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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那年我十七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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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七岁(三)
李泉清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就听见伙房里传来拉风箱的声音。
不一会儿,风箱声停了,传来了队长的吆喝声:
“起来吃饭了!赶紧起来吃饭!吃了饭上工啊!工地隔得远,早一步吃了饭早一步走!”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起来了。
天乌蒙蒙的,有些薄薄的雾,透过雾气,远远地能看到屋子周围那些稀稀拉拉的人影。
深秋的早晨已经有些寒凉,那脚下的黄须菜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匆匆地吃了饭,来到工地。
或许是有些人觉得自己的工程干得快,并不是太急乎吧,我们都干了好一会儿了,有些人还没来。
感觉这样挺好的,省得落得我们太多,他们稍微等等我们,我们的日子还好过一点!
紧挨着我们的刘志章慢慢从远处过来了,就他一个人,推着车子。
“早来了!”刘志章跟我打招呼。
“哦,才来不多会儿!咋你自己?刘志彩他们呢?咋没来?”我问。
“哦,俺三哥和俺大哥昨天回家了,俺大哥今天上午去赶寿光集,赶完集下午回来,俺三哥回去浇浇园子,待会儿回来,我自己先慢慢儿干着。”
刘志章他们三个人,就分了仨人的工程,仨人的工程仨人干,趿拉着鞋就能跟趟,所以他们不急乎。不像我们爷俩干着四个人的工程,干活再不顶撘,不紧麻利的就会被人家落大了!
像我们家一样一家分四个人的工程,俩人来干的不多,他们大都是一个人工程一个人干,或者是几个人包着一个人干,所以他们大都干得很快,于是有的人就不急了,上工疲疲拉拉,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可能是觉着后面有些不跟趟的,有垫底的,心里不急吧!
而像我们这些包着空,干得慢的就不行了,抓头竖腚得往前赶还不赶趟,队长还时不时地转过来催:“抖抖劲啊!紧紧手,别让人家落大了,上边开会催着干呢!”
只见刘志章把车子往那一放,先是从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摸出烟卷来点上,冲着我们安慰着:
“甭啊急!到时候他们完成了咱也完成了,到时候脱不了一块回家!”
“你们干得快,你们三个人干着仨人的工程,俺不行,俺干得慢,俺得赶么赶么!你没看见当官儿的一住不住过来嫌慢啊!”父亲说道。
“听他胡吆喝呢!该怎么干怎么干,这又不是来挣钱,自己捎着干粮来干活,还嫌,听些熊那个咋!情啊该歇就歇,啥时候干完啥时候算!”刘志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说是那么说,可还得紧麻利得干。
大约半晌午的时候,刘志彩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三婷――,你娘让我给你捎来的就菜!”说话间从车子上解下一个笼布包。
我停下手里的活,问道:“啥啊?”
“咸鱼!”刘志彩回答。
我放下锨,把手上的泥土往裤上擦了擦,走了过去,“咸鱼?”
“你娘看你来受累,给你煎上的咸鱼!”
“这才来就又捎就菜!”父亲嘟囔了一句。
“怕三儿干累了吃不下去!昨天我回去,她问我活累不累,我说不累,很轻快,一半天就回来了,怕她挂啦着,撒了个谎,她说晚上我煎上几个咸鱼你给他捎着,我说中啊!吃了晚饭她就给我送过去了!昨天晚上浇了半宿园子!”
我接过笼布包,打开看了看:用一张旧报纸包着四五条咸鱼。
“改善生活了!出来干活挣下咸鱼来了!要不是来出夫,在家里舍不得买咸鱼吃啊!是啊不?三儿。”刘志彩咧着嘴,跟我开着玩笑。
“嗯!”我一边回答,一边又把咸鱼包好。
“甭啊急乎!慢慢干就行,甭啊听他胡吓唬,咱又不是不来干,干得慢咋了?还能把咱抱到井里啊是咋?!”刘志彩安慰我道。
“老四,来先抽根烟!”刘志彩抽出一根烟卷递给刘志章。
刘志章接过烟卷:“歇歇着!”边说着便当放下锨,跟刘志彩一块坐在旁边的土堆上,冲着我父亲吆喝:“老李啊,歇歇着,甭啊急啊!”
父亲抬头看了看,“唉!歇歇就歇歇!”
“从早晨直到现在,一住没住,也该歇歇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悠着点儿干”刘志章对我父亲说。
“甭啊急啊!歇着干就行,你出了这些年夫了还不知道?到末了还不是一块回去,干得快的干得慢的都一块回去!”
“俺包着俩人的空,不跟趟,得赶么赶么!你没看见当官的一遍一遍嫌慢!?”父亲说道。
“嗨!听他胡吆喝呢!他恨不能得一天就干完,干快了他好在当官的面前邀功啊,怕干慢了上头训他,他吆喝的他的,咱干的咱的,该咋干咋干!”
“累啊不,三儿?”刘志彩问我。
“哎吆!累啊呢!”
“体验体验生活吧!以后这样的机会有的是!唉!年年出夫年年出夫,没有个头啊!老百姓活着真不容易啊!”刘志彩感叹着。
“和这啊似的,按照劳力分不公平!俺一家五口人,分了四个人的工程,和你们啊似的,你们三家子才分了三口人的工程,你们三人的工程仨人干,我们四口人的工程俩人干,要命也不跟趟啊!”父亲抱怨道。
“那没办法,上级就是这么分的,人家当官的说了算,咱全王高镇都是按照劳力分得,又不是光咱村!”刘志彩嘻嘻咧咧地说。
“老二和爱清咋不来啊,要是他俩来,你们人也很棒啊!”刘志章问。
“他俩在孤岛干活,没回来,三四百里路呢,建筑上不放人,回不来!再说,就是回来也治不得!就这一辆车子,人多了也围不上,一辆车子干四个人的工程,咋也干不快!和你们啊似的,仨人两辆车子就行了,不耽工,俩上锨的,一个推的,正好不耽工,和俺啊似的,就一辆车子,就算是都来,四个人围着一辆车子,围不上人也白搭!”父亲说。
“唉!是啊呢!按照劳力分也不合理!一个家里,也就是一辆车子,来多了人也围不上!除非和人家合伙!”刘志章在一旁插话道。
“借辆车子啊”刘志彩说。
“都出夫,都用车子,上哪借?”父亲说。
“他们干窑厂的没有工程,借他们的”刘志彩说。
“和这啊似的,干窑厂的还不分工程,其实他们都有工程,上边按照村里的劳力都分到大队里了,净是咱大队里的事,为了窑厂不停工,不减产,把他们的工程都匀到咱这些人身上了!”刘志章嘟囔着。
“是啊呢,干窑厂的那些人的工程咱这些人给他们干了!他们在窑厂上挣钱,咱替他们出夫,他们应该往大队里交钱,给咱们这些干工程的人分了!他们在挣钱,咱替他出夫,净他们的好事了!”
“唉!没法弄啊!当官的说了算!”
“嗨!”
“干点儿吧!歇的时间不少了!”父亲站起来,拍了拍腚上的土,往车子走去。
――2022.11.29李泉清写于文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