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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情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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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金色的甬道上,尚清和准备换掉身上破破烂烂的法衣,却发现空间玉镯及戒子都被雷劫所毁,除了腕上玉镯、耳上明月珠、腰间素剑。玉镯为琳琅师父初见所赠,她只收在身上,并未储物,此时放入了画轴。后两个法器是师兄慕清风特制,可以随着主人修为的提升而自动进阶,因而能与清和一起抵挡劫雷,但即使是明月珠,放逐于珠内的恶人也在雷劫中化为灰烬。
清和没办法变出一件新衣,只好削掉拉垮的布条,挑拣出一根长的当做发带绑住头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扇洞开的拱门,门外人声鼎沸。
“看你以琵琶为法器,来我们伯昏氏吧,伯昏礼乐传承是容成之首……”
“谁说以音入道就得去伯昏?青阳氏音修功法明明不遑多让!”
“乡野之音不登大雅之堂——”
“阁下是来自乾安?乾安多佛主……”
“你再不许和我抢!上个月从武华来的就让给你家了!”
“哎,上个月的事怎么还作数呢?大家公平一点啊,公平一点。”
“阁下都考虑半个月了,还没想好?今日飞升吉日,还差一个我们玟莱就收摊了!未来百年可不再纳新人……”
清和落魄地走出来,习惯性地隐藏气息,见到宽敞的大殿里摆着两排玉石桌椅,桌后密密地坐着一圈人,足有上百,这些人修为有高有低。桌前也或多或少站着新飞升的修士,仿佛是乡镇集市,有些在热情招徕客人,有些则颇为高冷对上前问询的人爱搭不理。飞升而来的修士们对容成一无所知,十分谨慎,货比三家,又与同期飞升的修士交流,势必要挑一个最佳宗门。
在场的人对她乞丐般的装束见怪不怪,有些氏族宗门也会主动询问出身与意向,清和只是轻轻摇头,走马观花地扫过两侧人群,脚上却一步未停地向前。也有些修士隐晦地看着她,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互相打着眉眼官司。
被这些不认识的人评头论足,清和不觉得尴尬,发现正对殿门的地方可容人通过,便加快了步伐。
出门前,有个福态的中年男子急忙拦住她:“这位道友,新飞升上来的修士离开青云殿后,再难获得身份铭牌,将不便出入城池。”
男子自述姓陈,为行人司左使。经陈左使解释,原来容成界为了更好地管控下界飞升的修士,在青云殿设下结界,只有真实登记并获得容成身份铭牌的修士,才可以出殿门并在此界自由行走修炼。至于铭牌的获取有两个通道,一是拜入容成氏族世家或者修炼门派,二是进入行人司,均是由容成本地势力作保,如果修士违反容成律法,给予身份铭牌的宗门或行人司负责清理门户。
清和见他面善,点头谢过他的好心提醒。
见她执意离去,陈左使递过来一枚木牌:“若阁下改变主意了,可激发此牌,附近的行人司会尽快联络你。”
清和收下木牌,浑浑噩噩,如游魂般出了喧闹的大殿。殿外便无边的苍山密林,静谧幽暗,清和不禁产生一股熟悉感,安心了几分,像往常般走进了林中。
尚清和持剑走进青云殿的刹那,慕清风
觉其来,他起身凭栏远望,天上浮云流散,地上镜湖如鉴,夕阳西下,泼漫天漫地胭脂色。
霞光暗去明月起,慕清风再次失去感应。容成地势复杂多变,大小城池依灵脉而建,城池之外多为荒野,荒野多妖多兽多放逐之人,恶劣之地会隔断神识与法器。
慕清风颇有耐心地沏了一壶茶,代序、成节不知另一副茶具为谁留,隐约猜到少主在等人。
月落星沉,虚位茶凉,代序、成节大气不敢喘。
观澜大步走进来,在清风对面坐下,直接将案上的一杯冷茶饮尽,又涩又苦:“茶艺不进则退。”
慕清风看了代序成节一眼,二人告退。
观澜给自己再倒了一杯冷茶,仿若饮酒:“三日为期,她若不来,不许去找她。”她不爱选择,下决定却不难,三日绰绰有余。
慕清风不置可否,泼掉残茶,取了新壶重新煮茶。
观澜自顾自道:“情字虽难,不该如此。”不见则不动、不急切、不思念,还三心二意,让人心如死灰;一旦相见,言笑皆是你,让人心如蜜糖,似冰又似火。
慕清风神色冷清,只是静静听其宣泄着,这个曾说“倦了”的人再次提起他倦了的人。
茶不醉人人自醉,观澜似乎不吐不快:“她卑微什么?登门是我,并膳是我,求亲是我,再见是我,符引还是我——”
观澜自问:“固步自封,我为何要成全她白首不离、百年之约?”成全了她,谁来成全他?
慕清风问道:“何以情深?”
长久的沉默后,观澜道:“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
“文心阁误你,她非你所追寻的女子。”
“自误罢了。清幽源自木讷、不善言辞,一个时辰足以看透她。”就像路边的一块又硬又平凡的石头,你不看她,她便静静任你经过。
观澜目光似剑,第一次袒露心中的不安:“看透又如何?看透便能脱身吗?她看透了你,委身于我;看透了我,将委身于谁?”但凡有意,不至于不知他们在长风。不知、知而不往,都是离弃。
慕清风平静道:“文心阁误你,在意的当然要握在掌心。”
观澜垂目道:“我与你不同。”他们都无法接受三心二意,莲池时不知晓便罢了,此后一旦在他掌中,他怕忍不住毁了她,因此这次由她来选择,她选,他认。
慕清风告诫他:“兰之,你修道,非度情劫,不应入了魔障般无法自拔。”
观澜不在意慕清风的反复,忽而道:“这便是我的情劫。”倘若文心多情劫,一位埋没于人海的女子更适宜,可见可忘可替,而不苦酒肆那一眼便是情劫的开始。
慕清风有一瞬间后悔不该放任观澜沉湎于这段情事,过于自负于手段,忘却了人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文心慧极则情不寿。”情不寿则成情劫,文心阁的诅咒,宁自毁以束缚弟子。
观澜指尖冰凉,盛了热茶的琉璃杯也无法温暖半分,言不由衷:“我等她三日。”三日来见,他既往不咎,他们再续前缘。
三日后若不来呢?再“倦了”吗?慕清风同他在维安院等了三日。代序、成节察觉气氛有异,生怕二人再动手打起来,然而每次从窗外看去,少主与三公子品茶对弈,云淡风轻甚是从容。
暝色三上高楼,观澜起身默默离去,维德院的莲花亭亭玉立,素洁如云。
慕清风握住琉璃杯,喃喃道:“文心慧极则情不寿。”剖心剖面,这是观澜与尚清和二人间的事,他唯有袖手。观澜,你应让她对你死心塌地,而非自困牢笼,去等待对方的一心一意。爱繁花的女子,会只爱一人?文心阁,果真毁人不倦。
天明之后,慕清风吩咐成节查三日前飞升的所有修士的去向,务必细致。
成节琢磨着最后四字,立即来到青云台,先从长风掌事问起。
长风淼淼对飞升的修士人数、修为、去向了如指掌,少主有问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节又问:“有何特别之人吗?”并准确说了一个时点。
这个时点只有一人。长风淼淼道:“不知名姓,佩剑,衣衫褴褛,已是暮年,未入任何门派独自离去。”所以她并未多加关注。
成节心里没底,少主与三公子同时等候多日的人会是谁?他突然想起江流或许知道什么,但除了江流飞升的前三日,后来除了修炼上一视同仁地严格要求所有弟子,少主对江流的亲近远不如维德院那位。曾经的嫡传弟子与侍从地位天差地别,为师父跑一程算不得大事,且明显江流知晓内情,少主指派了他,便是无意让江流知晓。
正好当日飞升修士有十五六人,成节不厌其烦地追问这些修士的特征言谈,送走成节,长风淼淼不禁摸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少主门下,果真细致非凡。”
慕清风静静地从头听到尾,吩咐道:“燕思回可取之。”成节应声,告退后立即传讯长风淼淼。
门派氏族并非天然能护佑一个人,却纷纷扰扰争不休。长风,不来也罢。
慕清风出门后,代序在案上发现一枚玉牌,不同于容成的形制,上书“一剑山。”他未敢轻动,后来再未见到案上的玉牌。
……
尚清和很快发现,容成夜晚的时长是白昼的两倍。她避开林中人、兽、妖的纯粹恶意,左手把剑,瑀瑀独行。她其实不知如何面对早已飞升的师父师兄们:人走茶凉,容成氏族独大,师徒情分只教人为难,何况她不觉得自己有这般运气——相隔千年后飞升到同一界。
不妨给自己留一点念想:让平淡无奇的岁月多些酸甜苦辣。
山上有块白玉柱,温润而泽。清和抚之多日,黑夜里骈指为剑,削磨棱角,阳光升起时已是一具没有面目的人像。
她自然地倚靠在玉像上,日暖风和,山林安逸,峰立千仞,手可摘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