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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沉冤得雪 ...

  •   八个人团团围住了铁传甲。他们高矮不一、胖瘦不一,手中拿着不同的兵器,可他们目光中的恨意却是出奇地一致。

      只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才能让他们如此凶狠。

      铁传甲木立在原地,双手垂落身边。

      独眼妇人翁大娘怒道:“你这无耻小人,还不快出手!难道你以为装出这无辜的样子,我们就会放过你了么?”

      她没有得到回应,铁传甲仍然一动不动,这让她更加怒不可遏。她嘶声道:“弟兄们!上啊!把他剁成肉酱,给大哥报仇!”

      其余七人早已按捺不住了,听她一声令下,便立刻冲了上去。

      千钧一发之刻,铁传甲身边忽然多了一人。没有人看清他从何处进入了这包围圈。中原八义的攻势瞬间被瓦解了,他们试图继续向前冲,却怎么也近不了那人的身。

      那人的武功,竟是如此深不可测。翁大娘道:“阁下既然是武林中人,怎会不知‘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坏我们弟兄好事?”

      那人转过脸来,道:“好事?以多欺少,难道叫好事?”他的声音比他的面孔苍老许多,而对于常人而言,即使外表已经老态龙钟,声音也许还未老去。

      翁大娘冷笑道:“好一个不问缘由、不辨是非的仗义之辈!那我问你,见利忘义、卖友求荣之人,该不该杀?”

      那人笑道:“若果真如此,自然该杀,然而若是此人并非这般不堪小人呢?”

      翁大娘白了他一眼,向铁传甲呵斥道:“你以为你这次搬了救兵,日后便能逃脱我们弟兄的手掌心了么?”

      一面说着,一面又领着其余七人冲了上去,可他们又一齐被弹开了。那人不过只挥了几下手,便打乱了他们的脚步。

      那人稍微整了整衣服,悠悠道:“阁下若是答不上来我的问题,也莫要胡说。这天下能请得动我的,估计只有一个。”

      翁大娘还想说什么,身边公孙雨忽然惊呼道:“您是……王老前辈?”

      中原八义收起了武器,直愣愣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王怜花。

      王怜花道:“唉,可别叫我‘老前辈’,我还不算老呢!”

      翁大娘道:“前辈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弟兄的仇怨,那么请让我们为死去的大哥报仇吧!”

      王怜花道:“如果我说,当年之事,并非他所为呢?”

      翁大娘奇道:“此话怎讲?难道您知道这一切的始末?”

      王怜花道:“本来一无所知,可我看到这壮士的第一眼,便知道他是冤枉的。”

      铁传甲想说些什么,但是王怜花立即打断了他,道:“这位壮士,若是你真是冤枉的,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你洗脱冤屈。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颇为惋惜地叹息着。

      铁传甲抬起头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但说无妨。”

      王怜花道:“看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你们肯叫我一声前辈,不如就让我来当证人。诸位可有异议?”他环视着众人,细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包括铁传甲都疑惑地望着王怜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王怜花道:“好,看来诸位都同意了。那么——”

      他问铁传甲道:“若是你从未背叛你的弟兄,那么请你立刻废去你的武功,可好?”

      翁大娘高声道:“废他武功?太便宜他了,只要让他去青楼转一圈,他的武功就废去了。”

      王怜花正色道:“这里没有青楼!”他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语气中却分明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

      铁传甲没有争辩什么,他抬起手来,向自己的穴位猛地一击。他的身体随之一震,却并没有倒下,唯有眼底中一抹悲怆一闪而过。

      王怜花疾步走上去,握住他的手腕,探了一回脉,随即向众人宣布道:“他是清白的。”

      码头上,灰尘漫天。两艘载着粮草的船靠岸了,手执皮鞭的差役一声令下,劳工们立刻围拢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将一袋袋粮食扛到肩上。他的武功已经废去了,可他依然比普通的劳工强壮些。若是常人,早已寸步难行了,可他好似从来不知道疲惫似的,只顾麻木地运送着沉重的麻袋——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机器。

      没有人能说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顶多向他投以讶异的一瞥,便只顾着干自己的活了。一个忽然出现的人和他们的辛劳又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有一日,这贫苦之人聚集的地方忽然来了几个官差。他们略略打量了众人片刻,便径自朝那大汉走去。

      大汉依然埋着头,扛着小山般的麻袋向前走去。官差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只是默默地绕了过去。忽然,一个做工精巧的锦袋丢在了他的面前。

      锦袋在布满沙土的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霎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朝这边张望。差役的呵斥声立时响起,皮鞭在空中尖利地呼啸着,重重地落在了一块倒霉的肌肤上。于是这些面黄肌瘦的人便又缓慢地行动了起来。

      透过锦袋微微敞开的口子,依稀可见里边装得满满的银子。

      汉子并没有抬起头来,仿佛一尊雕塑一般立在原地。

      官差开口道:“兀那汉子,见了官差怎的不知道行礼?”

      另一个人打断道:“罢了,别和他计较了,杜大人还等着咱去回话呢!”一面说着,一面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道:“杜大人请你和我们走一趟,作为报酬,这些银子归你了。事成之后,还会再给你五百两银子。”

      大汉卸下重物,俯下身去,将银子捡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这般羞辱过他。可他没有发作,如今沉冤得雪,他已别无他求,但仍有一个承诺等着他去兑现。

      他始终记得那个承诺。为了这个承诺,他可以忍受任何委屈。

      李寻欢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叶开的袄子。这是一间废弃的房屋,抬眼望去,四处皆是蛛网和灰尘,唯有地上两行清晰的脚印和灶台中即将熄灭的火堆让这屋子不至于太过死寂。

      他想站起身来,那可憎的眩晕感又让他跌坐在炕上。他将手搭在额头上,不出所料,依然一片滚烫。

      李寻欢不由地苦笑。

      之前犯病时,每个午夜,他都会被低热和咳嗽折磨得冷汗淋漓,辗转难眠。而到了早上,病痛仿佛又暂时放过他了,他不再发热,咳嗽也减轻了许多。他理应对此感到习以为常,然而不断恶化的病情却让这具躯体显得愈发陌生。

      几番挣扎之后,李寻欢才勉强站稳身体。他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

      窗棂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和半卷破烂的草席。然而,一捆捆柴火却将这大洞堵得严严实实的。柴禾中夹杂着些许长着新芽的枝条,这点点的绿意将春色迎入了这处处散发着腐朽的气味的地方。

      李寻欢的心忽然被喜悦所充盈,这一定是叶开做的!这个孩子永远是那样体贴、乐观,虽然从出生起,命运就向他展示了残酷的一面,可他总能找到美好的东西来装点自己的生命。

      望着柴火中嫩绿的新芽,李寻欢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床头的红梅。在往昔的岁月中,他也曾遇到一个如此可爱之人。她曾和他对月联句,曾和他共赏红梅。她为雪人安上眼睛,雪人便有了生命;她将通草花系在梅树上,假花便也得了红梅的芬芳。在寂寞而冷清的李园之中,一切都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鲜活起来。可是……蓦然间,他的笑容凝固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令他弯下了腰。

      李寻欢黯然地走出了屋子。他在马厩中找到了酣睡的叶开。孩子卧在干草中,身上只着中衣,呼吸均匀而平和。许是昨夜累极了,李寻欢的脚步声并未惊醒他。李寻欢俯下身去,轻轻地将袄子盖在了他身上。他凝望着孩子红润的双颊,心道:“小叶,师父已经是不中用的人了,不要让我拖累你,你只管去闯荡吧!”

      叶开依然没有睁开双眼,却有一滴泪自他的眼角滑落。

      然而李寻欢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他已拿起包裹,向着大路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庄,崎岖的道路两边依稀可见烧焦的痕迹,不计其数的房屋已经颓圮,或者被瓦砾所掩埋。想必许久之前,这里的生活曾是那样幸福,人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可是一场大火将这一切尽数毁去了,许多人死去了,余下的人们便离开了这个满目疮痍的伤心之地,也离开了这从祖辈手中所继承的土地。

      就像百花村一样。

      百花村!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多少人间惨剧,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恰恰是他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个人——关天翔。他们曾是生死之交,可后来却在决斗场上相逢。从结识的一刻起,上天早已为二人安排好了日后的命运。

      他的心沉了下去。为什么偏偏要让关天翔复活?为什么偏偏又要让自己去对付他?老天爷,你是多么残忍啊!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只要他们重逢,悲剧便会重演。他无法对关天翔的暴行坐视不管,兄弟二人仍然会立刻反目成仇。

      即使结拜时便发过毒誓又如何?连死亡都无法消弭的一切,又岂能被三言两语所化解?

      李寻欢紧握着包裹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然而他依旧缓慢却坚定地向前走去。

      彼时天已近午,林中的雾霭逐渐散去,蜿蜒的道路在眼前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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