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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你是我身外,化白云任去来,
      推开孤城万里,吹渡春风几千载/

      ——

      “不过,本座不介意多对这一个。”
      晏无师突然握住了沈峤的手,看着他:“你听好了,我对——春水怜乔,春悦?水悦?心悦。”
      ……
      沈峤从梦中睁开了眼,抬起一支胳膊遮住了眼睛,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将整个人都捂进了被子。
      自从那次宫宴后,他就一直梦到师尊的这句话,话语清晰,言犹在耳,只是师尊他……当真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么?还是一时兴起的逗弄?
      那……自己对师尊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

      送别祁凤阁后不久,便到了八月十五,宇文帝传帖,要百官携眷赴秋夕宫宴。
      沈峤无论是武功或者计谋如今都可独当一面,不再需要藏着掖着,晏无师便顺势让他也露个脸。
      说起携眷赴宴,就不得不提晏府上的与众不同——旁的官员携眷,携的大多包含女眷,而晏无师少有的几次出席宴会,身旁只有个大弟子边沿梅。许多人纷纷不解,想这晏无师官位虽不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宇文帝对其的倚重,朝堂上风光无限,江湖上声名鹊起,这样的人物,即便时常冷着一张脸,也不至于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一些不知性情的人以为晏无师存心待价而沽,便想方设法往晏府送人,以攀交情,但都被晏宗主本人和其大弟子边沿梅或损或堵了回去。这些被驳了面子的官员,嘴上不敢对晏无师怎样,但心底未必没有存着看好戏的心思,都在留意这不可一世的人到头来会青睐于谁。
      于是,年年宫宴,晏无师都是焦点,今年也不例外。
      而众人发现,今年的晏无师身边,的确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看着眼生的俊美少年,身着白色银丝团花衣袍,发丝被一顶银冠高高竖起,额前发梢随风扬起,好一派少年意气;另一个是五、六岁大小的孩子则穿着浅紫色的窄袖衣,长得眉目朗秀、玉雪可爱。
      晏无师走在最前面,那白衣少年便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后,边沿梅牵着玉生烟走在两人后面。四人甫一进场便引起了各个群体的骚动,毕竟除了年龄尚幼,被边沿梅牵着的玉生烟还未长成,其余三人均是一等一的绝世容貌,且各有千秋。女眷们纷纷眼前放光,若非自矜身份,顾及场合,恐怕早就忍不住上前表达心中爱意,以期得到回应。
      “我说崔大人,听说江湖中人也好龙阳,但这个晏无师也不用仗着皇帝对他的信任,把娈宠带到这种场合来吧?”说这种话的人便是从前被晏无师损过的若干送人者之一,今日看到对方身旁不是女子,而是一个俊秀少年,也不管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便忍不住对着身旁的人阴阳怪气了一番。
      然而他找死有道,别人却惜命有方。
      “丘大人,慎言啊,何苦平白去招惹那尊煞神!”崔大人拉了那阴阳怪气的人一把,制止道,“那是人家徒弟,叫沈什么的……”
      “徒弟?”被称作“丘大人”的人显然不信,哼了一声,“晏无师不是只有一个徒弟吗?哪儿又冒出一个徒弟?”
      崔大人显然不太愿意搭理这个不惜命的家伙,但还是不愿直接挑明,便低声道:“我这里前几日收到可靠消息,大约八月初七,晏府的采买突然剧增,多是宴席所需之物,但那日既不是晏无师的生辰,也不是他大弟子的生辰,你说那宴席是为谁而办?”
      那丘大人不服:“那又如何,也不能证明那个少年不是娈宠吧?”
      崔大人幽幽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哪个达官显贵给娈宠操办宴会?那必是府里主人才资格。”
      那姓丘的还待说什么反驳,崔大人已经默默移开了几步,与别的同僚寒暄去了。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晏无师已经带着几个弟子入了席位。
      按照礼制,沈峤和玉生烟与两位有品级的师尊和师兄并不能同席,好在皇帝顾念他们江湖中人的身份,特许几人席位相邻,以示对晏无师的重视。
      入席时,边沿梅很自觉地拉了小玉到了晏无师背后的席位落座。这样一来,沈峤就只剩晏无师身旁的位置,少年几番踌躇,无奈之下只得在晏无师疑惑的眼神中落了座。
      “师尊……”沈峤还是第一次现身这样的场合,还被迫坐在靠前方的位置,顿感如芒在背,“要不让师兄与师尊同坐罢?现在这样于情于理都不和。”
      “这可是你师兄的意思。”晏无师当即用边沿梅的名义锤死了这件事,“他怕小玉麻烦你,才想自己照顾小师弟,阿峤可要好好感谢师兄。”
      身后耳聪目明的边沿梅:不必了师尊,我没那么高尚,其实一点也不想自己照顾小师弟!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总归不能麻烦师尊你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如此想着,边沿梅又看了看一旁好奇地四处张望的玉生烟,但愿这小孩等会儿别出什么状况才好。
      “是……这样吗?”沈峤将信将疑,最近行为奇怪的好像不止师尊,还有师兄。
      “当然。”晏无师提起桌上的酒壶,亲自给沈峤斟了一杯,“阿峤,尝尝这个。”
      “这是……酒?”沈峤疑惑地看着眼前奇怪的翠色酒杯以及颜色奇怪的液体,“弟子不善饮酒。”甚至根本没喝过。
      “这不是酒,你尝尝看。”晏无师说着将酒杯递给他。
      沈峤依言接过,置于鼻下嗅了嗅,隐隐闻到一缕酸味,眼前一亮:“是梅饮?”
      “嗯……不错,”晏无师笑容愉悦地点了点头,“知道你不会喝酒,可你如今的年纪,席间避不开饮酒。此次皇帝用来宴客的是稀有的葡萄酿,用的是夜光杯,这种杯里放白水太过明显,为师便让皇帝提前在我这一桌准备了一壶颜色相近的梅饮。”
      沈峤持杯轻呡了一口,入口酸酸甜甜,又熨帖到心里,倒是很像他此刻的心情。
      “多谢师尊。”
      晏无师自斟一杯,但笑不语。
      周帝宇文邕虽说是鲜卑人,但宇文家进入中原多年,早已汉化,周朝制度均与汉制无异,就连席间也喜欢学汉人,在饮酒时行雅令。
      席间周帝宇文邕出题,众人围绕这个主题进行对联对答,算是文人间的一种互相较量,也算是助兴。
      既然说是文人间的较量,也就不免有些自视过高之人,不满江湖中人涉足朝堂,故而上门挑衅。
      “传闻晏少师,乃是江湖人出身,不知道是否也会这文人才玩的游戏?在下这里有一上联,想请教晏少师。”
      听到这话的其余官员,不少人持看好戏的态度,也有人抱怨此人无缘无故去招惹晏无师,恐会殃及池鱼。
      边沿梅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文人?你们一堆文人加起来也不过师尊祖上。陈郡谢氏,满门堪称奇迹,哪怕如今式微,也出了师尊这种天纵奇才。
      “嗯……知道是请教就好,”晏无师放下酒杯,动作悠然,带着醉意,“说罢。”语气不可谓不嚣张,将找茬之人先气了一轮。
      “在下的上联是,清风暗拥东西岭。”
      话音一落,晏无师随口便答:“太简单——明月轻抚南北门。”
      “云穿素月,雾淡烟轻留旧梦。”
      “马踏西风,风萧雁杳醉平生!”晏无师意态微醺,讽道,“你这上联怎么像是女人写的?”
      “酉卒为醉,目垂为睡,晏宗主举着酒杯桌上偎,不知是醉还是睡?”出对人故意不道出他官衔,显然存着瞧不起的心思,晏无师又岂会落后?
      只见他抬头乜了一眼那自以为咄咄逼人的人,嗤笑一声:“鬼罔为魍,鬼两为魉,刘大人腆着老脸当中站,不知是魍还是魉?”这话就差直接问他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直将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人归夜半夜归人!”那人也不准备再绕圈子,想以速度取胜,于是随口出对。
      晏无师醉眼朦胧,看向一旁的沈峤,少年也回视着他,他轻笑一声:“我醉峤岳峤醉我。”
      我醉峤岳?沈峤倏地一愣。
      出对之人被这句一噎,顿了一下,而就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宫殿檐下风铎叮零作响,那人见之目光一动,当即道:“清风拂铎,风动?铎动?情动。”
      “这是第四个了,你的问题真多。”晏无师有些不耐烦,说话时还晃了晃头,似乎不太清醒。
      一旁的沈峤扶了一下他,轻声道:“师尊,别喝了。”
      “不过,本座不介意多对这一个,”晏无师突然握住了沈峤扶着他胳膊的手,看向沈峤的眼中,蕴满柔情,“你听好了,我对——春水怜乔,水悦?乔悦?心悦。”
      阿峤,你听到了吗?那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话音落地,满场寂然无声,而晏无师说完这句便好似不胜酒力,倒在了沈峤的肩上,原本握住的手也刚好放在了心间的位置。
      那出对人看晏无师好似醉得不省人事,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索性认输,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师、师尊……”沈峤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露出那种眼神?他拼了命不让自己乱想,但身后的玉生烟已经恰到好处地提醒他。
      “大师兄……师尊前些天是不是告诉我们,他那个新招式就叫什么‘春水指法’?”年纪最小的玉生烟最会联想,“那师尊刚刚是不是在对二师兄说啊,春水怜峤,是山乔峤吗?还有方才那个‘我醉峤岳’……”
      面对玉生烟的喋喋不休,边沿梅选择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不管是那个“qiáo”其实都是一个人,阿峤以前的名便是“乔”,师尊这个对联里说“春水怜乔”,怜的不管是乔木之乔,还是峤岳之峤,其实都是指的同一个人。
      “对了,”崔大人突然低声念道,“他那个徒弟就叫沈峤啊!”
      玉生烟和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全场寂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又怎么逃得过别人的耳朵。
      “那、那、晏大夫这是?”
      “看样子市井传闻也未必是假,听说晏无师喜欢自己的徒弟,还曾经留在房中过夜呢。原以为说的是他的大弟子边沿梅,可我看今日这情形……”
      “就是那次吧,宇……晋公还被他诓了一道……”
      “说起来,他这徒弟长得是真不错,容貌可谓世所罕见……”
      “你可别打人家的主意,没听说吗?晏无师的徒弟,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
      “边爱卿,你看……?”周帝宇文邕并不关心晏无师喜欢谁,换言之,晏无师要是和自己宗门之人结了亲,对于自己来说,便没有被别的势力拉拢的机会,是再好不过的事。
      边沿梅敛了神色,起身恭敬道:“陛下,家师不胜酒力,请容臣和两位师弟先行告退,送师尊回府。”
      宇文邕自然应下:“以往宴会也未见晏少师爱酒,想必是对这葡萄佳酿甚为喜欢,所以才多饮了些。难得见少师有喜欢之物,朕已命人备下一些,边爱卿可带上回府。”
      “多谢陛下。”

      “阿峤……”
      “阿峤?”
      “啊!”沈峤回过神,才发现边沿梅不知何时来了演武场,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师兄……是你啊。”
      “二师兄!还有我呢!我!”玉生烟噘嘴不满道,“不能因为我矮就视而不见啊!”
      “看到了,还有阿玉。”沈峤摸了摸玉生烟的头,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矮不矮,阿玉年纪还小,以后说不定会长得比我和你大师兄还高呢。”
      “那必须是!”玉生烟立时心花怒放、得意洋洋,然而转念一想长高还需要时间,又蔫儿了,“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听着这孩子气的话,两位兄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峤劝道:“再等十年,很快的。”说罢,又想到晏无师那日宴会惹人遐思的话,笑意又淡了几分。
      宴会后的这几日,府里人怎么说他都略有耳闻。纸包不住火,边沿梅和玉生烟不说,不代表参加宴会的其他人也不说,传来传去,最后竟成了“晏无师与其徒两情相悦,好事将近”。
      说来可笑,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事将近。
      玉生烟见自家二师兄又开始发起呆,实在憋不住已经藏了好几日的好奇心,便准备趁这个机会缠着沈峤问那日宴会的事,自家大师兄那宛如恶魔的声音适时在他耳边响起——
      “阿玉,今天的两百圈跑了吗?”
      “还……还没。”小孩话刚出口,便收到了来自大师兄的注视,不得不打消念头,乖乖地绕着演武场跑圈去了。
      沈峤看着被支走的玉生烟,对边沿梅道:“师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天晚上……”边沿梅整理了一下措辞,“师尊他,有没有为难你?”
      沈峤摇了摇头:“那晚上我替他沐濯完毕,他便睡了。”注意到边沿梅仍在疑惑,又继续道,“我扶他上*床休息时,不小心被他带上了床榻,他箍得太紧,我没办法脱身。”
      哦,所以阿峤一晚上没出房间敢情是因为这个。边沿梅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上次假成亲时也就算了,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师尊既已公然表明心意,却还是没其他动作,看来是真的不想先斩后奏,准备循序渐进了。
      “师兄……”沈峤喃喃开口,“你说……”
      “我不说,”边沿梅打断道,“这事儿师兄管不了,你直接问师尊比较好。”他可不想再帮倒忙,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吧。
      沈峤听罢脸色一白,露出几分委屈之色,边沿梅当即心软了——没办法,阿玉怎么撒娇也不如阿峤皱一皱眉,可能懂事的孩子招人疼,也可能因为他们已经相处多年。
      “师兄不知道你听到师尊那句话时是怎么想的,”边沿梅放轻了声音,“不过你一直逃避不是办法,师尊的心意,你总要面对。”
      “我……我不知道。”沈峤有些心烦意乱。
      他一点一滴地捋着这十年间发生的事,只觉心乱如麻,中有千结,毫无头绪。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又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十年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先是“我醉峤岳峤醉我”,再是“春水怜乔,水悦?乔悦?心悦”。前一句含义昭然若揭,而后一句更加直白——春水怜峤,不管如何解释,都是一样的结果,更何况还有那不可忽视的“心悦”二字,还有师尊当时的神情,所有结论指向他,指向同一个事实:那就是师尊在向他表达心悦之意。
      所以,这才是那时大家误会的事?师尊说的“没什么不方便”,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边沿梅和玉生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剩沈峤一人还在演武场中。月上柳梢头,却没有人约黄昏后,但即便没有约定,该来的都会来。
      “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晏无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也不知来了多久。
      沈峤乍然听到师尊声音,先是一震,继而有些不知所措,身形僵直地坐在石凳上,连应声都忘了。
      “怎么?连看为师一眼都不想看了?”晏无师缓步走到了石桌旁,自顾自落了座,语气有些怅然,“看来真是长大了……”
      “不是的!”沈峤急切抬头,“不是的,哪怕长大了,弟子也永远都是师尊的弟子。”
      “但却不会是其他人,”晏无师单刀直入,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是吗?”
      晏无师注意到,沈峤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随即神色变得茫然,眼中并没有抵触之色。
      看来,少年只是不确定,晏宗主得出结论,也松了口气——虽说他势在必得,哪怕沈峤不愿,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沈峤动心,但若能顺利,皆大欢喜,又何乐而不为?
      “你还太小,不懂情爱很正常,”晏无师似是无奈地摇摇头,面上并无责怪,“不过我可以等,等你长大,等你看清心意。”
      沈峤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师尊会这样说,这让他更加难以面对。这十年师徒之间的相处,让他骨子里不愿违背师尊的意愿,更何况这件事并未违背他所信奉道义,然而很多事,他还没想明白,也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段意料之外的感情。
      “你可以当这几天的事没发生过,我什么也没说,你还是我最宠爱的弟子,待你及冠时,再给我答案也不迟。”晏无师说着又执起沈峤的手,于掌心落下轻柔一吻,“不过有一件事毋庸置疑,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人。”
      掌心的珍视与势在必得,让沈峤不得不觉得:
      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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