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69、飞升

　　尚清和来到泗水之滨，见四下无人，她效仿一苇渡江便折了河边垂柳枝抛入水中，柳枝沉水，清和“咦”了一声，她不禁抬头审视茫茫江水，白鸟盘旋碧波粼粼。虽然她走的野径，但泗水流经平原，土壤肥沃，不至于一点人迹都无。
　　此刻方圆十里无人声，太安静了。
　　清和又折了一枝垂柳持在手中，足底附上灵力，向前稳稳地踩在泗水之上，一步两步，水浪很正常。走到水中央处，她放下柳枝，浮了两息后仍是沉水。清和取出蛟珠，卸掉脚下灵力缓缓沉入水中。
　　她小心地放出神识查探四周，没有灵力波动。因为无人捕捞，这里的鱼虾数量个头普遍异于附近的河流，但也不至于差异太大，毕竟水底自有一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捕食圈。
　　清和一如既往收敛隐藏自己的所有气息，化成一条小鱼随波逐流，暗流慢慢涌动仿若正常地穿过洞穴缝隙，水下暗无天日她也不焦不躁，耐心地随着水流前进。腥气越来越重，水流也急促起来，不断有人体被其他暗流裹挟而来，然后沿着水道汇集成列迅速漂向某个地方。
　　清和打量了下身边流过的一具具人体，均是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但胸腔微微起伏，还活着。什么情况下要活人呢？奴隶或祭品。
　　清和呼吸不变，心情陡然下沉。这些人穿着打扮各异，皮肤肌理、棉麻绸缎绢锦裘以及衣饰上花纹昭示着贵贱贫穷。一层薄薄的灵气罩隔离水汽，即使长途水运也只是消瘦苍白了些。
　　突然一片开阔水域映入眼帘，清和随着通行的人一起嵌落到某个阵法中，眉心产生强大的吸力，很快阵法中其他人的眉心都浮出一条细细的血线，血线汇集到阵法中央。清和正欲动手，血线消失，身体漂浮起来继续前行。水中一阵灵力波动，随即漂浮的人失去控制暂停在原地。
　　清和起身脱离队伍，隐藏气息朝着灵力波动的方向飞去，见到五六名妖修在围攻一位人修，两方竟旗鼓相当。
　　清和便未贸然上前，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普通人的尸体，一群牙齿狰狞的虎头鱼躲避飞迸的灵力游来游去，不时借机咬上一口，甚至能听到骨头嚼断了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名身着玄衣、高高瘦瘦的妖修现身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今掌门——”
　　清和莫名觉得对方很是眼熟——她见人面相都觉得熟悉，一面之缘、三面之缘并无区别。
　　今宵连出几剑逼退众妖修，这才翻了个白眼道：“认错人了！”何况今朝卸任几百年了。
　　妖修不好意思道：“唉——你们人都长得一个模样，名字也大同小异……”随即话锋一转，质问道：“溟海是我等地域，阁下不觉得越界了吗？”
　　今宵心中暴躁，废话怎么这么多！
　　“溟海”两字让范围大幅缩减，而溟海中认识的不过当年与皎皎相关的一二三位，片刻后，清和暗道：“罗罗。”三位中极为高瘦的。
　　罗罗道：“无视惟明阵、擅闯溟海，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今宵怒气冲冲，溟海的排斥之力让她分心：“若非你们掳杀凡人无度，谁乐意来着破地方！”
　　“落水而亡，百川归海，与我等何干。”反而让这些落水鬼苟活了十天半月。
　　今宵干脆撇下了五位妖修，剑指罗罗：“那也是你们引诱勾结——”
　　你情我愿的买卖，说得特难听，又何必只针对他们后手的“收尸人”，欺软怕硬罢了。罗罗用秘法修炼后，修为大增，相当于人修的大乘后期，趁尽水下的优势，完全压制了今宵，还有闲心道：“近百年碧石成色不佳，修炼取用总欠缺了一点，今日阁下一人足以补齐所有不足……”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激发她的正气，取血化碧的效果才愈好。
　　今宵咬牙道：“不胜荣幸！”呸！
　　清和将接应今宵的修士悄悄引过来，罗罗察觉到动静，清和现身道：“好久不见。”
　　罗罗拊掌大笑：“喜上加喜。”姓今的碧石可以留给胖胖了。
　　可能是因为皎皎送的蛟珠，清和在溟海如履平地，也未受到排斥之力。罗罗丢下今宵，直向尚清和发难。
　　清和不出海面，只是引他远离这片活人死人之地，以方便今宵等人救援。
　　罗罗在四方海域早已布下禁制，打算困囚后再取血，但尚清和无视禁制进退自如，罗罗不禁慎重起来，突然他脸上闪过一抹嫉恨之色：“蛟珠竟在你手里！”他原以为随那个人类陪葬了，棺木又被皎皎施了特有的禁制，他们试过均无法打开或破坏。
　　胖胖突然从背后偷袭清和，罗罗传音问道：“化碧台那边处理完了？”
　　胖胖回道：“人类几大宗门悄悄联手，今日怕是不能善了，罗罗我们先撤到溟海九幽地吧——”九幽地，人类修士的绝对禁地，百死无一生。
　　罗罗不甘心功亏一篑，他千年来蛰伏于深海不见天日，只差一点点……
　　胖胖与罗罗联手牵制住尚清和，罗罗没有回应他心中不免焦急，再不走怕来不及。人修出师有名，溟海的其他妖修只会趁火打劫，以吞并他和罗罗的海域。
　　罗罗再三思考后同意，但请求胖胖帮他一起拿下尚清和：“留下她，不论是夺取生机还是取血化碧，都极有利于助我们在九幽地的修炼。”九幽地是避难处，勉强可以修行。
　　胖胖没拒绝，并暗暗将人引往九幽地的方向。清和剑意中锋锐尽出，经空桑山一战后，出剑时多了份一往无前的果决，横眉冷对所有的不正。
　　越接近九幽地，灵气越发稀薄，对修为的压制也越强。探到周围一片死寂，清和陡然放开剑域将胖胖罗罗纳入其中，朵朵桃花迅速与海水融为一体，海水立时化作千万剑气绞杀二妖。
　　胖胖罗罗左支右绌，不得不化为原形以自身鳞片相抗，但如此一来他们暴露在海水中的面积更大。海水不尽剑气不尽，鳞片被划开，剑气趁虚而入侵入血肉中，剑域内血色弥漫。清和更挥剑斩向罗罗，罗罗脑海中听到小小急切的声音:出溟海！
　　罗罗来不及思考，犹豫了一瞬后立即向海面冲去，胖胖见状紧随其后。
　　清和不打算放他们逃走，剑网如织，下一刻便会绞碎网中的血肉，远远传来一句：“网开一面，自有天道裁决。”
　　清和从善如流，却持剑追出海面，且看天道如何裁决，雷鸣中未听见“不可——”的呼喊。
　　胖胖与罗罗方出溟海，天道感其恶孽，劫雷立至，海面霎那间形成了一道只出不进的结界，二妖扭头欲返回水中，却撞在结界上，不得已重新化为人身应劫。密集的雷柱照亮溟海，所有溟海妖修只敢躲在深海海底，以免遭受无妄之灾。清和距之百里，仍被劫雷掠到。
　　雷劫未尽，胖胖、罗罗神魂俱灭，只留下两具焦黑的骨架落在结界上，结界闪了闪，溟海最终接纳了这两个失道者的遗骸，水流裹着着骸骨沉降在九幽地。
　　结界固若金汤，劫云不断积聚，轰隆隆的雷鸣似乎在评判着剩下的这位修士。
　　清和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飞升之劫，与之前进阶大乘历劫有所不同，她的识海中有道威严的声音：“你杀过生灵。”
　　清和回应：“是。”
　　“你救过生灵。”
　　也许……她竟记不起何时何地明明白白救过何人，剑在手仿佛真的成了凶器。时至今日，她深吸了口气，来吧——
　　清和面容沉毅，挥剑对抗天雷，三十六式落霞剑法舞到极致，踩在海面结界上甚至不必凌空虚步。我剑决，我心坚，落霞尽天地色。清和沉浸在剑式中，清润灵气流转经脉中，任劫雷贯穿全身。不久，指间灵戒滚落，几次雷击后灵戒中的灵戒也滚落出来，最终所有灵戒及戒内所储物品全部灰飞烟灭。
　　八十一道劫雷毕，灵雨落溟海，波涛细浪迭起。尚清和一阵恍惚，一阵力竭，依稀看到脚下海中漂浮着一只卷轴。
　　她弯腰拾起，心中已然知道是何物，雨水落在她的头发与衣裳，化作浅浅桃花，她缓缓展开卷轴，画中人风采不减当年。不知是怎样独特的纸墨丹青竟得以从劫雷下保全——采千年雷棬木皮囊为画纸，取古社松柏凝脂为墨，画成则水火不侵。
　　清和无风而起，她俯瞰云层下的溟海以及山川大地，乔陵似乎已无留恋处。
　　自乔陵五千年入一剑山，至今恰好三千一百年。
　　所有修士浮出海面，接受灵雨的洗礼。
　　小小对左右裨将道：“他们做得极其隐秘，我知晓时已太晚——无可回头，杀百人死，杀万人亦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雷劫中拼一拼，或有一线生机。”终究天不允。
　　亦有妖修摇头道：“太贪，碧石与生机，取一，则雷劫无碍。”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唐诗，王建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