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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郁蔼不是沈峤的对手,谭元春更不可能是,然而这场对决却意料之外地被延长了许久。郁蔼越看越觉得不对,谭元春的内力比之平日提升了不少,如果不是往日他有意藏拙,那定是依靠了外物。
      即便如此,五十招后,两人分出了胜负。沈峤抓住对方沧浪剑诀中的破绽,将其一掌击飞,在其即将落地时,又施展天阔虹影快速近身,倒转剑锋,用山河同悲剑的剑柄击向谭元春周身大穴,随着一声巨响,谭元春直直坠落地面,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那道白色身影便到了祁凤阁所在的高台之上。
      在场的弟子包括郁蔼自是认出了那玄都山的独门身法,众人脸色变幻、议论纷纷,而引起骚动之人却顾不上其他。
      沈峤走近祁凤阁后,眼中逐渐被震惊充斥——习武之人可用真气维持容貌不衰,除非真气枯竭命不久矣,否则耄耋之年,老态不显。
      “道长……”沈峤又走近几步,注意到灸在祁凤阁身上几处大穴上的银针,瞳孔顿时一缩——难怪祁道尊无法开口!这几根银针角度刁钻,祁道尊又中了相见欢真气散尽,根本没办法逼出银针。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对待自己中毒的恩师也这般狠辣!
      来不及多想,沈峤蹲下身,抬手凝聚真气,小心地将祁凤阁穴位上的银针吸出。在银针离体的一刹,原本双目紧闭的老人眼皮轻轻掀了掀,身形微晃。沈峤神色一动就要伸手去扶,却被一旁的郁蔼抢先一步。
      “……郁公子。”沈峤收回手,开口道。
      郁蔼闻言一震,面带愧色看向了沈峤:“抱歉,沈公子……给你添麻烦了。”
      沈峤摇了摇头,并未多言,抬手为祁凤阁输起了真气。然而没过多久,他便觉察到了不妙,传出的真气如泥牛入海毫无踪影,沈峤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不用了……阿峤,”青衣道人抬手按住了沈峤输送真气的手掌,“你应该觉察到了……”
      是的,沈峤觉察到了,可他不甘心:“可……!道长您不是修习过《朱阳策》吗?”为什么会没用?
      “《朱阳策》……关键在于破而后立。”祁凤阁话没说完,沈峤便已领会:对方道心尤在,却真气散尽,生机枯竭,回天……乏术。
      少年心中一震,眼中慢慢升起了薄雾,反握住老人的手逐渐失了准头。
      “对不起……”少年抬起头,但见眼眶通红,只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太弱,也是他来晚了,祁道长曾多次救他于水火,如今对方命在旦夕,而他却束手无策。
      果真是,生死无常……
      “哈哈哈哈哈哈……”场中突然传来一阵大笑,沈峤扭头一看,是谭元春。
      “瞧瞧!瞧瞧!你们都看看这一幕!”谭元春躺在地上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大声讽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沈峤是你的徒弟!”
      “世人都知道!我!谭元春!才是你祁凤阁的大弟子!”谭元春状似癫狂道,“可你却把象征着掌教之位的山河同悲剑还有玄都山的不传之密传给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魔门中人!”
      看着不远处形似疯魔的大弟子,一向淡看流云的祁凤阁神色染上了几分凄凉,摇了摇头:“这把剑从来不是什么掌教之位的象征……它不过是去了它该去的人身边。至于你口中的不传之秘,你看了十年有余,而他只看过一遍。”
      短短数言,祁凤阁便解释了前因后果,而这残酷的现实,直将谭元春噎得说不出话来。
      祁凤阁没再理会喃喃自语的谭元春,扶着郁蔼和沈峤的手站了起来,看向周围因中毒而散去功力的弟子。
      “即日起,由郁蔼持君子不器剑……接任玄都紫府掌教之位。”祁凤阁苍老但坚定的声音响彻全场,带着一丝无奈,语言简短地宣布了下一任掌教的继任。自此,引来无数风波的玄都山掌教之位,尘埃落定。
      毫无准备的郁蔼被突如其来的任命惊呆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而祁凤阁已经将随身携带的君子不器剑举了起来,看向郁蔼。
      郁蔼跪下接剑的同时,也看向了一直稳稳扶着祁凤阁的沈峤,却见对方只是一脸悲戚地看着祁凤阁,并未有其他反应。
      若说今日看到晏无师带着沈峤上山,众弟子心中没有猜测是不可能的,许多人都如同郁蔼一般,以为沈峤会趁虚而入,持山河同悲剑接掌玄都山。可如今,郁蔼直到接下了君子不器剑后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沈峤将随身携带的回复内力的药交给了郁蔼,并顺手点住了企图偷袭的谭元春同党。
      “道长……我送您回……”
      沈峤话未说完,便被谭元春厉声打断,他面上带着狞笑,冷言道:“哼,你以为你打赢我便赢了吗?今日辰时一过,我的人没有下山,你猜谁会上山?”
      玄都山众长老和众弟子脸色一白,纷纷站起身大声斥责谭元春,说他引狼入室、忘恩负义。祁凤阁也轻轻一叹,面容又添几分枯败。
      然而,辰时已过,突厥大军并未如谭元春所希望的那般如期而至,施施然落在严阵以待众人对面的是晏无师。
      “师尊?”沈峤眼前一亮,几步来到晏无师面前,“您怎么来了?”
      晏无师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沈峤全身,确认对方毫发无损,方才移开,转而戏谑地看向被众人制住绑起来的谭元春:“那自然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谭元春神色变得慌乱,心中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他可不觉得晏无师真的能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你如果是在等突厥人上山来助你,那你是等不到了。”晏无师右手负于身后,眼中满是嘲讽的笑意,“方才我上山时,随口告诉了等在山下的突厥人一个消息,他们现在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
      哪怕这个消息是自晏无师口中说出,也为风雨飘摇的玄都山带来一线生机,让在场得玄都山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被众人扶着站在前方的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了许久,各自叹息了一声,认命地对晏无师行礼道谢。
      沈峤也激动地拽住晏无师的胳膊:“师尊,这是真的吗?”
      晏无师不动神色地握住那只拽住他胳膊的手,嘴上却似有不满地反问道:“怎么?连为师的话都不信了?”
      “弟子不敢。”沈峤对如今二人的姿势毫无察觉,任由对方握着他的手,微微低头,掩住了酸涩的眼眶。晏无师见其这般模样,对现下祁凤阁的情况心中也大致有了个数。
      就在此时,沈峤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声——
      “师尊!”
      “掌教!”
      “掌教师兄!”
      沈峤仓皇回首,看到倒在众人中间的祁凤阁,抬步便要掠去,却被晏无师拉住。
      “生死有命。”晏无师淡淡道,“该做的你都做了。”
      沈峤怔住,几度握紧剑鞘的手最终松开。
      萧瑟秋风起,人间又别离。

      晏无师与沈峤师徒二人在准确离开玄都山时,被去而复返的郁蔼留下,言及师尊有令,让二位先不要离开。
      傍晚时分,郁蔼又找到了沈峤。
      “郁公子……已无大碍?”沈峤好奇地端量了一下郁蔼,对方走近的步伐已不再虚浮,想是内力恢复了不少。
      “多承公子挂心,在下已无大碍,”郁蔼略施一礼,面色犹有苍白,“也许大……念在同门之谊,又或许是不想让玄都山变成空壳吧,总之,我们中毒不深。只是师尊他……”
      沈峤急道:“道长如何?”
      郁蔼摇了摇头,垂下的目光染上了凄色:“师尊想见你一面……”
      沈峤回头看向了屋中喝茶的晏无师,后者没有说话,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郁蔼领着沈峤来到玉虚阁外院后,便示意沈峤自己过去,自己则径直离开。
      ……
      “阿峤,手中之剑,是否为伤人利器,不在于剑,而在于你。”
      “我好像明白了。道长是说,习武不一定要逞凶斗狠,也可以保护他人,就像师尊会用武功保护阿峤一样。”
      “阿峤若是习得武功,最想做什么?”
      “愿以手中长剑,护佑天下苍生!”
      ……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十年前,二人于此处对话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每走一步,便有一句话随着山间清风再次送入耳际,可当年如松柏般立于崖边的青衫人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靠坐在山石旁的老人。
      沈峤自认这世间有一种苦离他最远,那便是“亲人离世”。幼时飘零太久,亲人的模样早已忘却,形同不在;后来他拜入晏无师门下,师尊武功高不可测、鲜有敌手,从不与“朝不保夕”几个字有任何关联。然而此刻,他看到素有“天下第一”之名的祁凤阁垂暮之时,心中才真实地感受到,纵然武功冠绝天下,生命终有尽头,别离终不可免。
      他走了过去,盘膝坐到了祁凤阁面前,双手将山河同悲剑捧了起来。
      “阿峤给您添麻烦了。”沈峤低下了头,面露愧色——这一切变故,说到底,都是因为这把剑而起。
      祁凤阁摇摇头,勉强笑道:“剑是死物,人心却是活的。我送你一把剑,你却用它救了许许多多的人。贫道以一件死物换得了阿峤一颗济世仁心,怎么算都没吃亏。”
      沈峤沉默了半晌:“阿峤也许,配不上这把剑……”
      “贫道……没有替你师尊教导你的资格,”祁凤阁眼中暗了一瞬,那仅存的微茫摇摇欲坠,“但是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坚守自己的本心。你能做到,便是这把剑真正的主人。”他说完,神色再度平和,微微笑着看向沈峤。
      “道长……”沈峤猛然抬头,声音发颤——他没想到,在他给玄都山带来如此大的劫难后,对方依然坚持当初的决定。
      “多谢阿峤……愿意出面解玄都山之围。”非但没有怪罪,还心存感激。
      “不!该说感谢的是晚辈才是!”沈峤急切地摇头,声音哽咽,“道长数次搭救于我,而我……其实什么也没帮到您……”
      知恩图报从来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这世上多的是以怨报德的人,譬如谭元春之流,祁凤阁清楚这一点,便更加珍惜少年的这份赤城:“你救了郁蔼,救了玄都山上下,这便是帮了大忙……又何苦妄自菲薄。”
      可他最想救的人却救不了,沈峤无不痛苦地闭上眼。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光芒正在淡去,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少年第一次面临死别,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神情,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慢慢揪紧,直至呼吸困难、话不成声。
      “阿峤……别哭……”
      祁凤阁勉力牵起了一缕笑容,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抚上了沈峤的发顶,如同世间所有长辈一般露出了慈爱的神色,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欣慰,眼中是宿愿已了的释然。
      “看你……长得这么好……贫道……已无……”话语渐渐淡自无音,最后的“遗憾”二字伴随着无力的手掌垂下。
      少年慌忙接住那只落下的手掌,以至于来不及阻止落向山河同悲剑上的泪滴,抬眼一看,但见老人头颅微垂、双目已阖,只余几缕银丝随风飞扬。
      “道长……”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阿峤?”晏无师落在沈峤身后不远处,但见对方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山间云海,便开口唤了一声。
      “师尊……”沈峤微微侧身,看向了晏无师,露出仍旧泛红的眼眶。
      “怎么就哭了?”晏无师用一惯调侃的语气道,“又不是你师尊我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刚刚看到一个自己爱戴的长辈死在自己面前的沈峤,下意识将晏无师的话中的假设代入了其中——如果方才面对的是眼前这个人,他的师尊,会如何?沈峤发现,只是想想心中便传来了窒息之感。
      晏无师看到对方眼中突然哀伤四溢,眼眶中薄雾再起,并有凝结成水的趋势,便知道自己这玩笑开过了,心疼的同时也忍不住暗自高兴——阿峤虽然尚未理清自己的感情,却在不自觉地为他悲伤,于他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放心。”晏无师轻咳了两声,“为师可没有祁凤阁那么傻,断不会栽在自己人手中,阿峤就莫要杞人忧天了。”
      说话间又走了过来,从怀中摸出了手帕替沈峤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这眼泪再怎么流祁凤阁也看不到了,可为师能看到,看了还心疼。”
      沈峤被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师尊一席话逗得回过了神,忍不住一阵脸红,淡去了些许悲伤。见此一幕,晏无师笑着收回了手帕,又见沈峤紧紧攥着手中的山河同悲剑,心中略过一丝了然。
      “阿峤可知,祁凤阁为何把这把剑传给了你?”晏无师突然问道。
      “弟子不知……”沈峤茫然地看向晏无师,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知道的事。
      晏无师嗤笑一声:“那谭元春说,这把剑象征着玄都紫府的掌教之位,你以为如何?”
      若是象征着掌教之位,那这把剑现在应该在现任掌教郁蔼的手中,而不是沈峤。
      “不对。”沈峤摇了摇头,“弟子觉得,祁道尊这把剑,似乎有更重要的意义……似乎更像是,信念。”
      “所以……”晏无师拍了拍自家弟子的肩,“虽然本座不屑于他道门那一套,可祁凤阁非要传给你,我也没办法。不过真要说起来,你一个魔门中人能得到道门的传承,还白拿一把剑。怎么看,阿峤你都不吃亏啊。”
      沈峤:“……”

      沈峤送了祁凤阁最后一程,便辞别了玄都山新任掌教郁蔼,随晏无师回了长安。
      晏无师表明心意后曾说,倘若沈峤没想明白,便让沈峤将一切权当没发生,可真正发生过的事,又怎能真的了无痕迹?
      那晚之后,师尊的确没再说过类似传情的话,这让沈峤放松了不少。只不过,这次玄都山之行,师尊竟然亲自来助他,总让沈峤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而这份预感,在途径一处别庄后,成了真。
      “既然阿峤以往住的房间漏了水,那晚上便住我那里吧。”
      在管事面色难看地禀报沈峤常住的房间不慎被破坏时,晏无师大手一挥,决定了沈峤的去留。
      沈峤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师尊:先不说别庄的屋子怎么会不慎被破坏?浣月宗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废?就说漏了水,为什么没有人修缮?再说房间,也不是只有我的房间可以住人啊,难道连师兄的房间也漏水了?心中腹诽过多,但没有一条能说出口,想也知道,口舌之争无益,这房子指不定因谁而漏。
      “阿峤小时候经常和为师睡一间,怎么?如今就这般不情愿?”若只听语气,晏宗主这话仿佛一个无人照顾的孤寡老人,在抱怨儿女的不孝顺。然而事实上这位“孤寡老人”如今才三十多岁,既和“孤寡”没关系,更谈不上“老人”。
      “当然不是,”沈峤无法反驳,只能心乱如麻地答应下来,“弟子愿意伺候师尊。”
      “那好,”晏无师十分满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那晚上阿峤可要好好伺候为师。”
      虽然这话听上去十分不对劲,但晚上发生的事,倒也没太跑偏。
      晏无师并未趁火打劫,提出违背沈峤意愿的要求,只让他如一个普通弟子一般,伺候更衣、沐濯、梳发之事,然而在最后铺床时,晏无师终究还是忍不住过来搂住了他。
      “师、师尊,您……”沈峤下意识紧张了起来,这与假装成亲那次不同,此时此刻,他已经明了师尊心意。
      晏无师渐渐收紧了环住的腰身,呼吸变得沉重而克制。就在沈峤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时,对方突然开了口,热气直拂耳际:“放心,我不准备食言,抱一下而已。”
      “师尊……”
      听出话音中隐含的愧疚,晏无师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的情意,我能看出你心中是谁,只是你如今没意识到罢了。我说过,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既是时间问题,我又何须着急?”晏无师松开了他,“享受过程,也是一种乐趣。”
      说罢便翻身上了床。
      “睡罢。”
      “是,弟子告退。”

      ——
      *引自:元·白朴《天净沙·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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