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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云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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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盛伯一大早就起来准备马车和早食,又让人喊秦渊和萧岚起床收拾。
毕竟是要进宫面圣的,半点马虎不得。盛伯忙碌间隙,敏锐地发现两个主子之间的气氛又不对头,明明坐在一起,却互相不闻不问,明显是在生闷气。
昨天晚上还好好地,怎么今日就又闹上别扭了?
盛伯百思不得其解。
这倒有点像三年前的某一段时间。
那时候这俩人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两个月彼此之间的交流没超过十句话。萧岚把自己关在房里,秦渊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明明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见一面都难。
这都过了两三年了,怎么俩祖宗还一点长进都没有?
盛伯默默叹气,收拾好了马车,那边秦渊和萧岚用完早食,一前一后走来。
今日萧岚换了一身宫装,侍女给她梳了个随云髻,发钗上的银流苏如水盈盈,尾端垂至精致的锁骨。脸上略施粉黛,额上贴了个小巧的花钿,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多了一抹明艳风华。
她小心地提着裙摆,踩上矮凳。太久没穿这种华丽复杂的长裙,她全身都紧绷着,就怕踩到裙边摔个狗啃泥。
怕什么来什么,她关注了裙边,却忘了臂弯里搭着的披帛。披帛拖到凳子上,她没注意,被绊了一个趔趄,小腿撞在车轸上,膝盖磕上车前板,疼得皱了皱眉。
还好动作幅度不大,周围也没人发现异常。她若无其事挽起披帛进了马车,坐在垫子上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秦渊也弯腰进来,坐在她旁边。
马夫放下车帘,转身挥起鞭子,马车开始徐徐前行。
时辰尚早,这座长安城还未全然苏醒。街道上人还不多,马车走得平稳均速,车帘外只传来寥寥几声路人的互相问候,是不是夹杂着几声哈欠,车厢内很安静,若不是马上要去面圣,这个氛围正让人昏昏欲睡。
“摔哪儿了?”
听到秦渊的声音,萧岚偏头看了他,后者目视前方,仿佛这话不是他问的。
别扭又矫情。
她指了指膝盖,“这儿。”
秦渊吐出一口气,妥协了。
“这么大人了,走路还不看路……过来。”
他运了点气,手心覆上她的膝盖,轻轻揉着,虽不能立竿见影止痛,但活血化瘀多少是有效果的。
他垂着眼眸,额前碎发落下来遮住眼,她凑过去,问:“不生气了?”
秦渊只要转动一点点眼珠,就能看到她的睫毛,天生长而翘,微微颤抖,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的手劲忽然大了一下,膝盖上传来钝痛,她抽了口气,然后闭了嘴。
秦渊似乎并不想提昨夜的事,一边缓缓替她揉膝盖,一边开口道,“等一下见了你皇兄,不必紧张,他若提了什么要求,你愿意答应的就答应,不想答应的就别说话,我来解决。听见了?”
她应了一声,靠着背后的垫子,不知在想什么。
宫墙万仞,宫门层层,把宫城与人间隔开。飞檐交错,廊腰缦回,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大明宫伫立在晨光中,剪影巍峨。禁军负甲持枪,驻守在望楼上,不时有宫女太监排着队,提着灯踏着小碎步从广场上匆匆走过。整座宫城犹如一个精美的舞台,每日轮换着不同的人粉墨登场,华丽又冷漠。
面见皇帝的地方是蓬莱殿,萧岚对这个地方还有印象。
那是每一任帝王的寝殿。那时候她跟着先武帝整日待在蓬莱殿,她记得这座宫殿很大,铺了厚厚的地毯,她在里面跑来跑去,不慎被裙角绊倒了也不会疼。虽然不疼,但她就是不肯起来,趴在原地奶声奶气地喊“爹爹”,然后就会有一双大手抱起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一句濛濛乖。
可惜时间太久,那人的模样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不堪,最后的印象是她哭着喊爹爹,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没有人回答她。泛着寒意冷光的剑影斩断被她抓在手里的那一小方布料,而那个高大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蓬莱殿的层层纱帘后。
从此她没有了“爹爹”,只有偶尔宫宴才能得见的,高高在上的“父皇”。
时隔十多年,蓬莱殿的陈设似乎没怎么变,还是宫灯温暖,轻纱朦胧。
今上萧允代替了先武帝的位置,坐在青玉案后,看着秦渊带萧岚在前方的地毯上行跪拜大礼。
萧允是武帝萧宴长子,并没有遗传到多少萧宴的英武豪情,却在帝王心术上颇有建树,平衡着朝堂各项势力,也算年轻有为。
萧岚被送出宫时年仅三岁,萧允与她不在一处长大,兄妹之情不过泛泛,除了逢年过节皇家宫宴见见面,赏赐些东西,平日里几乎不会想起这个妹妹。
大概是长期生活中宫外的缘故,萧允印象里,这个妹妹似乎一直与皇宫格格不入。偶尔进宫参加宫宴,也从不多与旁人交谈,坐在一处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与别的兄弟姐妹的感情谈不上亲厚,也谈不上疏远,处处克己守礼不与人争,不像临阳公主胆大妄为,也不像欣阳公主娇纵蛮横。
唯一一次见她不管不顾,便是三年前。
萧允的目光在萧岚身上停了片刻,起身绕过青玉案,下来扶起她:“岚儿这几年流落在外,受苦了!”
“谢皇兄关心。臣妹虽流落民间,但遇到了许多好人相助才得以幸免于难,皆因皇兄治下国泰民安,人心向善,臣妹还应向皇兄谢恩才是。”
她的嗓音柔柔淡淡,顺便拍了个马屁,听得人很是舒坦。
“你这孩子啊,就是太懂事。”萧允爱怜道,此时倒真像个疼爱妹妹的兄长,“所有兄弟姐妹中,当年先帝最疼你,若知晓你蒙受如此大难,不知会有多心疼。”
他长叹一声,“你能平安归来,朕也总算敢去先帝灵前上柱香了。”
萧岚眼底似有别样情绪划过,低头柔声道,“让皇兄挂念,是岚儿的错。”
萧允:“一家人,自然应该相互挂念,谈什么对错。”
萧允赐了座,又赐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目光才转到秦渊身上。
“这些年,皇叔替先帝和朕照料岚儿,也辛苦了,朕替岚儿多谢你。”
萧岚三岁以前是武帝亲自在教养,三岁以后又是秦渊当爹当娘地拉扯,无论怎么算都没他萧允什么事,这个长兄当得便宜无比,这一谢更是莫名其妙,亏他好意思。
秦渊说:“承蒙陛下与先帝信任,公主乖巧懂事,臣不觉得辛苦。没能照顾好公主,是臣失职,还望陛下恕罪。”
“皇叔自谦了,若非你坚持不懈地追查岚儿的消息,今日朕也无法同她兄妹团聚。这几年四处奔波,你定然也累了,这段时间朕准你长假,好好休息一下。”
这话听得萧岚想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准假当成赏赐的,说到底还不是变相削权。
削权不削权的秦渊倒不觉得有什么紧要,但他总感觉萧允的话还没说完。
但萧允停下话头像是在等他回答,于是秦渊只得应和:“多谢陛下体恤。”
萧允脸上露出点笑,好整以暇地接着说下去。
“这些年岚儿人在宫外,咱们手足之情都生疏了,是朕之过,朕也一直想要弥补。不如,岚儿就在宫中暂住几天如何?也好陪陪太后,昔日太后听闻你坠崖的消息还伤心了好一阵呢。”
这番话他是对着萧岚在说,却一直盯着秦渊。
果不其然,秦渊脸色变了变。
萧岚还没开口,秦渊起身跪地道:“陛下,此事恐怕不妥。公主从未离开过王府,在宫里只怕住不习惯。左右臣也无事,陛下和太后多带若是想念公主,臣多带她进宫便是。”
这几年秦渊对萧允所下指令无有不从,许久没有这么僵硬地怼回来过了。
当年秦渊为了萧岚,捧着帅印跪在御书房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萧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青玉案,居高临下,缓缓问道:“皇叔在担心什么?”
气氛急转直下,久居上位者的帝王之气沉沉地压在这间宫殿里。
秦渊似无所觉,还要开口,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
萧岚不知何时也到他身边,抬头望着萧允,“皇叔的意思是怕我认床睡不着罢了。”
她声线柔和,“皇兄知道的,皇叔他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整天担心些鸡毛蒜皮的事,与您担心太子是一样的。”
“濛濛——”
萧岚神色未变,无视秦渊的阻拦,盈盈跪拜,“岚儿这些年未曾在太后膝下尽孝,已是不该,既然有幸还能回到长安,岚儿自然愿意与皇兄和太后共享天伦。”
萧允的目光在萧岚和秦渊之间转了几个来回,面带微笑扶起萧岚,示意她入座,“好孩子。”
萧岚没有看还跪在地上的秦渊,温顺地依照萧允的意思坐回去。
接着,萧允起身负手踱步而下,停在秦渊面前。
“皇叔,当年先帝信任你,把岚儿交给你照料不假,可她终究是朕的亲妹妹,是大周朝的公主,皇宫才是她的家,你可不要忘了。”
无意识握拳的手力道紧了又松,秦渊才低声应了一句:“是。”
走出蓬莱殿,三月末的暖阳洒了他们一身。
萧岚眯着眼睛停住脚步,还没适应这样的光芒,手就被人用力拉住,一路往前,躲开巡逻的卫兵和匆忙的宫人,在太液池畔找到个僻静的角落。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想答应的要求就不要答应,别的我来解决?”秦渊面色紧绷,“在陛下面前逞什么能?把你交给我是当年先帝的决定,你若坚持不答应,陛下也不能说什么!”
萧岚皱了皱眉,也没试图去挣开,“那你说,我不答应,你打算怎么解决?是和皇帝硬碰硬,还是你这个玄甲军统领直接甩手不干了?”
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扶正臂弯里方才被拉歪的披帛,语速不疾不徐,“硬碰硬的结果,就是重复三年前入狱的覆辙,若是甩手不干……”她抬眼看着他,“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萧允忌惮秦渊不是一天两天了,屡次明升暗降,明赏暗罚,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动因,兵权。
三年前秦渊被人陷害,萧允借机将其夺权下狱,虽说最后迫于老臣们的压力以及证据不足而不得不撤销皇命,但态度已经表现的很明显。
玄甲军原是大周朝开国高祖皇帝命上将军秦凛所建立,军士们个个是以一当千的精锐,开国之时一战成名,立下了汗马功劳。建国后,作为护国之器坐镇中央,只在各地驻军有需要的时候才策马驰援,百战不殆的神话延续数十年。后高祖驾崩,文帝即位,文帝重文轻武,玄甲军的名望逐渐沉寂下去。然而,文帝即位没过几年便发生震惊天下的鸿嘉之乱。
时至今日,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对鸿嘉之乱四个字心有余悸。
鸿嘉元年,突厥回纥联军兵临城下,吐蕃、六诏趁火打劫,北境、西境全线溃败,竟让敌军一路东进,兵临城下。文帝不得不仓皇出逃,敌军与叛军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南境忙着镇压叛乱的流民,东境守军明哲保身,唯有上将军秦凛带着玄甲军一力抵挡,最终玄甲军折损过半,秦凛以身殉国。
幸而宗室中名不见经传的南安郡王萧宴异军突起,带着几个亲兵一路发展壮大,荡平了南境叛乱,力挽狂澜,一路北上勤王。然而文帝没有等到救兵,就在逃亡途中病逝,文昭皇后殉情自戕,太子失踪。
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众老臣于推举出战乱中大放异彩的南安郡王即位,这便是后来的武帝。
武帝即位后,力排众议重用秦凛独子秦渊,时年不过十余岁的秦渊接手玄甲残部,整顿重组,带着新军跃马扬鞭,十年间东征西战,驱除鞑虏,平定叛军,才于永宁六年收复鸿嘉之乱的全部失地。
大周建国短短数十年,已历经四朝,可谓命途多舛。
好在这场浩劫风波已尽,这几年风调雨顺,如今的大周说一句国泰民安,也是当得起的。
“高祖时期玄甲军威震四海,到了文帝一朝却折戟藏锋,虽说有重文轻武的原因在,可文帝在位不过数年,你不觉得这兵力瓦解得也太快了些?”萧岚语速和缓,声音轻柔仿佛只在谈论太液池的春色好景,“只能说明,高祖驾崩前,已经开始着手削减兵力了。”
时值暮春,太液池中波光粼粼,不时有鸥鹭贴着池水飞过,划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清风徐来,鬓边几缕长发扫过脸颊有些痒,她抬手拢了拢,继续说道,“玄甲军是高祖亲令上将军所创,高祖自己尚且忌惮,何况我皇兄。”
萧岚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落下的几缕发丝,笑得有些讽刺,“这样一想,当皇帝都还挺可怜的。”
这话可以说是大不敬,但秦渊没去纠正她。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那个娇气爱哭,生命里只有定平王府那四方天地的小姑娘,已经学会了冷静地分析时局,静观形势。
她是他一手带大,他曾以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孩子,他以为自己给她创造了一个纯净的世界,把那些黑暗与阴谋挡在门外,她就能一辈子天真快乐的活下去。
可是似乎,天真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她对秦渊此刻的想法一无所觉,把目视线投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武帝在让你重建了玄甲军之后没有加以任何限制,大概……也只是因为生前没有来得及吧——”
她没留神额头上遭了一记敲,秦渊轻斥道:“什么武帝,没大没小,那是你父皇。”
不知何时,秦渊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她抬起手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敷衍道:“嗯,我父皇。”
“兵权自古以来就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双刃剑,掌权人若能驾驭便罢,若不能,在外无强敌的情况下,唯有毁去,才不至于伤及自身。我皇兄从来明哲保身,断不会留一个隐患让自己不得安稳,而你,反正又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兵权于你可有可无,既然我皇兄想要,你给他便罢。”
她抬起头看他,清浅的眼瞳在暮春的阳光下分外明亮,“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秦渊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轻声道,“你也不怕寒了你们军中将士的心。”
秦渊移开目光,“玄甲军本就是天子手中剑,效忠的应是大周的江山与百姓,而非我区区一人。换一个统领,照样可以为国尽忠,何乐不为?”
萧岚:“可是玄甲军这一路,顶的是高祖皇帝的名,借的是上将军的力,听的是你的令,这兵权就算你想交,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士众一,则军心结。如今的玄甲军,是秦渊亲手带着从鸿嘉之乱一步一血走来的,万千将领认的是他,换一个统领是否还能如此军心同一,就连秦渊自己也无法肯定。一旦军心散了,会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行军打仗之人最是清楚。
鸿嘉之乱成为大周皇室心中永远的污点,因此萧允即便再忌惮秦渊,也未必真让他收拾东西滚蛋。虽说这几年边境算是安稳,可要是没了玄甲军坐镇,谁也没底会不会重现鸿嘉之乱的惨状。
“小叔叔。”她叹道,“我知道皇兄是想扣我在宫里做人质,我也知道你担心我,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这一点你也清楚,对不对?”
萧允不是傻子,三年前想强夺兵权已失败过一次,脑子清醒以后,一定能想明白强取只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秦渊不会动,萧允不敢动,既然如此,所谓扣留人质,不过就是试探秦渊一个态度罢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秦渊老老实实地顺从皇帝的意思表明这个态度,安了皇帝的心,则天下太平。
可安这个心的方式偏偏涉及到萧岚。
秦渊不语,看了她半晌,又抬起另一只手,作势要敲她脑袋。
她赶紧松开他,腾出两只手来挡,却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秦渊揉了揉散下来她的额发,“小小年纪,不知道你整天脑子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她存心杠一下,“那我该想什么?”
“你这个年纪,就想想今天玩什么,明天吃什么,或者……”他戛然而止,咳了声,没有说下去,“哪样不比琢磨这些阴谋诡计有意思?”
“不琢磨这些,我怎么敢答应皇兄进宫啊。”
提及这个,秦渊的神色又沉下去,正要说什么,萧岚眼尖,看到了萧允身边的大内管德喜正朝着这边匆匆赶来。
“殿下原来在这儿,可让奴婢好找……诶,王爷也在。”
德喜一张喜气的圆脸,手握拂尘,笑得和善。
“陛下已命人收拾好了云华宫,让奴婢来带公主去瞧瞧,可还有什么不妥。”
外臣不方便擅入后宫,秦渊自然去不了。
秦渊趁德喜踏着小碎步在前带路,拽过正要跟上去的萧岚,在她耳边压着嗓子恼火道:“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带你进宫!”
说完,他没等萧岚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背影都充斥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烦闷。
萧岚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德喜回头见她没跟上来,疑惑道:“殿下?”
萧岚抿嘴笑,收回目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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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宫原是景淑妃的寝宫,景淑妃正是萧岚的生母。
当年武帝尚在的时候,景淑妃在宫里一度是个传奇。据说,景淑妃是萧宴在南方征战时救下的孤女,不像其他妃子那样有深厚家世,却在武帝一登基便封为淑妃,名义位列四妃,实则宠冠后宫。
武帝一生英明,唯独在淑妃一事上像极了个昏君。不仅赏赐无数田宅珍宝,更为她冷落六宫,就连戚皇后也难见君颜。
后宫其他妃子不乐意了,她们背后的家族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争先恐后地上书说淑妃祸国,以妲己褒姒之流类比,结果被武帝全部压下。有些闹得厉害,武帝烦了,直接寻了理由发配出去。后宫里爱作妖的那几位也寻着错处贬的贬罚的罚,过分的直接打入冷宫,杀鸡儆猴以后,世家这才消停下来。
渐渐地,谁都弄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武帝铁血手腕,不会被朝臣左右。二是景淑妃是武帝逆鳞,绝对碰不得。
奇怪的是这景淑妃受如此荣宠,却也没多少存在感,从不出席宫中任何宴会,几乎连云华宫都没踏出过一步。进宫一年,除了伺候她的宫人外,竟没几个人见过她。有些想找麻烦的妃子连人都见不到,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只是传说她容颜极美,似天仙临凡,堪比当年被称为“长安明珠”的戚皇后。可惜红颜薄命,她进宫仅一年,生下云阳公主后便溘然长逝。
武帝伤心欲绝,锁了云华宫,不再让任何人踏足。云华宫从那时起便荒芜下来,至今已十余年。
云华宫位于太液池西南,占地不大,四周一圈郁郁葱葱的翠竹林将这座宫殿挡得严严实实,十分幽静。清溪潺潺穿行其间,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这云华宫啊,虽然不大,却是整个大明宫最风雅的地儿了。原本是没有这座宫殿的,还是当年淑妃娘娘进宫后,先帝爷命人赶工出来的,传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座石桥,一棵竹子都是先帝爷亲自设计的呢!”德喜一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奴婢从小在宫里长大,除了鸿嘉之乱时随着文帝外出过一段日子以外,从没离开过大明宫,这大明宫哪个犄角旮旯奴婢都知道,但真没哪里有云华宫这样精细雅致的。”
德喜带着萧岚穿行在竹林间的石子小道上,阳光透过翠竹落下来,也带了清幽的竹香。
“我在宫外长大,对宫中一应道路方位、人情世故都不了解,还要劳烦公公多照顾。”
“哎哟,殿下折煞奴婢了,整座大明宫都是殿下的家,奴婢就是个下人,殿下在自己家里还说什么照顾。”德喜笑得满面红光,接了萧岚塞过去的玉镯,“有什么事,殿下吩咐一声就成。”
话这么说,但德喜明显很高兴,话更多了。从后宫有几位娘娘说到哪些娘娘喜欢去哪里,若不喜热闹可以避开,萧岚一直面带浅笑,不时附和几句。耐着性子听德喜说完,才悠悠开口:“德喜公公,我听说,云华宫曾经遭过一场大火,不知可有此事?”
德喜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啊……确有此事,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德喜回忆了一下,“若奴婢没有记错,那时候殿下刚刚出世,尚在襁褓中,还没有出宫呢。”
没有出宫,云华宫又还没有锁,就意味着那时候萧岚应该就在云华宫。
“那时淑妃娘娘仙逝不久,值夜的宫女睡着了,窗帘被风卷到了烛台上,又引燃了桌案……”说着德喜叹了口气,“殿下福大命大,恰好当时先帝来探望殿下,才未酿成大祸。”
“这样啊,”她低眉笑道,“我运气还真是不错。”
德喜笑了笑,“殿下是有福之人,先帝也在保佑着您呐。”
那场大火年代已久,德喜似乎也不是很想提的样子,要转移话题,眼角余光却发现竹林中有个女子,正愣愣地看着这边。
那女子一身宫女打扮,身上衣服很干净,头发却不像别的宫女那样梳得一丝不苟,而是松松扎着,有些散乱。
她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萧岚,嘴里喃喃着什么,隔得太远,听不清楚。
德喜变了脸色,连忙上前,沉着嗓子说:“你怎么出来了,陶嬷嬷呢?”
那女子仿佛没有听见德喜说什么,视线越过德喜的肩头,落到萧岚脸上,嘴里重复着说什么。
这次萧岚听清楚了,是“娘娘”。
德喜顿了顿,往后看了一眼,见萧岚没有什么反应,放下心,手上使了些力气,把女子往后推,厉声道:“今日殿下在此,不跟你计较,回去好好呆着,再来冲撞,有你好果子吃!”
那女子瑟缩了一下,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德喜把她推得踉跄,目光没有从萧岚脸上移开过,眼中渐渐蓄满了泪。
竹林深处有忙乱脚步传来。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宫女匆匆往这边赶来,她腿脚不大灵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扶住女子,连声道歉:“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是老奴没有看好她,都是老奴的错!”
德喜把拂尘往臂弯一搭,不耐道,“脑子有问题就锁房里,这么简单的事还需我教么?陶嬷嬷,今日撞上殿下是你们运气好,殿下心善,若是冲撞了别的主子,拉出去打死也是情理之中,小心着点!”
听到“殿下”两个字,陶嬷嬷下意识往德喜身后望去,目光落在萧岚身上的时候像是被烫了一样,在原地僵了一瞬,然后才赶紧拉着女子下跪,“老奴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冲撞,望殿下赎罪。”
陶嬷嬷拉了拉身旁的女子,女子跟着陶嬷嬷一起跪在地上,却不吭声,只默默掉眼泪。
“这……”陶嬷嬷为难道,“她前些年受了刺激,脑子坏了,请殿下见谅……”
萧岚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看着,这时才开口,“不是什么大事,不必介怀。竹林间湿气重,嬷嬷快些起来,带这位姑娘回去吧。”
陶嬷嬷千恩万谢,拽着女子起来,拉着她退下。那女子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不似先前逆来顺受,试图去挣开陶嬷嬷,望着萧岚,泪眼朦胧的眼里浮上哀求:“娘娘,娘娘……”
陶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但力气不小,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言不发,跛着腿,半拉半拖带着她离开了。
德喜转身,赔笑道,“那是前朝旧宫的宫女,听说啊,在鸿嘉之乱时没逃出去,贼人冲进宫,把她给……唉,从那以后就疯疯癫癫的,只有个老嬷嬷在照顾她,平日都是不准她出门的,今日不知怎么就跑出来了……”
萧岚面上含笑,似乎并未被此事惊扰,也没有太感兴趣,只应了一句,“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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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尽头,云华宫内,宫人们已经齐齐站在庭院中,等候主子前来。
丹砂入宫最迟,才刚刚从尚宫局调过来,对一切都赶到新鲜。
她往空无一人的门口望了望,悄悄扯了扯身旁大宫女的袖子,“青盏姐姐,你说,云阳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青盏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暗含警告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丹砂悻悻地收回手,嘟囔道,“都等了这么久了还没来,脖子都酸了,还不让人活动活动吗。”
没有人理她,丹砂揉了揉脖子,又凑过去,“青盏姐姐,你知道吗?我听说,这个云阳公主,命中带煞!”
青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丹砂旁边的绿蕊听见了,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道:“什么煞呀?”
有人听她说话,丹砂舒坦了,反倒卖起关子,“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别的公主都是在宫里长大,只有云阳公主三岁就被送出宫了?而且,定平王都还尚未娶亲,为什么偏偏交给他来抚养?即便是过继,也没听说过继一个女儿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叔父的呀。”
绿蕊一愣一愣的,“为什么?”
丹砂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就是因为云阳公主天生就是个克亲克友的孤寡命,一出生就克死了淑妃娘娘,住的宫殿还老是莫名其妙地着火,武帝不信邪,把她带在身边亲自养着,结果呀……”
“结果什么?”绿蕊来了兴趣,“快说啊!”
“你想想啊,先帝当年是靠战功得的天下,身子骨不知有多强壮,却在养了公主之后被克得疾病缠身,年纪轻轻就驾崩了!”
“啊?”绿蕊捂着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姑姑从武帝登基起就在宫里做事了,这件事当年传得很广的!”丹砂把头凑过去,有理有据地说,“只有定平王常年征战,背了多少条人命数都数不清!所以武帝才把公主交给他,让定平王身上的血气来压一压云阳公主身上的煞气,果然相安无事了十几年,你说神奇不神奇!”
半天没有听到绿蕊回答,丹砂歪过头,拿胳膊肘戳了戳她。
“问你呢。”
绿蕊把头埋得更低,身子有点发抖。
丹砂似有所觉,微微抬眼,只见门口已站了两个人,神色不明地看过来。
其中一个她认识,是皇帝身边的德喜公公,而另一人……
丹砂双腿一软,强撑着没有跪下去,心里祈祷自己方才声音够小,他们站的远听不到。
德喜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公主回宫小住,你们须得好生伺候,不可偷奸耍滑,不可敷衍了事,不可欺上瞒下,不可惹事生非。若有违者,以宫规论处事小,报到陛下那里,治你一个以下犯上,可不是一条命就能解决的了。”德喜的目光扫过丹砂,“听明白了?”
宫人们齐声答道:“听明白了。”
丹砂抖如筛糠,不敢抬头,只跟着人群含混地答了一声。
萧岚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神色如常,唇边笑意浅浅。
“好了,你们不必一直这么站着,各自去忙吧。”
宫人们行了礼,四散开来,丹砂心里一松,正要干净离开,然而腿上没力,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她吓坏了,连忙爬起来,还没直起身,就看到眼前出现一条桑蚕丝织就的裙边,上面还绣着精细的云纹。
萧岚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
丹砂不敢伸手,甚至不敢动,忐忑地蹲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听到头顶传来微弱声音,不知是轻笑还是叹息。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丹砂心里悄悄放松了些,这么说,云阳公主应该是没有听见那些话的,这样的话,她只需要为自己失仪告罪就行了。然而头顶传来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瞬间跌入谷底。
萧岚的声音很轻,“我克的是亲友,你与我非亲非故,又克不到你头上来,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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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下了朝,出了皇城,顺着朱雀大街走了半刻钟不到,停住脚步折进醉香楼买了一小坛好酒,出门时转了个方向,往曲江池边走去。
前几日曲江发生的爆炸此刻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依旧有浓妆淡抹的仕女三两成群,在曲江畔摇曳生姿,恰似一团团开得艳丽的牡丹。
陆辞目不斜视,在曲江池畔一棵榕树上找到了秦渊。
秦渊背靠树干半躺着,长腿踏在伸展出来的枝丫上,身侧的树杈上还架了一个酒坛,看样子已经空了。
陆辞把手里沉甸甸的酒坛子扔上去,秦渊稳稳当当接住,掀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香醇的暖意一路往下。
“公主都回来了,你怎么还跑来这儿喝闷酒?”
秦渊往下瞥了一眼,顺手把两个酒坛都扔了下去。
陆辞一手一个轻松接住,把空的那个放到一旁石桌上,沉的那个也往嘴里送。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
秦渊眯着眼望着从叶缝中透出的光亮,轻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带她回来。”
陆辞呛住了,把石桌上的空酒坛往一旁推了推,手里的酒坛也放到了石桌上,呛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惊异非常。
“有意思,是忘了自己那几年哭天喊地找人的日子了?就因为陛下心血来潮把人扣在宫里,你就后悔把人找回来了?”
陆辞和秦渊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后来随他入了玄甲军,成为文臣世家的唯一一个武官。两人平日里可以算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没有人比陆辞更清楚秦渊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但此刻陆辞也觉得新鲜。
“秦渺之你没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秦渊笑骂道,从树上跳下来,“随便一句话你还当真了,陆言兮,你怎么一把岁数了还这么天真。”
陆辞:“……”
明明是你自己情绪不对头,鬼都看得出来有心事。
“其实,毕竟是亲妹妹,陛下不可能真把公主关在宫里当人质对待。”陆辞慢悠悠道,“你若真想让她出来,有一个办法。”
秦渊正举起酒坛要喝酒,听到这话下意识放下酒坛,“什么办法?”
陆辞看了他一眼,嘴唇一碰,吐出两个字:“出降。”
“不行!”
秦渊把酒坛往石桌上一放,里面的酒溅了出来。
“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婚姻大事能这么儿戏?不是你养大孩子你不心疼是吧?”
陆辞无辜状,有意无意透着挖苦,“我就说了俩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这个做便宜爹的,从人家十三岁就开始琢磨着攒嫁妆,怎么,这么多年嫁妆是攒够了,就是没找到嫁谁?”
秦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得没反驳得出来。
他神色不善,“今天来找我是来送酒的还是还是来添堵的?”
从小到大,陆辞被秦渊无数次怼得没脾气,难得有机会反将一军,顿时心里十分舒坦。舒坦过后,陆辞想起自己来的初衷,神色敛了敛。
“张金源不肯认罪,陛下今日大发雷霆。”
听他说起正事,秦渊也收了玩笑的心,蹙眉道,“张金源案证据确凿,他本人认罪与否,不影响伏法。”
陆辞顿了顿,开口,“陛下大发雷霆,不仅仅是因为张金源不认罪。你不喜欢上朝点卯,所以不知道,最近朝中有流言……说是雍州发现了怀睿太子萧峥的踪迹,张金源抵死不认账,是等着萧峥来给他主持公道。”
“怀睿太子?”
秦渊是真惊讶。
怀睿太子萧峥乃文帝嫡子,于鸿嘉之乱时失踪,彼时年仅十岁。如今多年过去,许多朝臣都默认他已在战乱中尸骨无存,怎么会此时突然出现?
陆辞这一说,秦渊立刻理解了为何萧允如此紧张。
当年若非萧峥失踪,登上皇位的本应是他,而不是武帝萧宴。而萧宴曾为南安郡王的时候多番寻找太子萧峥,未果才接受老臣推举登基,并且表明自己是代管天下,一旦寻回萧峥,立即还政。
这一找就是多年,直到萧宴驾崩也没有丝毫线索。
如今留言若是假倒好好说,若是真的……萧允已经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要他再让出来,如何甘心?
“这件事情无论是真是假,你不要插手,最好沾都不要沾上。”此事越是往下想,陆辞越是忧心,“你的身份实在太特殊。”
说他特殊,是因为,鸿嘉之乱前,秦渊当年作过太子伴读,伴的就是这位怀睿太子。
秦渊年幼时皮得惊天动地,打过骂过都不奏效,秦凛想尽了办法也管不住他,索性将他打包送进宫,成了太子伴读。
当年的怀睿太子少年老成,终日隐没于书山文海之中,小小年纪已能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徐太傅的得意门生。徐太傅曾言,太子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大周未来可期。
可惜没有等到那一日,先来了鸿嘉之乱。
秦渊无所谓地笑,“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怀睿太子的丝毫踪迹,难道陛下还会怀疑我与怀睿太子能有来往不成?”
“怀疑不怀疑重要吗?”见他不以为意,陆辞语气重了些,“你忘了三年前自己是怎么蹲大狱的?”
秦渊不说话了。
三年前的无妄之灾根源在萧允不假,导火索确是齐王。齐王造反,秦渊原本身在南疆,得到消息立刻回京勤王,并率玄甲军一举镇压齐王军队,齐王兵败自杀。原本此事是个好结局,然而受审时,与齐王有所勾结的兰台令史向大理寺指证秦渊与齐王暗中来往已久,并有书信为证。
坦白说,这个证物证词漏洞百出。那在信上模仿秦渊字迹的人只求了个形似,细节与风骨分明千差万别,明眼人一看便知。
可萧允仿佛瞎了一般,闭着眼睛把秦渊扔进了大牢。
齐王与秦渊素无来往萧允尚且能借此大做文章,何况与他还真有那么点关系的怀睿太子。
“你后来有没有去查过,是谁把那些伪造的信件放进你书房的?”
定平王府又不是菜市场,外人进出都不容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还能准确找到书房,精准地把书信夹在秦渊常看的兵书之中,说明一件事——那人对定平王府十分熟悉。
陆辞问这句话的时候,看到了秦渊眼里一闪而过的戾气。
“查过。”他双手抱臂,背靠着石桌,微微低头,长睫下的眼眸尽是锋芒,“是疏雨。”
听到这个名字,陆辞讶然,“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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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光影斜斜照进云华宫,把这座宫殿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中。
几个宫女做完了手上的活,正聚在一起剪纸玩。她们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青盏和一个宫女交代完手上的活,转身看着这个场面,走上前。
“这么闲,都没事情做了是不是?”
一个宫女小声抱怨,“青盏姐姐,我们做了一天了,就休息一下而已……”
青盏说:“那你们在这儿偷懒,若是惹恼了殿下,我可不替你们说话。”
另一个宫女道:“殿下才不会生气呢,她昨天从这儿经过,还夸我剪纸剪得好呢!”
“就是,殿下脾气可好了,长得也特别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青盏叹了口气。
“那你们至少走远些再嬉闹,这里离玉泉殿这么近,吵着殿下休息怎么办?”
这倒是在理,一群女孩拉拉扯扯着走了,青盏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才转了个弯,穿过回廊,走进玉泉殿。
玉泉殿内只有萧岚一人,正坐在窗前的梳妆台边,拿着一把紫檀木梳,柔顺的发尾从梳齿之间慢慢流泻而过。
青盏检查了四周,确认并无他人,才走近萧岚,低着头半跪在地。
“青盏见过主子。”
萧岚放下梳子,回眸笑道:“几个月不见,你我都生疏成这样了?”
青盏一贯清冷的脸上浮起些许笑意,起身接过梳子,走到萧岚身后,捻起她的一缕长发,轻轻划过。
借着梳头的动作,青盏在她耳边轻声说,“……主子,我查过了,大明宫三十六殿没有疏雨的踪迹。戚太后自武帝驾崩后搬入太极宫,也没有离开过,日常事务都是她身边那个叫斯若的宫女替她走动。我去太极宫打探过,一个小黄门告诉我,前些年,确实有陌生女子出现在戚太后的寝宫。他以为是新进的宫女,没有在意。他说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三年前。”
萧岚“嗯”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说什么。
青盏安静地帮她梳头,片刻后听见她问:“关于景淑妃,可有查到什么?”
她提起“景淑妃”三个字的时候平淡如水,仿佛提的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一个无关的其他人。
青盏犹豫了一下,“有用的消息很少,就像是……被人刻意掩盖过。”
“我能查到,景淑妃是武帝从战乱中带回的孤女,为人低调,绝不轻易露面,连宫里见过她的人都很少。与她有关的物品全部在云华宫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曾经服侍过她的宫人有些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没死的也在大火之后以玩忽职守为由被处死,只有一个宫女活了下来,但也疯疯癫癫的,不认识人,也问不出什么。”
疯疯癫癫?萧岚想起刚来时,在云华宫前那片竹林里的女子。
若照德喜说的,那女子是在鸿嘉之乱时疯的,而景淑妃是鸿嘉之乱后才进的宫,武帝又怎会让一个疯疯癫癫的宫女去服侍她?
萧岚抬眼,一缕暖黄的夕阳正好透过窗格,照在梳妆台的镜子上。
“越来越有意思了。”
与此同时,定平王府书房,秦渊站在窗前,望着透过几棵翠竹洒进来的夕阳,沉默不语。
身后雷泽正在向他汇报。
“……属下去查了路引,永宁八年正月前后出长安的一共二十人,又根据时间和同行之人等条件筛选,范围大大缩小,详查以后排除几个,最后只剩下一个可疑之人。”
“此人名叫李鹤,登记上显示是西北濮川人,所持的路引显示却是往南走。”
“根据记录,他往南是送重病的妹妹南下寻医。属下根据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李鹤确有其人,但十年前已离开长安回了濮川,家中只有两个兄弟,并无姐妹。”
“属下再往下查,发现……”
雷泽停了停,似乎也不太确定。
“这个假李鹤,可能与幽州贺兰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