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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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掀开面前盖着的布，浓郁的灰尘呛得迪普差点咳出了眼泪。
“不知道这台复印机还能不能用。地下室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打扫了，只希望里面不要变成老鼠窝……”迪普一边把防尘布丢到一边，驱赶走苍蝇，一边给复印机下面插上了电。
“在我看来你把事情想得更复杂了，松树。”三角形恶魔无所事事地扣着手指，上下浮动的身子上，一只半睁着的眼睛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要引开那只巨型啮齿动物只要一个步骤就行——”
他的眼睛瞬间睁开，闪过一缕红光，“那就是，把他丢到噩梦的深处！”
迪普把手往衣服上拍了拍，又去调整了一下复印机的设置，“那可不行，比尔，”他爬上复印机，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说道：“我把魔力分给你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绿光扫描而过，一张纸从复印机前面吐了出来，掉在地上，抖了抖，卷起一股尘烟。迪普连忙爬下复印机，跑到前面检查。
幸不辱命，白纸打印出了迪普的背影，没过几秒，一个颜色略浅的迪普从纸里站了起来。“太好了！”
他拍了拍面前的自己，欣慰地笑道：“嘿兄弟，呃……就叫你泰隆二世好了！我有个忙要你帮一下。”
比尔好奇地飞到打印机旁边转了几圈，看着复印出来的迪普眼睛似在发光。
“我和比尔要去重力泉森林里找一条湖泊，但是苏斯一直在阻挠我，你得帮我去引开他。”他嘱托着“自己”要办的事，眼角余光看到了泰隆二世身后眼睛瞪得炯炯有神的比尔。他偏过头,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要不要给你也打印一张？”
比尔不屑地“哼”了一声，嗤之以鼻道：“这种简单的小把戏，用不着你那些破铜烂铁。”他身体闪了闪，迪普眼前一花，只见比尔身体一个平移，另一个复制体就出现在了旁边。
迪普眼皮抖了抖，“魔力分给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浪费的。”
由魔力复制出的比尔和原型毫无差别，转身就飞到了泰隆二世的身旁。“众所周知每一棵松树身边都需要有个比尔。你们去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
泰隆二世嫌弃地推开了几乎快要黏在脸上的三角形，反手一把抓过他挎在了腋下，“别这么嚣张，我可不想让别人发现。”
四人（两人两三角？）跑出地下室，靠着门廊转弯的地方看见了正在收拾货架的苏斯。
迪普朝着“泰隆二世”努了努嘴，他便率先走出了转角，一脸随性地开口问道：“嘿兄弟，你觉不觉得我们可以来一起聊点什么放松一下？”
苏斯放下手中的东西，眨了眨眼：“当然，兄弟，毕竟我们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
“是啊，我想我们可以来聊聊关于你和梅洛迪的故事。”他一边朝着苏斯走去，一边在身后打着手势。
迪普和比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从货架的另一边溜了出去。
他们刚刚吃完晚饭，斯坦叔公上了年纪已经去休息了，所以只要尽快回来，就不会被大家发现。二人匆匆冲入林间，然而忧虑的神情还是爬上了迪普的眉梢，“只希望泰隆二世不要聊high了，结果喝下饮料害了自己。”
“也许你忘了，他身边还有我在。必要情况下我会把那只巨型啮齿动物一并解决。”
迪普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说过不对我的家人们出手？”
比尔跟在快跑的迪普后面，慢悠悠地调整着自己的领结，“前提是他们不会多管闲事。”
哪怕是被封印了大部分的魔力，比尔开口还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这对迪普而言感觉异样的奇怪，因为他的比尔从醒来以后，几乎从未对他的亲友们释放过如此明确的恶意。虽然有时还是会很可怕，但那种气息更像是针对与迪普对立的那一方。
“比尔，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奉行恐怖主义了。”他撇了撇嘴，思考着措辞，“有时候，我觉得光靠武力镇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虚设。”
迪普慢慢停下了跑动的脚步，回过头皱着眉看着眼前飘飞的比尔。是的，他发现了他的比尔与眼前的比尔之间的差别在何处了。那个说出“已经习惯了变小，在把别人的希望和梦想踩在脚下之前，更容易让人低估你”的比尔是不会一味崇尚力量的。到底是什么，让比尔学会了韬光养晦？
“没有什么力量是绝对的，再说，你现在不就被我封印魔力了嘛？”
“你知道，这种事不会持续太久的。”比尔飘到迪普的身前，半睁的眼睛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会离开？”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个老头子丢传送枪的位置吗？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等等。”比尔突然停住，眯了眯眼睛，转过身来看着迪普，“是‘我’告诉你的。”
“怎么？被另一个自己背叛的感觉很微妙？”
“我是不会背叛我自己的。”比尔绕着迪普缓缓转圈，身体因为思考隐隐发着光，“只是……我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罢了。”
明明是同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对自己的行为逻辑表示不解嘛？迪普突然陷入了一丝好奇，他似乎从最初开始，就把眼前的比尔和他自己的比尔做出了区分，但这两天的相处下来，有几个瞬间又觉得他们果然还是同一个人。
那如果要照这个结论，反过来在比尔的视角下，他和这个维度本来的迪普也是同一个人么？
对于比尔这种高维度的生物而言，他也会在不同世界线下产生分歧吗？
他可以理解他的比尔，是因为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虽然死的只有他自己），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让他看清了许多。
那么面前的这位呢？
相同还是不同，有时候其实只是一体两面。他只要还是比尔，他所作的一切背后实际上目的还是一致的。
迪普闭了闭眼睛，微笑着走上前，“我想……我知道为什么。”
他拉住比尔的双手，“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加了解你一点。”
“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害怕的东西。”
比尔脸上的那份随意缓缓消失，一只眼睛慢慢透出严肃的光。“你救我，在我身上捆上丝线，用恐怖的噩梦威胁我，把我绑在你的身边，带我去思维空间五年不让我与家人见面……”
“你做这一切事情的原因。”
“以及另一个你和你本身的意愿背道而驰，转而帮助我的原因。”
迪普认真地盯着比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因为你已经活了太长时间，那样的孤独，你已经经历了太久太久。”
“你需要另一个孤独的人来理解你，陪伴你，不管采用的是胁迫还是协助的方式。”
“虽然做法不同，但本质却是一模一样的……”迪普眨了眨眼睛，他想起了曾经对索恩说过的话，这样的话语也曾在比尔心中泛起过涟漪，他对此一清二楚。“你害怕我会离开你，因为那意味着你将一无所有。”
比尔一整个静止了。
他心里最深最深的秘密唐突被人揭开，带起了一股被人一览无余的愤怒。他知道眼前的迪普有着令他都惊讶无比的洞察力，但他不曾想过他能看破到如此地步。
“一直以来你的力量都太过强大，所以你自信不需要学会在失败中吸取教训。”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使用强权压制的原因。”但是你真的能获得你想要的吗？迪普很想问出口，但他想了想，还是住了嘴。
“我觉得，另一个你也是为了达成和你一致的目的，只是用的方法不同而已。”
看来另一个“我”的方法非常成功。比尔眯了眯眼，冷笑道：“我不得不表扬你，我的松树。你的猜想几乎说中了一大半，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还有一小部分的错误——那就是我根本没有害怕的东西，‘你’永远也别想着从我身边离开！”
比尔身体里突然炸起极端不祥的气息，庞大的占有欲与偏执交错扭曲成森然凛冽的恐怖。看来就算他的灵魂回到了查珀尔威克，原来的迪普依旧逃不出比尔的掌心。
看着眼睛突然变得猩红的比尔，迪普叹了口气，比尔的偏执有时候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相顾无言，二人默默地走在前往谜之湖泊的路上，谁也没有再度开口。不管接下来的情况如何发展，对此时的迪普而言，他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那把传送枪把自己送回去。至于另一个自己的遭遇，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比尔能想出办法了。
二人走到夕阳落山，夜幕降临，终于在灌木丛后发现了一条隐蔽的湖泊。这里草木茂盛，高大的树木几乎遮挡了所有进出的路线，距离神秘小屋也颇有一段路程，哪怕是熟悉环境的当地人，都要在这里惊叹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座小型湖泊。
湖泊上方星光熠熠，月光倒影在静谧的湖面上，微风泛起波纹。
迪普拂去迎面而来的横亘枝桠，皱着眉左右张望道：“我觉得我肯定来过这里，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噩梦里的话倒还好说，那条湖非常适合用来淹死人。”
“不是在梦里，我是真的来过这里。比尔。”迪普四周看了一圈，这里作为常年无人经过的地区树木繁茂，郁郁葱葱，但植被的布局还是让他产生了一股熟悉的感觉。“你确定你没有带‘我’来过这吗？我可保不准互换灵魂后，我们的潜意识还按照规则正常运行。”
“没有。”
比尔也好奇地四处闲逛起来，那个老东西既然在这里掉了把枪，必然会有他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他暂时也没看出来。
迪普愈发觉得奇怪，既然不是他的身体来过这，那这份既视感一定是属于真正的自己。那么问题来了，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了？
迪普背对着湖泊，朝着自己眼熟的一棵树走去。黯淡的月色下，那里黑色的影子摇摇晃晃，看不真切。
背后突然传来隐隐绰绰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
然而除了平静的湖面，什么都没有。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比尔。”
“比尔？”
叫了两声却没有得到答复，迪普又回过头来找寻比尔的踪迹。然而就在转头的瞬间，黑色的影子猛地迎面撞来，顶着迪普径直朝湖泊冲去。
“哇啊啊——！！”
一瞬间的变故惊得迪普大叫出声，然而身体已经失去的平衡并不允许他看清眼前的场景，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路边的树木森林正在离自己远去，漆黑的生物顶着自己横冲直撞。
“比尔——”
“把 我的松树放下 ！”不知从哪里射来一道能量射线，直直击中了黑色生物的腿，一瞬间尘烟四起，肉质在强烈的能量穿透下开始分崩离析。
黑色生物吃痛，便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头顶着的迪普也顺势被甩了下来。
浑身泛着赤红血光的比尔从灌木丛中飞了出来，瞳孔漆黑，“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了，四足家畜！”
然而疼痛使那只漆黑生物变得更加狂躁，他本身便是冲着迪普来的，如今更是怒血上头，硬叼着迪普朝湖泊里逃去。
“还敢跑？”比尔手指比成手枪，又朝着漆黑生物放出射线，然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在子弹径直朝着迪普脑门射去的瞬间偏离了一点方位。
巨大的能量激振在湖边炸起激烈的烟花，顷刻间化为灰飞的土地空洞又被满溢的湖泊灌满。
漆黑的生物躲过一击，又折了方向，叼着迪普朝湖里一跃而下。
“该死！”比尔迅速朝前飞去，然而再想聚集魔力时，只见手中“砰”得一股青烟，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他似乎忘了，迪普分给他的魔力并不足以支持他释放如此强大的魔法，而且他还花了一半在自己的另一个分身上。
迪普掉入水中的瞬间突然想了起来，五年前他来重力泉度过暑假的时候，为了找寻日志里不存在的那些神秘生物，就是在这条湖泊里，差点被一只凯尔派拖入水中淹死。
他又怎么会想到，那条湖泊就是如今要找的这条，更别说这里附近有一只暴躁的水精灵镇守这件事了。
迪普奋力地挣扎，然而凯尔派作为水中的精灵，回到湖泊更加灵敏狡诈，硬是拖着他不断下沉。
他心里焦躁地喊着比尔的名字，但放完两枪后就算是三角形恶魔也偃旗息鼓了。
难道他就得交代在这里了？就算他能靠比尔给的不死之身勉强活过来，那肺里失去空气，不断死去又不断复活的感觉也太糟糕了。
迪普用力推着凯尔派的脑袋，在水里的时候它倒不再是浑身漆黑，而是莹莹发出微弱的光来。他屏着呼吸，一边缠斗，一边借着光亮勉强分辨水下的情况。
比尔跟他说那把传送枪就是掉在了这片水域里，就算打不过它，但只要想办法找到那把枪，他就能开了传送门把自己送回去。
肺里所剩无几的气息像是在与他作对，他明明是在水中，肺部的疼痛像是着了熊熊烈火。凯尔派剧烈的跳动也像是在火上浇油，他觉得自己的体能越发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行动，眼睛开始变得模糊，手脚也开始变得沉重。
然而岸上的比尔依旧没有动作。
看来他这种时候也只能靠自己了。既然那条该死的凯尔派想把自己摁在水里溺死，那干脆就不要反抗，任它把自己朝深处摁就完了。
水中泡沫汩汩向上冒去，迪普却不断下沉，他也不管那挤压胸腔的水压多么难受，只一门心思眯着眼睛看向湖底。
有了！
一柄做工一看就很赛博的枪械就躺在离他不远处的石头旁边。
然而，装着传送液的装置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到底，凯尔派松开对迪普的钳制，一脚用力踢在他的胸口，借力游了开去。
那剧烈的一踢直接截断了迪普屏住的气息，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口中那股气也顿时散开，化作水下的泡泡朝上浮去。
他沉了下去。
……
静谧的湖泊沉寂了不知多长时间，水下海草歪歪扭扭缠着少年孱弱的四肢随波舞动，暴躁的水精灵一瘸一拐地游向湖泊深处。
然而下一刻，整片湖泊像是失去了重力，每一滴水都争先恐后地朝着上空跑去。
巨大的水帘抬起，露出因为极度愤怒浑身变得漆黑的比尔，瞳孔血红，身上也发出失控般的红光。
“我觉得你听不懂人话。”
“所以你就下地狱去吧。”
爆裂声好像把空气中的杂音也一并带走，可怕的蜂鸣声震耳欲聋。整片湖泊连带着里面游走的精灵一起化为了尘埃，一瞬间蒸发殆尽。
整座湖泊顷刻消失，甚至仿佛连尘埃都不曾留下。少年一动不动侧身躺在坑底，潮湿了的发丝遮住面庞，苍白得像是睡着的人鱼。
他的身上冒出细细密密的丝线，带着微光，从心脏处缓缓游弋出来。
这一次他没再牵动丝线，然而那些魔力的化身自发朝着他爬了回来。
没有了捆缚与缠绕的对象，这些光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回到了它们的主人身边。
然而，
他们的主人却像这片湖泊……
一瞬间空了。
比尔抬起手，蓝色火光最后晃动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纯粹的能量，没有任何弱点的恶魔，也会有失去力量，失去一切的时候。
少年手臂上，三个三角形黯然失色。
-tbc-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