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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揭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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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秦师弟跑去江滨的溪流里摸鱼……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尾红鳞火鲤,说有要事与师父商议……师父将我们四人传唤入静室,向我们细细展示那条火鲤……
“初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仔细看时,那火鲤眼中忽而流出泪来……便知是个妖邪。”
柳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齐姓道士低声道:“初次决堤……三日前。”
火鲤在决堤之前已被捉住,先前周蕊的那一番长篇大论,果然统统都是胡诌。
“火鲤精法力低微,连人形都还未修成,师父说,顶多七八十载的道行,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妖……
“原本按照惯常,将她一剑斩杀就完事了,可师父说,有个绝妙的买卖,刚好能用得上这妖精……”
陆文昶厉声道:“糊涂东西,妖精也是他能拿来做买卖的么?”
聂冲瞪他一眼。
齐姓道士并未回答陆守丞的训话,而是颓然闭上了眼,一字一顿道:“三日后,郢城从白日里开始下暴雨,师父说这是个好时机,便带着我们四人,子时出门……趁夜里无人,来到……五里亭坝前……”
他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形同死灰:“挖开河堤,引水灌城。”
悚然的沉默。
过了半晌,柳浪才从震惊中恢复,难以置信道:“周蕊……疯了吗?”
齐姓道士轻道:“半年前那兔精的祸端了结后,师父一直耿耿于怀……城内百姓,因元贞观办事不力,也开始谴责我们无能……师父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小消息,说是青州官府和掌事大观那两头,都对元贞观颇具微词,甚至有传闻,怀恩观的虞主持即将亲点座下某位道长,来郢城顶替师父的位置……
“因为这些消息,师父就像着了魔……
“师父说,若只在五里亭的坝口的边缘处,小小地掘开一道裂缝,让水灌进来……待洪水褪去,我们再拿着这妖精去邀功,寻些借口将罪责全部推到它身上去……百姓们不识妖邪,官府昏聩,必定能让全城百姓对我们的说辞深信不疑,届时,元贞观的威望便得以重新树立……”
聂冲道:“五里亭是郢城枢纽,你们这一掘,径直让沧水淹没了半座城池!即便是为了挽回声名,又怎能这等丧心病狂?!”
齐姓道士捂住脸,痛苦万状:“我们也是鬼迷心窍……师父说,五里亭的坝是前任守丞所建,最为坚固牢靠,我们只需挖开一道细缝,沧水顶多涌入两三个村落便会打住……官府第二日早上就会命人来修缮……不会有人伤亡……
“……那天夜里,我们四人跟着师父来到五里亭坝前,按计划行事……可……秦师弟他太莽撞了,自以为是我们几个之中最有力气的,根本不听师父号令,一门心思往坝口的中心处挥?头,还说水越大越好,日后诛杀那妖精的时候,才能在旁人眼中更有底气……
“师父想拦他……他却越发来了劲,最后,竟……竟用了引雷术!”
疯了,都疯了。
齐姓道士接着道:“刚好那天夜里雷雨交加,引雷术与自然天象混在一起,住在周围的百姓根本没有人发现……两次引雷炸坝后,坝口中央裂开一道细缝,我们以为这便完事了,谁料到……顷刻之间,堤坝便……”
他哆嗦着嘴唇,脸色煞白:“我们还未反应过来,看见洪水奔涌而至,便都往岸上逃去……但当我们逃上了岸,才发现师弟他已被水卷走……那破口处,还有不断向外扩张的趋势……
“但此时骑虎难下,我们别无他法,只能抛下他一路狂奔逃回道观……装作什么事都不知,等着洪水决堤的消息传来,再领着其他弟子弃观逃命……
“原本师父劝慰我们,即便沧水决堤,也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顶多漫出河道,冲垮几片田地……谁成想……最终竟连元贞观都覆没其中……”
柳浪这时想起,那日聂冲发现元贞观房数与人数对应不上时,那小道说,住在他们那一间的秦师兄,在几日前离观“云游”去了。
仅以“云游”二字,便将他们的滔天恶行,连同其弟子的一条命,轻飘飘地遮掩过去。
聂冲道:“沧水决堤,朝廷必会派遣都巡河官前来调查,你们如何能瞒天过海?”
齐姓道士苦笑道:“既然政道分离,只要我们赶在青州派遣的河官赶到之前,上报‘妖祟作恶导致决堤’,此事便会被定性为道门事宜,交由当地道观全权处置,再不会有官府插手……就算江都怀恩观那边有什么异议,只要我们一口咬定罪魁已在我们手中,不需他们参与,也就不会过问……
“师父为将火鲤精坐实,一连数日对她施以酷刑,为使外界相信,元贞观在为寻找决堤真相而倾力审讯这妖精……”
柳浪:“你们就不担心那妖精会当众反咬,说是屈打成招?”
齐姓道士:“她绝不可能反咬……因为她……她根本就没修成人形……”
“什么?”
齐姓道士颤声道:“她道行不够,暂时修不成人形,师父便将自己修为强行打入她体内,促她能够在短时间内长出一副躯壳来……需要法力吊着,还得再在那妖精身上贴几道秘法符篆,师父对此万分小心……”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妖精虽有人形,但双臂处仍是红鳞密布,也无法开口说话。
柳浪忽然明了,那妖精在笼中时,不顾一切要握住他的手。
如今想来,那一阵寒凉触感中,裹挟着一缕不属于妖物的道法气息,她想要告诉他,这不是她的气息,她不该是这副模样。
但他那时心有旁骛,只道她是要偷袭于他,对此中异样一无所察。
小道一时间难以接受昔日恩师竟会做出这等丑事,如同石像般呆立着,颤道:“所以宋师兄他……”
齐姓道士苦笑道:“宋芜青素来心细,师父有心瞒他,他便偷偷调查……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察觉到异样,竟向师父提出质疑,说这火鲤精极可能不是罪魁……可他根本猜不到这一切皆是师父授意……师父打发他去做别的事,但谁能想到,他竟偷走了印鉴,以元贞观的名义向妙光写了封求救信……
“你们初来时,师父极是担心,以为事情败露……后见宋芜青面色有异,一番逼问,才知道原来是他从中作梗……
“师父将他一顿痛打,勒令闭门思过……可他冲动之下竟叛出师门,弃道而去了……他大约一直以为,师父是怨恨他引来妙光的道士瓜分功德,因此恼羞成怒……”
众人皆是沉默。
聂冲:“今夜之祸,也是你们?”
齐姓道士慌张地连连摇手道:“不不不,洪水失控已经够让师父担惊受怕,又怎会重蹈覆辙?况且我们已经对外声称捉住了罪魁,挣得了颜面,哪里还用得着冒性命之虞再犯一次险?”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也许是……是秦师弟那几?头破坏了堤坝的根基,埋下了隐患……这才引发了第二次的决堤……”
陆文昶对着那道士的脊梁就是一脚,破口骂道:“没有王法的糊涂东西,连坝都敢拆,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呢!此番大水过后,我必上报朝廷,砍了元贞观所有弟子的头祭河!”
齐姓道士被他踹翻在地,完全不敢有丝毫的反抗,缩在石阶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一脸绝望。
聂冲制止了陆文昶,向那道士:“你潜入守丞府通风报信,也是周蕊的指示?”
齐姓道士嗫嚅道:“火鲤被你们强行带走后,师父生怕查出什么端倪,于是命我悄悄跟随,若有不测立刻传密于他……我,我还没查出什么来,便听见府里人说,又决堤了……我为求生,只能混在仆役中,一路奔徙到城楼上……
柳浪道:“周蕊见五里亭坝再度决堤,以为事情败露,生怕官府道门两头找他偿命,来不及多等就御剑逃命去了。”
萧恬在旁补充道:“但他御剑逃命也无用,只要是道门法器乐康皆有记录,除非他中途抛弃佩剑并遁出道门,寻个荒僻的无人之地苟且偷生,否则被妙光找到也是迟早的事。”
齐姓道士哆嗦道:“其实……那一日河岸边你们以‘共元丹’为借口叫停火刑后,师父便慌了神……他知道你在胡诌,也断不会有同党来劫,但你们是妙光来的……昨日一离开刑场,师父便让大师兄带着观内所有的钱财,暗访青州境内其他道观,看能否用银子在他们那里买上三五个妖精回来交差……”
他用手捂住脸,痛苦万分:“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