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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暗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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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月殿下。
大谨千年以来唯一一个被赐【月】之名的皇族。
这个失势的皇女初回皇城便重新获得了权力,□□大臣们纷纷觉得君心难测动摇不已。
谨神月雷厉风行,迅速查处了月都数家名门,竟是明目张胆,皆是□□官员。
月都苏家。
祖上是宫廷乐师,熬了几代,才在这人才济济的皇城站稳脚跟混出头脸,却一夕落马,繁荣不再。
谨神月亲自督看抄家。
苏府牌匾被人用绳子拽了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
百姓们纷纷围观。
“苏家怎么了?”
“殿下回来之后,风风火火的解救了被虐待的下人,顺腾摸瓜的往下一查之后,哎哟不得了啊,根据下人们的供述,苏家涉嫌谋反呢!”
“谋反呐?不诛吗?”
“殿下求了情,说证据尚不充足,这才先抄家收押。”
“查出这么多东西,平时没少贪污吧?哼,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横!”
“殿下还是我们的好殿下啊!”
“好在殿下终于回来了。”
“哎,你们还是小心点说话,现在局势还没有明朗呢。”
听了此人说话,众人都像是惊觉了什么,有人露出不忿的表情,有人则摇了摇头。
最后说话那人竖起一根手指,“嘘,都散了散了吧,早日离开月都这是非之地才好。”
……
苏家百年繁华,昔日的恩宠加身不再,皆沦为囚徒。
府里所有的人,无论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还是下人,都被押着跪在脏乱的地上,眼睁睁看着大批的侍卫将他们珍藏的画作、瓷器、珍宝……几代人积攒下来的黄金银两统统清点而出,装进箱子绑上马车。
空中下起了小雪,谨神月捧着小炭炉将手拢进衣袖,神色淡然。
“娘,我冷。”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我的手指好痛,脚也好痛。”
“娘抱着你,就不冷了,不冷了。”一个妇人忍住悲痛将孩子抱住,还是没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掉了下来,很快就结成了冰沾在了脸上眼角。
衣物都要充公,这些苏府罪人只穿着各色的单衣,挤成一团,寒意还是丝丝入骨,嘴唇白得发紫。
谨神月看着这些雪地里亮眼的颜色,想起自己被放逐之后穿的是白衣,被贬为庶民之后,本是不能穿月白色衣物的,不过,当时已经无人在意了吧,谁会去弹劾一个将死的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那些追杀她的杀手,有多少是那群丹红仙草一案中弹劾她的官员所派?他们大概是怕极了,她若是不死,只怕他们寝食难安。
现在,这个噩梦回来了。
谁又知道,这场噩梦的画轴会如何展开?
“殿下!”苏长修朝着谨神月双膝跪地,悲怆的喊了一声。
“我知你不曾参与其中。”谨神月淡淡道。
苏长修伏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道:“殿下知遇之恩,长修不仅未报,还管不住族中之人,犯下如此之多滔天大罪,还让他们参与了丹红仙草一案,长修万死难以谢罪!”
“长修公子,人心各异,你管不住的。”谨神月说道:“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只有烫红的贴钳;能让天下人臣服的,只有铁血霸权。人心都是自由的,他们不会轻易听令于另一个人,哪怕你是一家之主。丹红仙草一案,与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无关。”
这一番话意味不明,让秀外慧中的苏家主苏长修表情有些板滞,半饷说不出话来,嗫嚅道:“求殿下宽恕……”
大理寺卿在旁听得神色变换不已,甚至放缓了呼吸,想把自己的存在缩得更小些。
“大理寺卿。”谨神月道,声音不大却让被叫的人大幅度的抖动了一下。
“在!下官在!”他忙上前道。
“这几个人就暂时由大理寺关押了,大人能看管好,是吗?”谨神月道。
“下官,下官定恪尽职守。”大理寺卿战战兢兢地道。
“既然下雪了,就先将人收押了吧,免得冻死了一两个,于父皇那不好交代。”谨神月道。
“是,是。”大理寺卿道。
大理寺卿令人收押,带着苏府众人一路游街,关进了大牢里。
谨神月则清点完毕之后将清单收入袖中,这才离去,彼时雪已经越下越大。
她顶着漫天风雪,不带随从走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茅屋之中,越过小院里被精心打理的寻常小花,对着里面的人道:“张大人,许久未见。”
“我等了您很久了,殿下。”张乐仍坐卧在床上。
看着这个他期待希冀了多年的人,他眼里没有太多的惊讶和喜悦。
就像将死之人一般,古井无波地道:“您为何时至今日才回来?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您回来,是想做什么呢?”
她看见那张原本意气风发的俊容如今黯淡无光,如同美玉蒙尘。
这原本是一个,仅凭着一首诗就名声大作的麒麟才子,他不仅满腹珠玑,还容颜无双,翩翩公子,如琢如磨。
现在,他穿着破旧发黄的衣裳,发丝凌乱,一动不动的低头坐卧在一张木头发烂的床上,身形枯槁。
这是一间透风的茅草屋,唯一的家具是张表面坑洼的木桌,上面只摆了一张装过面馕的麻布、三个破损的陶杯、一个发黑的陶壶。
陶杯上都是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装过水了。
朝廷中已有左右丞相,原本并不需要首辅,这是她一手安排的新职位,权力几乎比丞相还要大,但到底根基未稳,她被放逐之后,□□无法撼动前朝元老右丞相,但是要拉下这个职位莫名的首辅,还是很容易的。
也难怪左丞相怕成那样,这么一个人物,赫然之间出现在朝堂之上,谁都不知太子意欲何为。
而右丞相,早已到了功成身退的年纪,他本是要告老还乡的,如果不是那一年谨神月被放逐的话。
谨神月在朝堂上掀起了惊天波澜,却又倏然被迫抽身,留下了一地狼藉,留下了他们如鱼肉般任人宰割。
谨神月静静的看着他,这个曾是她掌上宠臣的良才,许久之后,她伸手轻柔的抚平了他的乱发,就像抚去玉璧上的灰尘一样。
他微微颤抖,手紧紧的抓着被褥。
她用手指抬起他的脸,想看看那双眼睛里有没有憎恨。
他顺从的抬头了。
他面色苍白憔悴,但仍掩不住他的俊美。
睁着一双复杂的眸子,一分喜悦三分忧郁,神伤而痛苦,却唯独没有怨恨。
那双眸子,与她记忆里的另一双眸子重叠了。
“你是个聪明的人,张大人,你知道我回来是做什么的。”谨神月说道。
“殿下,请原谅我,我已经不能替你开疆拓土了。”张乐颤声道。
“我已经不需要疆土了,那对我而言早就没了意义。”谨神月凝视着他,这个坐在床上的男人,缓缓的说道:“我现在要做的是,是你想做的,还是说,你其实有另外一件想做的事情,只是你连想,都不敢去想?”
张乐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抬首惊惶地道:“绝没有!殿下,子宁绝没有怨恨过殿下!”
子宁,是她给他取的字。在大谨,主择良臣之后,会给他赐字,提醒他忠诚。
赐字那日恰好卡洛殇也在。
她么,仍是那副模样的,玩世不恭的把两个手枕到后脑袋上,嗤了一声不屑地道:“什么子啊宁的,酸腐没劲,真难听。”
谨神月回忆着,将这有关于卡洛殇的画面细细地在脑海里品味了一番。
当朝已经有了左右两位丞相,原本,是不需要首辅这个位置的。
谨神月用张乐,掀起了一阵大波澜,但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要的是宁静风和,万民休养生息。
“张乐,你还活着,是为了见我一面么?现在见到了,你想怎么做?”谨神月平静的问道。
她没有叫他的字。
张乐低头抓紧了被褥,“我……我想……我……我早就已经……我已经……”
他抬头看了看谨神月,他昔日的主人,他发誓尽忠一生的人,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殿下,我希望你今天没有来,没有看到这样的我,就当我早就已经死了……”
“是么?可是你并没有死,这是为什么?”谨神月冷酷地道。
“我……唔!唔嗯!唔!咳咳咳!殿下?”他只说了一个字,谨神月突然划破了手腕,强硬的将自己的血喂进了他的嘴里,他惊慌迷惑的挣扎,却被死死的按住了后颈,放开他之后,他的脸色顷刻间就红润了许多,不停地喘息着。
“如云。”谨神月收回手,那道伤口很快就消失了。
一个身形应声现身,单膝跪地。
张乐看到,那是一个笔挺的身影,面容坚毅沉稳,忠诚的低着头。
“殿下。”安如云说。
“你如果想死,不必这么痛苦,他下手很快,你不会觉得痛,在那之前,由他照顾你。”谨神月道。
张乐看到那人的眼睛瞪大了。
但是谨神月已经走了出去。
……
当日,一间不起眼的茅草房起火了,无人去救,只在火停之后,看到了里面一具烧焦的尸体。
安宅。
“原来你还舍得回来的啊?”姨娘在安如云屋内,正替他整理打扫,听到动静,头也不回的道。
安如云横抱着一人,无声无息,脚步顿住。
“你,咦?你怎么还带个男人回来?你!搞男人就算了,你怎么还带个瘸腿的?不行!绝对不行!”姨娘眼尖,立刻就看出了那双腿枯瘦得不同寻常。
张乐不自觉抓紧了安如云的衣襟。
“他腿没瘸,他只是很久没吃东西了,比较瘦。”安如云将人放到自己床上,替他掖好被子。
“你少骗我了,我会看不出来?我们大谨这么多大好娇娥,就没一个能入你的眼吗?你偏生要带个男人回来,还这幅模样的,虽说模样确实是俊美吧,可他也……”姨娘看那人蓦然闭上了眼睛,俊美无俦的脸痛苦无比,却只是一言不发的隐忍着,忽然有些心软。
“姨娘,能令人拿些粥水来吗?”安如云道。
“我还成了给你使唤的丫鬟了是不是?哼!”姨娘说完走出去,自己端了碗肉粥来,“我不知道你要搞什么,这人你就藏着,别给人瞧见了,还叫下人给你做这做那呢,全都你自己做吧,人多眼杂的,喏!”
“谢姨娘。”安如云接过碗。
“我令下人在西房给你们烧一捅热水,你们两都好好洗洗,晓得了吗?”姨娘说着,似想到了什么,掩嘴笑了笑,瞟了安如云一眼,“好好洗啊!”
“……”安如云。
门被关上。
“喝一点吧。”安如云端着粥过去,见他无动于衷,说道。
张乐摇了摇头。
“殿下如果知道了,会下令给你灌食。”安如云道。
张乐蓦然一愣,抬头看着安如云。
“殿下现在变得很残酷,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殿下了。”安如云端着碗,再次举到他的面前,道:“她没有下令让你死,现在我在你身边,你恐怕想死也不能死了。”
张乐双手捧住了那碗,颤抖着,没有用汤勺,而是把碗沿按在干裂的唇上,艰难地吞了两口,“咳咳……”
“很好。”安如云从他手上取下只喝了两口的粥碗,“我抱你去沐浴。”
张乐浑身僵硬了起来,喘息道:“放开我!”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安如云冷声道。
“请……放开我。”张乐惊魂未定,声音透露出紧张。
“我只抱你到浴桶,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安如云道。
张乐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些。
安如云将他抱到西房,里面热气氤氲,人放在木桶边缘上,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把人缓缓放了下去,“洗完了叫我。”走了出去,关上门。
确定门关上之后,张乐在浴桶里压抑地啜泣起来。
殿下要他活着。
殿下不惜割破手腕喂血给他,也要他活着。
在看到他这幅样子之后。
还要他活着。
……
安如云假装自己没听到,许久之后,却是张乐先开口说话了。
“你一直跟着殿下吗?”张乐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轻微的沙哑。
“自万幽城开始。”安如云答道。
“殿下为什么不回来?”里面传来轻微的水声。
安如云顿了顿,还未作答。
“为什么抛弃我们?”张乐又问道。
“我不知。”他只能这样回答。
“殿下,是白衣教主,是吗?”张乐问道,声音却似已经带了答案。
这次,安如云沉默许久,“你如何得知?”
“你们的身法不是普通路子,殿下没有佩剑,你出来的时候,用的是暗杀术潜影的其中一式,无声无息,无痕无迹。”张乐道。
“就凭着这个?”安如云问道。
“那位殇国世子,我听闻了她被囚禁的事,除了殿下,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能让她如此。”张乐道。
“原来如此。”
“那位世子,真的死了吗?”张乐问道。
“教主亲眼看着她灰飞烟灭。”安如云答道。
“灰飞烟灭……可是破军星辰仍在。”张乐道。
“……你应该能猜到,不是么?”安如云道。
里面的水声静了静,而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用白衣教教主一事来弹劾殿下。”张乐道。
“他们会猜到吗?”安如云道。
“殿下还活着,成为白衣教主与卡洛世子再续情缘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幕僚们会提醒他们的主子。”张乐道。
“他们会相信?”安路云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能用来弹劾的大筹码。”张乐道。
“依你看,教主该如何应对?”安路云道。
“……殿下只能沉默。”张乐道。
“沉默?当年不就是!事到如今,你还让殿下沉默?!”安路云微怒道。
“总所周知,辩解永远都是苍白无力的,信与不信,只在那位陛下一念之间而已,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张乐道。
“那殿下岂不是必输无疑?就像当年那样重蹈覆辙?那我们回到月都还有什么意义?”安路云道。
“当年的那件冤案会给陛下留下阴影,无需殿下开口,只需要有人在朝堂上适时提起此时即可,陛下会自行斟酌。而且,殿下回到皇城之后想要做的事情,若是没有那位陛下的信任本就无法进行不是么?”张乐道。
“陛下会相信殿下吗?”安如云道。
“只消殿下不要像当年那样喊出那样一番话来……若是殿下能做到,露出害怕的神色来,就更有得益。”张乐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