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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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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晏无师果然依自己所言,对沈峤一如既往地关怀备至,却再也没有做出任何逾距的举动——两人的相处似乎回到了正常。
祁凤阁回到玄都山后不久,沈峤便收到了一封信,信上除了问候外,还提到玄都山内部危机已解,让沈峤宽心。玄都山有祁道长坐镇,若要靠武力取胜,突厥人未免过于高看自己。少年虽然好奇祁道长究竟是如何化解的内部危机,却没想太多,陈杂的事务蜂拥而至,他再没了担心的余裕。
就这样过了一月,大师兄边沿梅突然找到他,再次带来了玄都山的消息。
“谭元春联合突厥,给祁凤阁下毒,欲逼迫祁凤阁将掌教之位传给他。双方僵持不下,突厥人不日便会上山。”
边沿梅说罢,便蹙眉看着沈峤,却见对方脸色出现一瞬的空白,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一言不发。
半晌后,沈峤目光呆滞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对!我要去玄都山……”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边沿梅一把按下。
“阿峤!”边沿梅手扶住了沈峤的双肩,强迫对方看着自己,“冷静!”
少年茫然的目光总算对上了兄长,边沿梅轻轻一叹:“师兄知道,祁道长对你来说亦师亦友,是莫逆之交,他深陷险境,阿峤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师兄!”沈峤蓦地打断了边沿梅,神色有些慌乱,“我们明明已经向道长示警,为什么还会这样?”
“还有!”沈峤语气有些急切,“祁道长一月前曾经来信,说玄都山危机已解,要我不要担心!我分明提醒过他注意饮食!道长又是如何中毒的?师兄……会不会是……”沈峤想问“是不是消息弄错了”,却在边沿梅含有悲悯的眼神中止住了话。
是了,浣月宗的消息传递方式他还能不知么,又怎么可能会出错?
“道长……他中的什么毒?”既然是毒,那便有解药,沈峤还是不愿放弃希望,想他幼年命悬一线,全仗祁道长传授的《朱阳策》保住了性命,祁道长于他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相见欢。”边沿梅没有迎上沈峤的目光,他怕被那希望的目光灼伤,“传闻这种毒是突厥的可汗用来赐死不忠之臣的奇毒,无药可解……”
沈峤心中霎时凉了一片。
“世道多舛,人心思变,光风霁月的祁道长又如何斗得过宵小奸佞?”边沿梅摇了摇头,看向沈峤,“阿峤,我不会拦你去玄都山,师尊想必也不会,但是我要你冷静下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你自幼便有心疾,不可妄动悲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希望你记住,生死无常,哪怕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你也要顾念身体,就当……为师尊着想吧……”
“好……”少年的眼中虽然湿润,还是认真答应了边沿梅,“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师尊和师兄担心。”
边沿梅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沈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去吧,小心行事。”
沈峤点点头,迅速起身离开了。
月上枝头,谭元春端着一个托盘推开了玉虚阁二楼的房门。
房中床榻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闭目调息,床边守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听到开门声后,满脸戒备地站起身,挡在床前,怒视着进门的人,质问道:“解药呢?相见欢的解药呢?”
谭元春随意笑了笑,将托盘放在桌上:“郁师弟,莫急啊……等师兄拿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自然会把解药交出来。”
“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郁蔼冷笑一声,“师尊为了保全玄都山上下,已经答应将掌教之位传给你,你还想怎样?!”
“啧啧……”谭元春施施然地落了座,神色阴郁地看着郁蔼道,“那当然还包括……掌教所属的信物了——郁师弟,你应该也见过那把剑吧,就在终南山上救你的那个人手中。”
郁蔼一惊,一句“你怎么知道”几乎要脱口而出,又想起沈峤和师尊都叮嘱过他这件事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于是生硬地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连你也这样!”谭元春大笑出声,面容扭曲地看着郁蔼和他身后的老人,“没想到啊……我是没想到,一个外人!不仅能得到掌教的信物!连我的师弟也维护他!凭什么!好……你们要保护他,我就偏要引他入瓮,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谭元春说罢,便拂袖而去。郁蔼怒极,忍不住追到了门口,却被猛然合上的门撞了个正着,身形竟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此时,床上一直盘坐的老人总算睁开了双眼,他看了一眼合上的门,缓缓起身走过去扶起郁蔼。
“孩子……你也中了毒,又何苦坚持在这里守着?回去休息吧。”老人摸了摸郁蔼的头,神色有些疲惫。
“不!师尊!”郁蔼反手握住老人的手,“弟子在这里,大师兄还会有所顾虑,不敢对您下死手,若是我走了……我不敢想象他会对您做什么。”
原来,这老人竟是和沈峤分别不到一月的祁凤阁,如今的他,再无一月前那清风朗月的谪仙模样,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比他实际年龄要衰老许多。
郁蔼说着话,将祁凤阁扶回床榻躺下,抬眼看了看窗外,悄声道:“昨日弟子已经用沈公子给我的传信方式给他传了信,告知他这里的情况。弟子不才……做不了什么,但沈公子能带您出去……至于大师兄,就让他折腾去吧,等师尊养好伤再回来收拾他!”
祁凤阁沉默地摇了摇头,他对于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私心也并不想让郁蔼将沈峤牵扯进来,但他知道,这一切不可能瞒得过消息灵通的浣月宗,即便浣月宗不知,谭元春也会想办法让他被软禁的消息散播出去,将沈峤引来。现在他只盼沈峤能被他的师父晏无师拦下,不要来趟这趟浑水。
思及此,祁凤阁忍不住问自己:事情究竟为何会发展至今日这般荒唐又可笑的地步?当真是十年前送出山河同悲剑惹的祸吗?不……他至今仍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错在……不该轻信。
这十年,他时常遗憾和沈峤没有师徒缘分,也因此,他将绝大多数精力放在教导大弟子和二弟子身上。
得了晏无师多年前冷言冷语的提醒,祁凤阁开始留意两个弟子的心性。在他眼中,大弟子谭元春将是非黑白看得过于分明,对待魔门极其偏激,性情却忠厚老实,天资一般,凡事总是落后一步,但祁凤阁自认有耐心去教导他,便也不以为意;郁蔼入他门下后,因其天资不错,努力勤奋,学东西也快,祁凤阁便逐渐将心思放在了他身上。然而他渐渐发现,郁蔼遇事急功近利,道心根基不稳,便对他愈发严厉,以防他误入歧途。
只是谁又能想到,真正误入歧途却另有其人!
晏无师三不五时提醒他大弟子心怀叵测,他却自恃与弟子相处日久,看得更清,以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一月前,祁凤阁带着郁蔼自长安归来后,原本准备彻查自晏无师处得知的关于玄都山弟子勾结突厥人一事。此时的他心中早有怀疑,然而还未等到他动作,谭元春便先一步找上门来,告知他突厥人的动向。
谭元春自言被突厥人找上,要求他里应外合对付祁凤阁,但他毕竟受师尊教养照拂多年,不敢忘本,于是主动将一切坦诚,还将突厥人给他的毒药相见欢也交给了祁凤阁。
这一行为不仅印证了先前的消息,还打动了祁凤阁多年来望徒归正的心。祁道尊虽然心中隐有疑虑,但在谭元春日复一日的恭顺下逐渐放下了顾虑,除了沈峤叮嘱过的饮食上比较留意外,其余时候少有戒心,毕竟,让他随时随地去提防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他也于心不忍。
于是,这一点不忍,便成了谭元春成功的契机。
祁凤阁提防饮食,谭元春便将无色无味的相见欢下在沐浴用的热水中,让毒由腠里进入肌体,不知不觉中侵蚀筋脉,待祁凤阁察觉不对时,中毒已深。
这般心计,如何对得上从前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祁凤阁自嘲地摇了摇头。
终究是他识人不慧,怨不得旁人。
沈峤离开晏府的第二日,晏无师回到了府上。
在前厅等候的边沿梅迎了上来:“师尊,如何?”
晏无师点了点头:“宇文邕已经下了调兵的诏书,即日点兵出征,攻打北齐。”
“围魏救赵。”边沿梅会意,提起茶壶为晏无师斟了一杯热茶,“如此一来,突厥人的后路便断了。”
晏无师没有回答,举杯抿了一口茶汤:“阿峤已经去了?”
“昨日出发的。”边沿梅顿了顿,又忍不住叹息道,“当年祁道尊在与狐鹿估决战时,顺势而为杀死了狐鹿估,没想到间接激起了突厥的狼子野心,近年来活跃不断,此番,是要拿玄都山来向中原武林示威了。”
“祁凤阁之所以杀死狐鹿估,很好理解,若是他因循守旧,顾及那所谓道义留了狐鹿估一命,定个什么几十年不得进入中原的盟约。”晏无师说着露出一丝嘲讽,“他玄都山后继有人另当别论,但就他如今派中的情况,留下狐鹿估,和留下死路一条有何区别?”
“可祁道尊也因当年生死一战落下了伤,这么多年都未能痊愈,”边沿梅摇了摇头,颇为叹惋,“如若不然,又怎会中了那相见欢便受制于人。”
“话又说回来,”边沿梅有些疑惑,“我们明明已经提醒过祁道长,怎么还会……”
“只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晏无师话音有些低沉,“当年,祁凤阁那卷《朱阳策》阴差阳错救了沈峤一命,本座这次不遗余力帮他,已算是还了人情,倘若他还是过不了这一关,那便是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边沿梅默然点了点头,问晏无师:“那阿峤那边……”
晏无师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不知想什么入了神,并没有理会边沿梅,后者见其陷入思绪,也不打扰,便行礼退下了。
沈峤赶到玄都镇后,便接到郁蔼秘密传递的信息,原本打算趁着夜色潜入玄都山上探查情况,奈何前山有大量突厥人把守,后山机关密布。沈峤花了几个时辰破解机关,却也引来了玄都山弟子——毫无疑问,如今玄都山上还能自由活动的弟子,必是谭元春的同伙无疑。
夜探未果,沈峤便改了计划。
他到玄都镇时,听到附近许多人在谈论祁凤阁中毒一事,想来那谭元春也并未将自己做的“好事”藏着掖着,反而希望通过这件事尽快引他出现,于是沈峤索性弃了暗探,改为明访,光明正大地递了拜帖上玄都山。
果不其然,递出拜帖半日后,玄都山便来了弟子请他上山一叙。
沈峤听罢这番说辞,心中冷笑: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还有何可叙?
“那便有劳道长带路。”沈峤持剑作了一揖,礼数周全——他今日倒要看看,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玄都山云深雾绕,风景秀丽,依旧是宛如仙境的模样,然而,跟着引路道士上山的沈峤此刻却无心欣赏。迎面拂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细细感受,竟有几分彻骨的寒意。
沈峤在广场边上停下了脚步,广场上方有一处搭建的高台,台上坐着一个青衣老者和一个少年,台下簇拥着许多玄都山道袍的弟子,那些弟子盘坐在地,面色苍白,显然中毒已深。
沈峤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高台中央闭目盘膝而坐的青衣老人身上。
不知何故,对于祁道长,他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足可堪称缘分。在两人不长不短的相处时日中,他打心底喜欢并尊敬这位青衣道人。师长如父,沈峤小时候也曾说过师尊就是他的父亲的话,可若要问他祁道尊和师尊谁更似父亲,他一定会说是祁道尊。
当然,这并不代表沈峤后悔幼时没有留在玄都山。一如当年他所说,他本就没有选择。救他的人是师尊,是晏无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不过一月的时间,当他再次见到这位青衣道人,几乎无从辨认。
郁蔼自沈峤出现的那一刻起,目光便定在了对方身上,一瞬也不曾移动。
他不是没留意到昨夜有人闯入后山阵法的动静,也可以猜到是沈峤,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昨夜铩羽而归,今日还愿意走正门来趟这趟浑水。这份情谊,易地而处,郁蔼自忖自己是做不到的。
然而,郁蔼看向沈峤的目光却透着些许晦暗不明——他心中感激对方伸出援手不假,却又害怕对方另有所图。
被困玄都紫府的一众弟子与沈峤面面相觑了许久,直到被一阵冷笑声打破——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从高台背面走上来一个人影,身着玄都山弟子服,却不像其余弟子一般真气溃散,其人是谁不言而喻。
“阁下放出消息,不就是为了让我来么?”沈峤目光冰冷地看向来人,并半分虚与委蛇之意,“说罢,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谭元春突然大笑几声,面目狰狞地指着沈峤手中被白绸包裹的剑,“自然是要你把玄都山的东西还回来!”
沈峤见对方图穷匕见,也不再遮掩,抬手举剑,山河同悲剑的雕龙剑柄自白绸下露出,俊秀的脸上分明带着笑意,眼底却满是冰寒:“这把剑是祁道长送我的束发之礼,你若想要,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甫落,那谭元春便忍无可忍,拔剑冲了上去。
劲风裹挟着真气朝沈峤袭来,将少年额前的短发激得飞舞飘扬,他神色未动,仅微微抬臂,便准确无误地用剑镗挡住了对方的剑尖,双方内力相撞爆裂开来,荡起尘土无数。
沈峤冷哼一声,磅礴的内力顷刻间自左手迸发,将谭元春连人带剑震飞。
“你的内力不错,可惜虚浮无力,后继不足,不是我的对手。”沈峤放下左臂,又看了一眼至今仍然没有睁眼的祁凤阁,心中一阵不安,“但你执意如此,那便动手吧!”
说罢,山河同悲剑猛地出鞘,沈峤的身形化作一道白虹,直取谭元春面门,其势如雷闪山倾,不容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