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朦胧初破晓，满眼晴天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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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谷位于两座峻峰之间。峻峰宛如绝壁，要想入谷，须得先到对面的山头，然后再走铁索桥过江。此时楚旭站在山崖边曾是铁索桥的地方，隔着祁江望向百丈外的谷口。
冷雨潇看着原本该是桥头的遗骸，愁眉问道：“我们怎么过江？”
楚旭微微一笑，朝许言那边看了一眼，后者背上背着一大捆麻绳。“你觉得老李千叮万嘱要我们带上绳索上山为的是什么？”
冷雨潇想了想，即刻大惊失色：“师父，我们不会是要用这绳子从这山崖下到江里再游过去吧？”
楚旭：“……”
有时候他委实好奇自己这个徒弟的小脑袋瓜子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游过去，然后呢？难不成沿着少说也有二十来丈的崖壁再爬上去？要是爬得上去，他们费这个劲儿跑到对面山头来做什么……
他刚要开口解释，有人却早已失了耐心。许言肩头的长绳眨眼之间就到了上官黎手中。只见他广袖一挥，那绳索便化作一条长蛇飞向对岸，稳稳缠在了崖边一颗大树的树干上。
许言目瞪口呆，看向拽着绳子另一头的上官黎。只见对方朝他扬了扬下巴，其意不言自明：少磨蹭，赶紧走。
许言先前还嫌弃千尺崖不好客，哪想这地狱谷更有甚之，此时只能感叹还是自己世面见得少，天下之大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笑着对冷雨潇道：“潇丫头你慢慢游，为夫我先行一步！”说罢飞身踩着绳索朝对岸掠了过去。
楚旭笑着问冷雨潇：“过得去吗？”
冷雨潇恨不得立刻追过去给口不择言的某人一榔头，半是气愤半是不服：“那当然！这都过不去，太师父教我的轻功都白练了！”说罢也跃上了绳索。
见冷雨潇安全到达对岸后追着许言一顿猛砸，上官黎无言又看向楚旭。楚旭知他是在催促，却未着急走，“我走了，师父你怎么过去？”
上官黎并未回答，依旧看着他，稍显不耐的眼神显然在说：轮得着你操心？
楚旭自讨没趣，讪讪过了江。落地的瞬间，一阵剧痛犹如千万银针刺入颅中，紧接着零星画面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熊熊的烈火，扬过头顶几丈高的江水，漫天的箭雨，还有一个人的背影……
残影来得猝不及防，只是一瞬便又匆匆烟消云散，快得叫人来不及捕捉。
楚旭从恍惚中清醒，却发现上官黎已然落在他身边。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如蛇蟒一般缠满了树干的绳索，大致猜到他是如何过来的。
上官黎似有所察觉，问：“你身体可有不适？”
楚旭怔了一瞬，继而笑着回道：“没什么，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有些困。”
上官黎盯着他看了片刻，又问：“你的脚怎么了？”
楚旭有些诧异，禁不住回想刚才自己从绳上过江的时候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他瞥了一眼冷雨潇，无奈苦笑：“没什么，就是养了个逆徒，不懂得尊师重道。”
他忽然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于是举起佩剑问上官黎：“对了，师父，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问，冷雨潇也看了过来，就连许言都竖起了耳朵。
上官黎眼里难得透出些许疑惑：“剑为什么要取名字？”
冷雨潇：“……”
许言：“……”
楚旭：“……”
那句“行走江湖的大侠，剑都有名字”生生卡在了楚旭喉头。徒弟说起来理所当然的话，到了他这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一行人继续往谷里去，越往里走越为平坦。野蛮的生命总是如此倔强，五年足以让焦土之上又是一片郁郁葱葱。杂草的缝隙间隐约可窥见五年前大火留下的惨烈痕迹。走到一处广阔之地，四处皆是残垣，大约便是九天教教众居住之地了。
“地狱谷里的人……”冷雨潇环顾四周凄怆，欲言又止。
楚旭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道：“他们没有死在这里。”
面对冷雨潇疑问的目光，他没有解释，只是继续往里走。途中路过一处湖泊，他停步朝着一片空地看了许久。
直到冷雨潇问他：“怎么了？”
他才回了一句：“没什么。”
上官黎目光微闪，依旧不语。
离开之前楚旭又看了眼空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里该有棵树。
楚旭一直走到山谷尽头的山峰前才停步。山峰高耸入云，山脚堆满石块，再无前路。楚旭看了那石碓一眼，冷不防使出一掌。碎石崩裂炸开，在那后面竟出现了一个洞口。楚旭率先进了山洞，冷雨潇紧跟其后。
洞内逼仄，不过一人高，宽度最多也就并行两人，前方深不见底，一片漆黑。楚旭用真气燃起微微火光，一边往里走一边细细打量两边和头顶，时不时伸手摸上几下。
“这山洞通向何处？”许言问。
楚旭手掌贴上一旁洞壁，稍作思索后回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山洞，是人为掘出的隧道，所以我猜它应该是通向山的另一边。”
然而楚旭的猜想终究无法证实，几人才走十余丈便被面前的碎石阻了去路。
楚旭犹如寒冰的目光落在那堆碎石上，沉声道：“这里，才是他们死的地方。”
掌中闪烁的亮光在他脸上铺下一层阴影，洞内一片寂静。一旁的冷雨潇心情沉重，无需师父明言她也能猜到，当年十万大军攻进地狱谷，谷里的人们只能通过这条隧道逃生，却终究是被追兵活埋在了此处。毕竟，再坚固的山洞也抵挡不住大渝引以为傲的火器。
“师父，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冷雨潇问。若非如此，楚旭又如何能知道这处隧道？
楚旭摇头：“我只是听见他们在叫我。”
走出隧道，一行人又回到先前开阔之处。楚旭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冷雨潇从站着到蹲下，然后干脆盘腿坐在了草地上，最后不知与许言去哪里闲晃了。只有上官黎，一言不发，陪他站在原地，站到天色都暗了。
楚旭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侧过脸看向上官黎，神情笃定而肃穆：“师父，我想重建地狱谷。”
上官黎看着他，半晌不语，继而少有的牵起了唇角，笑容洒脱中又隐见几分傲然，“魔头可以再世，地狱谷为何不能？”
楚旭承着那目光，亦是笑了。
一行人原路返回至祁江边。丹霞缕缕，斜阳洒向江面，泛起粼粼波光。楚旭站在悬崖边，徐徐江风将他衣袍掀起，顿生萧瑟。比起在玉竹林里感到的苍凉，此刻他只觉得心中郁结阻塞，蓦然升起一股无助之感。那是孩童时将心爱的“宝物”装进铁盒，长大后翻出来觉得少了一样，却死活想不起少了哪一样的那种无助，不知所起难以追溯源头的那种无助。
楚旭自嘲一笑，半开玩笑道：“小时候师父带我生活的玉竹林遭了天雷，长大了建起这地狱谷又遭了炮轰，还当真是应了世人所言那句：邪佞天道难容。”
上官黎目光平静，语气中难掩不屑：“连两个人都难容的天道，斩去也罢。”
楚旭闻言望过去，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徐风里发丝轻扬，袂裳飞舞。上官黎站在背光处，整个人像是没入了残阳。他身后一片橙红，一时间模糊了时候，叫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楚旭看得微怔，心念一转，问道：“师父，‘上官黎’的‘黎’字，取自何处？”
短暂沉默过后，上官黎开口：“长辈取的，说是怕我戾气太重，取黎明暖阳之意。”
楚旭眼里泛出淡淡笑意：“原来如此。”
他又看了一眼被夕阳染成暖色的人，心中交杂的万千思绪忽的散开。他转过头对冷雨潇喊了一句：“徒弟，我的剑有名字了。”
“叫什么？”冷雨潇兴奋回问。
楚旭莞尔，明媚宛如朝阳。
“就叫——破晓。”
楚旭说要重建地狱谷，冷雨潇以为他会等穆长清和肃庭回来再动手，没想到他撸起袖子就自己开干了。
冷雨潇问：“可师父你不记得地狱谷从前的样子了啊，要怎么重建？”
一开始楚旭还真被她问住了，直到上官黎一语道破：“为何要同从前一样？”
是啊，他这再世魔头还缺斤少两呢，地狱谷又为何要与从前一模一样呢？
楚旭在谷中湖畔附近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打算先从这里开始盖上一个四合小院，够他们几个，还有穆长清，肃庭，老李住就够了。至于其它，再慢慢来吧。他猫在祁江边的宅子里埋头画了两日，终于完成了草图，便拉着许言动工了。
楚旭原本是没指望上官黎动手的，可不曾想有个会玄术的师父就是方便，伐木只需一剑横扫，吊桩更是“举手”之劳，看得他和许言叹为观止，啧啧称奇。他不由想，自己的玄术也该再精进精进了。
楚旭在老乔那儿学的木工手艺总算没有白费，加上众志成城，就连冷雨潇都能帮着做些桌椅板凳，不到一月，楚旭的四合小院就有了样子。
日已西斜，四人伫立于小院前。
冷雨潇满眼欣喜自豪：“明日将东西搬过来就能住了！”
楚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一月以来，四人白日里待在谷里满头大汗地盖房子，夜晚回到江边小宅一边小酌一边商量着明日分工，时光如同被人装进了琉璃瓶里，流淌着却未消逝，每一滴都晶莹剔透。
楚旭望向眼前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荒芜杂草里的四合小院，身后甚至没有鸟语花香，可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自己会将此地命名为地狱谷。
庙堂太高，江湖太远，凡尘纷杂，还是做鬼悠闲。
地狱，即是桃源。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朦胧初破晓，满眼晴天色（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