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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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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滴了下来。
殷红一片浸染了整个衣柜。
恶魔,也会有血吗?
迪普向后退了两步,任由猩红的血珠流淌,滴落。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过比尔会愤怒地跳起来,夺过刀反过来捅进他的身体里。他也想过刀子会被弹飞,对方无动于衷。当怀抱着一败涂地的绝望心理下手的时候,他唯独没有想过这把刀会如此容易就伸进了比尔三角形的身体里,就像烧红的利刃切进黄油,顺利无阻。
他成功了吗?
这么多年的心酸、悲苦、忧愁、烦闷、疲惫、憎恨、绝望,全都在那一滴浑浊污秽的血滴在地板上的瞬间,像是一尾鱼潜入深海一般化为空虚与空白。
他高高拿起的痛,却连轻轻放下都做不到,那股复杂的愁绪一下子变得无处安放。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杀死了比尔,大仇得报。内心却像是被人生生扯出了一整块,一下子多出了一大片虚无。
“砰”得一声,迪普猛地关上了衣柜的大门。门里门外,隔着两个世界。
比尔哪是这么容易被人杀死的存在,他一定是在欺骗他,寻他开心,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会像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
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流出鲜血?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紧紧闭着眼睛像是毫无生机一样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为什么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遭受任何惩罚?为什么?
为什么……?
关上的衣柜门,就像关上的薛定谔的盒子。他不知道里面的猫是死是活,他也不敢打开,甚至不敢靠近。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比尔活该,是他应得的。但颤抖的手臂完全停不下来,滴落在地的血珠似乎仍旧提醒着他,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并非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迪普从未度过如此浑浑噩噩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会开始做噩梦。然而并没有。夜晚过得飞快,他睡得如死去一般安详。白天要去学校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他靠着原先迪普笔记上的记录,准确去到了自己该去的教室上课,完成了自己该完成的作业。他的生活似乎就此步入了正轨,听着梅宝叽叽喳喳地聊着学校又要搞的活动,目送爸妈开车远去,这似乎就应该是他想要的生活。
但为什么他无法专心投入,内心还是空落落的不安?
迪普靠着教室旁的立柱,呆呆地望着查珀尔威克清冷的天空。
“迪普?你能来一下吗?”
是切丽的声音,她在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肩,脸上写着自己看不懂的表情。
“虽然我知道这么问有点唐突,但……你不是迪普吧。”
被发现了吗?他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发现,虽然他不是她口中的“迪普”没错,但他又确实是迪普。他到底是谁呢?
“我见你的第一天就想问,为什么你看我们的眼神这么陌生,但当时没什么机会。”
“你长得跟迪普一模一样,但气质完全相反,你们是又发生什么事件了吗?”
“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索恩和我都会给你帮忙的。”
帮忙?如今,他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仅有梅宝和家人,还有其他新的朋友会给自己帮忙。这就是另一个维度的迪普所拥有的东西吗?
那这么多年孤独的只有他自己吗?
为了躲避被投入精神病院的命运,他抛弃了爸妈,抛弃了梅宝,抛弃了斯坦叔公还有神秘小屋剩下的那帮朋友们。他身边只有可怕的恶魔与永远弥漫在他身边的无尽噩梦。他的恐惧与悲伤又有谁能给他帮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了切丽,怎么走出了学校。他的眼前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很清醒,但又好像在做梦。
天地之间似乎都晃晃悠悠,他头晕目眩。
他恨比尔吗?
毋庸置疑。
他能感觉那缠缠绵绵的恨就像针一样刺痛着全身,又像是吸到体内的石棉纤维,阻断呼吸,长在肺里,永远等不来消融的那天,最后发黑溃烂,直到生命的终点。
迪普麻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怎的就被逼入了一个陌生的墙角。他醒了醒神,三五个染着不同颜色头发的青少年插着口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嘿,火柴棍。走路不长眼睛的吗?”领头的人推了他一把,迪普撞在了身后的围墙上,闷哼了一声。
“你刚才撞到我了,不拿点赔偿来我们可不会轻易放你走。”后面几个人拿着棒球棍,敲了敲自己的肩胛骨。
迪普掏了掏口袋里的钱包,完全不在乎地扔给了面前的不良少年。
“哟,火柴棍还挺识相的。”他拿了钱包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而是又往前走了两步。“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普通的高中生,”他伸手捏了捏迪普的肩膀,“有没有兴趣……”
“你们只不过是抢劫,警察不能拿青少年怎么样,但再往前一步,我想就算是你们也不想背上人命官司吧。”阴冷的话从迪普嘴里流出,领头的人不自觉地停住了脚下的步伐。
他似乎从没见过谁的眼里有如此可怕的死气,迪普虽然瘦弱,但他总有一种再往前会被生生撕碎的预感。
看到一群乌合之众眼里萌生退意,迪普又冷冷开口:“既然如此,就拿上钱滚。”
乌泱泱的人群作鸟兽散。
他的内心又像现如今的街道,空荡荡一片。
迪普回到家,“正常”地与梅宝交谈,“正常”地吃完晚饭,“正常”地完成了作业,“正常”地躺在了床上。
他感觉自己正在扮演正常的自己。但真正的自己早就在那个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迷失了方向。
往日的一幕幕轮番上演。他抵着梅宝的头让她勇敢地活下去、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乞求比尔带自己离开、他在梅宝的病床前忏悔、他绝望疲惫地瘫在比尔怀中哭泣、梅宝替他裹上围巾、他在医院躲避比尔、他用铅笔捅向自己的手掌、他与比尔交锋、他与梅宝吵架、他在森林狂奔……
他的脑袋好像快要爆炸的显示器,疯狂闪烁后突然黑屏。
最初的最初,他不过就是为了在那片林子里找些稀有的苔藓,仅此而已。现在他睁开眼,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迪普拨开灌木。
眼前是来一片陌生的庭园。
他内心波澜不惊地往前走了几步。
这里万里晴空,阳光绚烂。
清泉、深林和日光照耀的小山浮现眼前,百花竞艳、溪水潺湲。浮光贴在每一枝永荣不枯的花上,高处庇荫生命之泉的大树,撒着纷纷扬扬的种子到碧玉之海般的地面。
空气中似乎远远传来圣歌,只有美妙的和声,没有一丝不协之音。
他的眼前仿佛笼着厚厚的一层云雾。眨眼之间,巨大浩瀚的白羽张开,遮住了他的眼眸。
身后一只手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胸前。
他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天空。他并不是在飞行,而是直直地朝着空中坠去。
只是他并没有不安,因为那对双手稳稳地抱着他,让他无缘无故感觉到了放心。
空中有一丝温暖妩媚的气息,遮蔽双眼的羽翼移开,遍布霞光的云层环绕在身边,四处辽阔得好像把整个世界浓缩在了眼中。
他突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
遥远的天空从未像现在那么近,他好像触之可及。
这里连一丝风都没有,但他心里的阴霾好像被风吹走一样突然就四散而去。
与天空相比,他真的渺小得如沧海之一粟。
背后传来的温暖让他从一瞬间虚无的感觉中回归,他闭上了眼睛。羽翼下细细的绒毛贴在他的身侧,一个柔软的唇瓣印在了他的嘴唇之上。
迪普流下了眼泪。
他选择放任自己沉沦。
【……】
…………
迪普睁开眼睛的时候,晨光乍现。纱帘隐去了一部分后,只有微弱如轻纱一样的光线一丝一丝缠在他与比尔的身上。
比尔躺在他的身边,与他十指交握。
“你果然没有死。”迪普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如此沉静地开口,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这种生死的论题。
“如果你高兴,我甚至可以为了你再死一次。当然,演的部分居多。”恶魔嘴角扬起微笑,眼睛里的幽默一闪而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问的是我为什么要装死。你的目标不就是要杀死比尔报仇雪恨吗?让你达成心愿,扫清你路上的障碍,有什么问题吗?”
“……”
“也许你是觉得我演的不够逼真,你不能奢求一个魔力不足的人给你创造多大的奇迹。光是修复你的思维空间就已经很费神了。”
“不过你们人类常说,建造永远比破坏更简单。对我而言,两者之间不管是难度还是乐趣,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轻而易举就能把我摧毁的东西恢复原样。”
看着恶魔笑着亮出自己锋利的尖牙,迪普垂了垂眸。“这就是你把我的感觉夺走,记忆全都洗一遍的原因吗?”
“人类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来源是代入感太深,当你感觉那部分的记忆只存在于你意识表面,好像看了一场别人的戏,你就不会太过在意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再次发问。
然而比尔并没有回答他。
相牵的那只手突然有种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如坠深渊。迪普的呼吸开始加重,他用力深呼吸想吸入更多空气,然而却毫无作用。
看着迪普突然呼吸困难,比尔并没有作多大的反应,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揉乱了他满头的发丝。
“在你走之前,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他不知道他指的要走了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像是被看不见的水草缠住,无法挣扎,难以动弹。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进一步遭受挤压,连带着他的神智也开始恍惚。
比尔口中念念有词,那只抓住迪普的手越发用力,他却毫无感知。“你要记住我告诉你的咒语……”
“如果再出现痛苦的回忆,你就用这个咒语去惩罚痛苦的来源……”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
迪普的耳边蜂鸣声缠绕,直到他再也听不清比尔的话语。他想张嘴询问,然而好像有千万吨水一瞬间涌进鼻腔呛得他难以自持。
比尔……
他突然有一种庞大的委屈想要向他哭诉,但已经再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晨光微熹,他却沉入了最为深沉的死眠。
-tbc-
小剧场:
C线迪普:床上男人的话真的不能信。
他说可以把天堂打穿了送给你,结果他自己就是□□碎了扔到地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