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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揭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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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向上看去。
只见陆文昶背手站在城楼的石阶上,吃力地一步步迈下来,李管事在他身边搀扶,生怕那圆滚滚的身躯一个不留神,骨碌碌滚下去。
破口咒骂了千百遍的人居然出现了,百姓们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
陆文昶艰难地走到了聂冲身边,立刻丢开管事的手,挽起聂冲的胳膊道:“乖外甥快上去歇着,这些贱民有什么好费口舌的,你放心,甭说一个人了,就算一只蚊子都飞不上来!”
聂冲一把甩开:“放行。”
陆文昶:“放行?放谁的行?”
聂冲:“所有。”
陆文昶脸色一沉:“小殿下又胡说,这哪能让他们上去,殿下千金之躯,舅舅我又是朝廷命官,怎能与这些贱民坐在一起?我倒也罢了,要是殿下有什么闪失,你叫舅舅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聂冲看上去像是快被气疯了,他用手指着那些鸦雀无声的百姓,一字一顿道:“陆文昶,你还记得你是这郢城的守丞?”
陆文昶:“我自然是啊,但我也是人呐,他们想活命,我也想啊。”
聂冲:“让他们上去避难,你便活不成了??”
陆文昶扁了扁嘴:“这么多人,肯定容纳不下……要是把城楼压垮了,岂不是我也要白白送命了……”
聂冲:“容纳不下?城下这一千余众,你便全部舍弃了?不论你郢城的城墙最终可容纳多少,让你的人立刻放行,妇孺先上,若真安置不了,其余人我们再想办法。”
陆文昶愁眉苦脸:“郢城又不比忘忧郡的那些城池坚固……若是真有个什么意外……”
聂冲刚要说话,忽然一名守丞府侍卫跌跌撞撞地冲下台阶,向陆文昶高声报告道:“启禀大人,刚刚在楼上捉住个奸细,瞧着脸生,想必是趁乱跟上来的,如何处置?”
陆文昶迅速转移话题,向那守卫厉声道:“什么人狗胆包天?押过来!”
两名守卫从石阶顶端拾级而下,一左一右牢牢钳制住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一脸的惊慌,见到柳浪聂冲二人后立即把脑袋埋进了胸前,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柳浪一眼认出,他正是周蕊的座下弟子之一,那日奉命点火焚烧鲤精的,也是这个人。但他此时并没有穿着惯常的、代表元贞观观的靛色道袍,反倒是一身黑衣,看上去不像正道之人,有细作嫌疑。
聂冲仍要与陆文昶争辩,后者装聋作哑。
陆文昶观察了那黑衣男子一会,余光偷偷向外瞥着脸色铁青的聂冲,过了好一会,磨蹭道:“嗯,确实不是府里的……快说,你是什么人!”
那道士低着头,一言不发。
柳浪:“我替你说,你是周道长的弟子,元贞观的道士,可对?”
他头低着,既不答应,也不否认。
聂冲这才从对陆文昶的愤怒中移出注意力,转而去打量这低头不语的黑衣道士。
“怎么了?”
一抬头,萧恬从石阶上快步走下。
聂冲旋即问道:“城上目前几人?还能容纳多少?”
萧恬:“仅五十六人,其中包括你的十一个表舅娘和三十七个守丞府大小丫鬟护卫杂役。依我看,绰绰有余。”
聂冲瞪向陆文昶,后者脑袋一缩,掩耳盗铃似的对着那黑衣道士骂道:“本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萧恬:“看着眼熟,是元贞观的?”
柳浪:“你怎么这副模样?你师父和师兄弟们呢?”
那道士仍是不语。
柳浪忽然想到,今夜沧水破坝、淹没半座城池是瞬息之事,而元贞观地处低洼地界,恐怕周蕊他们……
这时,石阶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忽然钻出一个少年:“是齐师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声音,那道士猛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名靛袍小道扒在官差围起的人墙间隙中,向那黑衣道士拼命挥手道:“齐师兄!我在这里!”
黑衣道士张口欲言,但欲言又止,闭上了眼睛。
陆文昶正想把聂冲的注意力转移的越远越好,巴不得事情闹大,于是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官差放那小道士上来“对质”。
那小道士连滚带爬地冲上石阶,正是在元贞观牵领柳浪等人去客房的小道。
此刻他满身满脸都是泥水,眼睛肿的通红,像是痛哭过一场,他扑到他师兄身边,捶打着那两名钳制住黑衣道士的官差,叫道:“你们放开我师兄,放开我师兄!”
陆文昶又爽快地挥了挥手,两名官差立即将手一松,那黑衣道士站立不稳,栽在地上。
小道士赶紧将他扶起来,见他睁开眼睛,自己又红了眼眶,抱着他师兄便哭道:“师兄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黑衣道士哆嗦着嘴唇,低声说道:“师父他们……”
小道士哇哇大哭:“我与其他的师兄被水冲散……是,是宋师兄救了我,但是他……他……”
那黑衣道士:“宋……宋芜青?他不是早就离开郢城了?”
小道士:“我,我也不知……宋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他把我推到高处,自己却掉下去了……我在那里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上来……呜呜呜怎么办啊齐师兄!”
黑衣道士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忽然他直起身子,一把按住小道士的肩膀,颤声道:“师父人呢?!”
小道士哭道:“师父……师父他御剑跑了!林师兄也跟着跑了……为什么呀师兄,师父怎么能抛下我们和满城的百姓就这么一走了之呢?师父他怎么能这样啊!!!”
听到这话,那黑衣道士宛如被抽走了精神支柱,身子一软瘫在石阶上,崩溃地呜咽起来。
“报应……报应啊……”他喃喃道。
报应?
柳浪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那小道士仰起脸,泪眼汪汪地看着师兄:“师兄说什么?什么报应?”
黑衣道士痛苦地摇了摇头。似乎还有残存的一线理智支撑着他,让他不能将喉头呼之欲出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坦荡地说出来。
也不必柳浪他们追问,那小道士苦苦哀求道:“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的家没了,师父和师兄们死的死散的散,整个元贞观只剩下师兄和阿楚了,还有什么话不能告诉阿楚?”
见黑衣道士依然迟疑,他咬牙,眼中含泪:“师兄,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掺和进了决堤的事?”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黑衣道士骇然道:“你……你怎么会……”
小道士把脚一跺:“快说,是不是!”
他的眼睛赤红:“宋师兄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你们的事,才被师父赶走的???”
黑衣道士哆嗦着,试图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阿楚……”
小道士挣开他的手,倒退一步,一把揩掉眼角的泪痕,哭腔声重:“你知不知道,宋师兄他死了……他死了啊!!!”
黑衣道士伸出的手如遭雷劈似的停在空中,颓然落下,他的脑袋慢慢垂到了胸前,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他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调,轻道:“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