寻欢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

      孩子连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到李寻欢的嘴边,只听李寻欢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小叶,是你吗?”

      孩子哽咽道:“是我,师父,您究竟怎么了?”

      李寻欢努力抬起眼皮,面前却是一片模糊,孩子的身影融入了松柏阴森的重影之中。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自从白天经历了一场恶战之后,他便失去了车马,又犯了病,但他依旧挣扎着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远的路,只模糊地记起自己好像倒了下去,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全身都泡在冷汗之中,湿透了的衣服贴在了身上,风一吹,饶是披风也抵挡不住那侵入骨髓的寒意。

      果然是叶开!这个孩子总能让人感到温暖,只要他站在身边,黑夜便仿佛亮如白昼,阴云密布的天空也仿佛化为了晴空万里,李寻欢心中一热,周身近乎麻木的寒冷也随之稍微缓解了一些。可是,这儿实在不是这个孩子该来的地方。

      他试着抬手为叶开拭去面上的泪痕,可那冻麻了的右手竟仿佛有千钧重,一点也不听使唤。

      他苦笑道:“小叶啊,师父一点事儿也没有,只不过有些乏了……”话刚说了一半,他便又呛咳起来,嘴角本已逐渐凝固的血线又流动起来。

      叶开跪在李寻欢身边,手忙脚乱地为他拍背顺气、擦去血痕。可他怎会想到此时的李寻欢已经虚弱到连碰都碰不得的地步呢?即便叶开为他拍背时的力道并不大,李寻欢的肺腑中依然泛起了一阵噬心啮骨的疼痛。

      然而李寻欢不愿拂了叶开的好意,他银牙紧咬,愣是一声不吭。只有身上愈发剧烈的颤抖暴露了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到底还是孩子,叶开还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的痛苦,他只当李寻欢冷,便要解下自己的衣服为他御寒,李寻欢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李寻欢的手冷得像冰,可他那朦胧的目光却仿佛永不凝结的流水,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小叶,师父不冷,你别着凉了。”

      叶开抹着眼泪,心中的苦涩几乎令他语无伦次:“师父,您别逞强了,您的手怎会冷成这样……我带您去附近的人家找个大夫!”

      李寻欢略略清醒了些,他摇了摇头道:“小叶,你还是走吧!我已经把我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了,你是个天赋极佳又极用功的孩子,天地如此广阔,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叶开道:“不,师父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是他第一次违抗师父的命令。他不明白,人人都说天地广阔,可为什么它又如此狭窄,狭窄得连一个如此善良的人都容不下?

      李寻欢看向叶开的目光依旧耐心而温和,全无半点埋怨。他叹息着,勉力道:“小叶,你还不明白这些。我身上还背负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啊!”

      叶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将脸扭到一边去。他的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即使是汹涌的泪水也无法将它熄灭。蓦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又是心痛,又是不解,赌气似的道:“什么劳什子的朝廷、武林,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没有听到李寻欢的回答。良久,他转过身去,却惊骇地发现,李寻欢又陷入了昏迷之中,任他怎么呼唤也没半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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