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信使 ...
-
思念难捱,尤其是在人闲下来的时候。
前一段时间杨岭一直沉浸于如何制服东番人,无时无刻不想着战术打法,看的最多的也是兵书,但到了等朝廷回函的这几日却有些煎熬了。
杨岭到不是闲的没事找事的那种人,他的煎熬主要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是往京城的那封折子送出去后,杨岭那日看着疾驰上官道的人,倏忽想到,已经一个多月没听到阿霁的消息了,自那年将他从墙上抱下来起,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长久的分离。
相见时难别亦难,古人诚不欺他。
杨岭有心让驿卒带一封私信给皇上,但冷静下来又想到信一旦经过官道,多半会被人拦截,等信到阿霁手里时,估计已经被人摸烂了,早就毫无秘密可言。
这一次忧思可以暂时排解,那日后呢?从自己在朝中请旨开始,这场盛大的局就已经拉开了序幕,往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战争,到那时,更长久的分离,更长远的忧思,也还能排解吗?
他到阿霁身边,是一条亲近又遥远的路,这条路上得有一个自己的驿卒,不走官道,四方奔波。
杨岭想到这,转身回了营帐,又让人将百岳叫了过来:“之前在船上的主桨手叫什么?”
百岳:“姚亦。”
“你跟我说过,他的父母都死在东番人手里,是吧?”
百岳点头:“对,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请缨做主桨手的。”
杨岭了然,此人无牵无挂,一心只有报仇。成为尹家军大概也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他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他只循着自己的目标处事,进兵营应该是他能想到最快的报仇路了。他把自己整个人压在战场上,一场海战,活下来是命不该绝,死了就是得其所愿,既没念想也没退路。
百岳看杨岭一直愣神不说话,问他:“殿下,你是有什么吩咐吗?”
杨岭回过神,看了一眼百岳,他突然想到百岳这些年似乎也是无牵无挂的,若非要让他有个惦念,大概就是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了。他亲眼见过姚亦在战场上是怎样的不计后果,那样不顾死活的人,心底一定都吊着一口气,就连活着也是凭着这口气,他不知道百岳心底是否也是如此,但他就是不想看着百岳也做这样的亡命徒,百岳是他的弟弟,是京城繁市里长大的小将军,他矜贵康健,绝不是命数浅薄之人。
杨岭私心想着,但说出的话拐弯抹角:“百岳,往后你跟着我上战场,幕天席地,餐风饮露,比京城贵少爷的日子差出十万八千里,你愿意吗?”
百岳觉得他莫名其妙:“当然愿意,我从小到大不都跟着你。”
“跟着我你什么都不用怕。”,杨岭难得的跟人诉衷肠,但话一出口就觉得矫情,于是改口道:“你也知道朝中是怎样的光景,咱们若想让陛下坐稳皇位,就得多栽培自己的人,来往传信的驿卒都是替朝廷替太后办事,不论是陛下的还是咱们的私信都传不出去,咱们一走就是几个月,朝中究竟如何,得有个能说实话的人知会一声。”
杨岭的第一句话太震耳欲聋,使得百岳连他后来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总之王爷的主意大多是没错的,照着办就好了。
不过百岳来了中南后好像格外聪明,他已经明白杨岭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在说什么了,姚亦身世可怜却也像极了他,杨岭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而他说那些话,大概是担心或者说…心疼了。
百岳站在原地发呆,出来一趟这个大流氓怎么总是说这些让人感动的话,与他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嘴脸太不一样了。
杨岭等了半天不见他回话:“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百岳:“啊…听见了,我才想明白。”
杨岭白了他一眼:“傻子,帮我把姚亦找来。”
“是!”
杨岭不放心,又嘱咐一句:“机灵点,别让别人发觉了!”
百岳:“明白!”
姚亦跟着百岳进来的时候,召诰王正握着一本书喝茶,姚亦看着这个坐在正位上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的觉得拘谨,那日在海上,召诰王就站在他旁边,亲自指挥他如何撞上敌船,当时他偷偷看了一眼这位小王爷,面对如此激烈的海战,眼里没有一丝退缩与畏惧,反而满眼都是不将人置于死地不罢休,而这样的执拗并非是鱼死网破前的壮胆,那是一种骨子里就有的势在必得,周身上下全是杀意。
自从爹娘去世,姚亦自认没再怕过什么人,但那日见到召诰王那双血腥的眼,他本能的怕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生在高位,自有前赴后继的人来臣服。
见召诰王抬头看他,姚亦连忙行礼:“属下拜见王爷。”
“起来吧。”,杨岭说完,指着旁边的座位道:“坐吧。”
姚亦将头垂的更低:“属下不敢。”
“没外人,坐吧。”
召诰王执意如此,姚亦也不敢拂他的面子,战战兢兢的走到一旁坐下了。
杨岭开门见山:“本王叫人查过你,也知道你爹娘都死在东番人手里,你是为了报仇才来军营的,就连这次做桨手,也是为了报仇。”
姚亦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惶恐道:“王爷…您…”
杨岭语气平和却直白:“不用紧张,你是聪明人,本王也不愿做拐弯抹角之事,便跟你直说了,朝中势力分散,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对着龙椅与玉玺,陛下年纪还小,许多事无能为力,就连官道驿卒也不能随意差遣,但本王是天子近臣,匡扶正统是本王职责所在,日后若是遇到战事,本王多半会四处奔波,如何与陛下来往书信就成了问题,所以本王想栽培一个自己的信使,你明白吗?”
姚亦木讷的道了句:“明白”
他不明白。
召诰王乃是摄政王独子,整个朝政说到底还是由杨家把控,偌大京城人才济济,他想要什么样的能人都不过一句话的事,何苦跑来中南找他这个穷困潦倒的濒死之人。
姚亦混迹江湖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他哪敢奢求这样一份直接关乎皇上与召诰王的差事。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觉那句没过脑的明白说的太早了。
但好在召诰王及时察觉了他的难处:“本王明白你的顾虑,京城中波诡云谲,那些人十亲九故,本王一个也信不过。唯独你,我那日与你一同在海上,只看了你几眼就知道,你与我是同道中人,你恨东番人杀了你的爹娘,我恨东番人扰了天子清净,你我都将自己比做取人性命的利刃,什么也不怕,你还有什么信不过我的呢?”
姚亦听的懵懵懂懂,他不想探究召诰王对天子是什么样的情谊,但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在海战中那样信服召诰王,原来是同类相吸,人以类聚。
杨岭继续加码:“本王言出必行,你若同意,大延土地万里,你随意挑,无论在哪,本王都会保你万贯家财,一世荣华。”
姚亦原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但他就是莫名相信召诰王的话,如果能替故去的爹娘享受几日安稳的太平日子,那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于是姚亦试探问道:“王爷…为什么找我?”
杨岭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坦诚直言:“做这种事抓到就是死路一条,别人没你这个胆量。”
话说到这个份上,什么试探都是徒劳。
此刻就好比有人将开膛破肚的人活生生摆在姚亦面前,只等着他缝针,缝了都能活,不缝都得死。
从前姚亦觉得自己命薄如纸,但如今遇到个能赏识自己的贵人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命就一条,还是死得其所的好。
姚亦站起来,朝杨岭参拜:“属下愿此生追随王爷,效死勿去。”
姚亦为主桨手,在军中不可或缺但又算不上有分量,他想全心全意的替召诰王办事,就得离开兵营,这对于他在军中的位置来说难也不难,作战打仗处处都是意外,顺其自然罢了。
这样的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东番人的主力成了俘虏,但还有些残部需要打扫,姚亦抓住这个机会,凭借自幼熟悉水性跳进了海里,加之召诰王提前安排好了接应的人,姚亦便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消失了。
又过去小半个月的光景,朝廷的回函终于到了,杨岭直接将折子抛给了尹绍,自己则日日在营帐中享清福。
等尹绍将大事小情处理的差不多,杨岭便跟着他到中南去了,石钟王的病究竟如何,他还是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石钟王虽缠绵病榻,但在中南乃至东南还没有能瞒过他的事,战报当时一份传到了京城,另一份则是到了石钟王手里。
杨岭看见石钟王时,他正坐在榻上,衣饰一应俱全,只是那张脸上惨白一片,似乎刘太医的医术在这具身体上也没能奏效。
杨岭十分有理数的给石钟王行礼:“晚辈见过王爷。”
石钟王是病了却也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他哪里敢受郡王殿下的礼,忙挣扎着起身,杨岭见状,劝道:“王爷,您是长辈,本就该是我向您行礼,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还要惹得王爷不安,岂不是晚辈的不是了。”
闻言,石钟王欣慰一笑,这孩子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跋扈:“殿下客气了。”
杨岭:“并非是我客气,王爷千金之体,更是大延立在中南的一根顶天梁柱,岂能被病痛拖累,王爷定要好好养病,这大延是安是危可都离不开您。”
杨岭是盯着尹绍说出这句话的。
而尹绍听完这句沉甸甸的劝告,只是淡淡一笑,同召诰王一样劝他父王:“是啊父王,殿下还说陛下也十分忧心您的病,若无太后劝慰,圣驾就要到豫章来了。”
石钟王:“一点小病,哪里能惊动圣驾,殿下您回去定要告诉陛下,臣只是有些积劳,并无大碍,陛下千万不能为此烦心啊。”
杨岭客气一笑后发现尹绍正盯着他,两人的眼神一对上,竟有了快要撕破脸的意思。
东番人只是群无关痛痒的乌合之众,而中南到东南的这场大戏还没唱完。
杨岭也正在等待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