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魔头想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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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狱谷出来上了船已过酉时。入了春，虽天光渐长，但到了这会儿日头也已落了。
许言站在船头摇橹，冷雨潇坐在一旁，一边听橹板划过江水的声音一边眺望江面。江面上漆黑一片，往日里还能零星见到一两点亮光，今日出奇清静。
冷雨潇忽然开口：“我一直忘了问你，在千尺崖，你跟我爹都说了些什么？”她盘腿坐在甲板，托着脑袋，“我这几日细想，总觉得那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上当。”
许言笑着坦言：“是，你那点把戏，早就被冷阁主看透了。”
猜测得到证实，冷雨潇不甘又懊恼的同时担忧问道：“那你是怎么稳住他的？他有没有为难你？”
许言摇头：“冷阁主不曾难为我。我对他说，是我让你带我去听风阁的，因为我有问题想问他。”
“有生意上门，难怪他懒得理我。”冷雨潇冷哼一声，“你问他什么？问到了吗？”
“问到了。”许言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且冷阁主并未收我分文。”
冷雨潇颇感讶异，“他没收你银子？”她摸着下巴琢磨，“老狐狸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可得小心些，免得他给你下套！”
许言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犹豫稍许，最终还是认真了神色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冷雨潇撇过脸去，看不清神色。“那是你不了解他。”
许言：“你了解吗？”
冷雨潇想起书斋里案上那张未画完的画像，突然心中窜起一把无名火，于是脱口而出：“我了不了解与你何干？”
一句话将甲板上的空气打入沉寂，只有江水撞击橹板的声音。
冷雨潇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半晌，她垂头道：“对不起，是我话说重了。”
方才停下的手再次摇动船橹，许言温声道：“你没有错，是我多事了。”
冷雨潇抬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许言沉默片刻，又将刚才的话接了下去：“我只是觉得，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他们看起来的样子。”他眼里多了一抹冷雨潇看不懂的晦暗，笑里带着些许酸涩，“比如魔头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魔头，师父也未必是我认识的那个师父。”
冷雨潇听出弦外之音，想了想，试探地问：“是不是我爹同你说了什么？”
许言没有回答，泯然一笑将目光投向了江面。
对方不愿说，冷雨潇也不再多问。她换了个话题：“你原本以为的魔头是什么样子？”
许言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了片刻，坦诚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不是现在的样子。”
冷雨潇：“那现在什么样子？”
许言这回笑了。他扫了一眼船舱里的人，“恩怨分明，有血有肉，会喜，会怒，会开玩笑，普通人的样子。”
冷雨潇思索着许言话里的意思，然后也笑了。她抬起脸，脸上洋溢着骄傲，反驳道：“我师父才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无敌的大魔头！”
天下无敌的魔头此时坐在船舱内，无心听甲板上的对话。他时不时瞄对面的人一眼，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之前自己见过钱文景的事告诉上官黎。可几个月前的事情此时才说，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怀疑过他？可他确实怀疑过他……那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此而跟自己产生隔阂，会不会……
他不知自己几时变得这般婆妈，震惊之余又很是懊恼。
就在楚旭天人交战之际，某人骤然开口：“很难启齿吗？”华丽的眉眼间透着漫不经心的闲逸，目光却像是能将人看穿一般，“说吧，我不打你。”
难得对方说了句玩笑，楚旭的心却突突直跳，也不知是因那目光还是因那眉眼。他刚要说话，忽然眼神一凌。一支短箭穿透船舫，直射向对面的上官黎。还未等他出手，上官黎便微微侧身，二指夹住了箭。只见他目光停留在箭身片刻，下一瞬手中的箭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上官黎站起身，对楚旭道：“我去去就来。”
“我也……”楚旭跟着起了身。
“你在此处等我。”上官黎不容反驳地将他打断，见对方眼神担忧，又稍稍柔和了语气，“不必担心，我很快回来。”
然而担心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对方说了算的，只是上官黎如此坚持必有他的道理，而他既然选择相信，便不该干预。楚旭压下心中不安，重新坐下，给了对方一个笑脸：“好，我等师父回来。”
上官黎颔首，飞身而去。楚旭对外头的二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并让许言停了桨，以免船漂离此处太远。他回到船舱，撑着下颚，盯着舱壁上被箭射穿的破洞陷入了思绪。
上官黎掠过江面上了岸。江边芦苇丛生，连着一片树林。他环顾四周漆黑，耐心等待。既然来人以箭为信，就必然会有下一步信号。果然，不多久就从树林那边传来声响。
上官黎循声而往，很显然对方是要将他领去什么地方。他在树林之间穿行了约有一盏茶时间，来到一片高地。引路的黑影已然不知去向，然而那高地上却站着一个人。
皓月当空，那人转过身来。上官黎看清了他的脸，微微一顿，蹙起眉，盯着眼前的人沉默不语，真气默默涌至掌心。
郭桀注意到上官黎眼中的警戒，似是叹了口气，面色竟微微露出凄苦。“五年了，你还在怨我吗？”
上官黎走后，楚旭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越想越觉得蹊跷。那支短箭显然并非要取上官黎性命。还有上官黎的神情，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他明显感觉到上官黎看箭的时候目光一滞，分明是从箭上辨认出了什么。他为何如此着急烧了那支箭？箭上到底有什么他不愿让自己知道？
楚旭揉了揉太阳穴，叹出一口浊气。刚才还说信者不疑，这才过去多久，又开始胡乱臆测起来。
他摇摇头，想要晃走脑子里那些捕风捉影的思虑，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下一刻，他就听到冷雨潇在甲板上喊：“师父，好像不太对。”
楚旭立即起身出了船舱，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小舟竟陷入了浓浓雾霭之中。江面白茫茫一片，一丈以外难辨东西。白雾之后能隐约听见些水流的声响，莫名让人觉得不祥。
冷雨潇觉得奇怪：“怎么会突然起了雾？”
楚旭神情严肃：“这不是雾，这是冥烟草。”
“冥烟草？那是什么？”冷雨潇诧异问。
“是一种用来生烟的草。” 楚旭解释道，“寻常草烧起来气味大，容易呛人。冥烟草烧起来烟色纯白几乎无味，且生烟量大，所以也有游兵或者马贼用它来做信号使用。”
从在船舱里闻到那淡淡气味的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这些白烟来找冥烟草。可他为何会知道冥烟草？他不记得自己曾在上官黎那些书籍里看过……
不过此时他早已顾不上去想这些，因为在那茫茫白烟中，出现了几个硕大的黑影。
那些庞然大物逐渐从烟雾中显出轮廓，待到浓烟散尽，楚旭才看清楚，原来是几艘福船。福船势雄且稳固，可远航海上，亦可用作战船。这里的福船足足有七八艘，从四面八方围拢，将他们所在的这一叶小舟锁死在中央。
楚旭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用冥烟草生烟，若是早看见这些船，他们必然会趁早逃出包围，哪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堵个水泄不通。
他看着福船上架着的小型火炮和一排排整齐有序手执长弓的黑衣人，不禁心中冷笑：好大的阵仗，看来钱文景是下了血本了。
他向四周观望一眼，忽然对冷雨潇道：“潇潇，你过来。”
冷雨潇亦知此刻他们犹如砧上鱼肉，心中绷紧了弦不敢松懈，听到楚旭叫她便即刻快步到他跟前。她看楚旭靠过来似是要对她耳语，不由又凑近几分，可才将头伸过去，后颈忽的一重，便失去了意识。
楚旭将软在自己怀里的人交到许言手里，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踱步至甲板前端，扬声对福船上的人道：“这二人是谁你们都清楚，他们后面的人想必你们也不愿得罪。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派你们来的人要杀的是我，还请各位让出一条路来，让他们走，我保证不逃。”
一阵沉默过后，其中一条船上传来声响，像是有人在快步小跑。又过了一小阵，其中两艘福船缓缓拉开了距离，露出一条缝隙。
楚旭回头朝向许言：“带她走。”
许言神情凝重：“她醒了会怨我的。”
楚旭认真回道：“怨你总比不会醒来要好。”
许言抿唇垂眸，最终轻轻颔首，算是应下了。
楚旭对他笑了笑，“那便走吧，我送你一程。” 说罢挥袖施出一道玄术。
许言只觉得背后一阵疾风将他二人托起，于是不敢耽搁，借着风穿过两船之间的缝隙朝江岸飞掠而去。
许言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那道狭缝也再次合上。楚旭仰头环顾，轻叹一声，苦笑着对福船上的人道：“大晚上的，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好。要不咱再商量商量，你们一艘一艘来？”
他话还未完就听到了火线被点燃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轰鸣撕破长夜，刺眼的火光由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倾尽全力撑开的屏障在猛兽一般的炮火中不堪一击。在同四分五裂的木船一起被热浪冲入江水之前，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
“他妈的当官的真不能信。”
“好在他不在。”
江面燃起的熊熊烈火随着爆炸的冲击深入水下，即将被火焰吞没的楚旭惊奇地意识到在水里也可能被活活烧死。忽然，一个黑影从一片刺眼的橙色亮光中进入他模糊的视线，挡在了他与火之间。凶猛的火舌在下一刻被骤起的漩涡吞噬，来人趁此空隙拉住下沉的楚旭，往黑暗之处游去。
楚旭顺着紧抓在腕上的手看向那头的上官黎，一时不知该喜该悲，这人怎么回来了？
他还来不及多想，无数支箭穿透江面鱼贯而下。上官黎一掌搅起水波挡去大半，同时将楚旭拉至近身避过密集的箭雨。楚旭刚想要照葫芦画瓢，还未来的及凝聚真气，余光便看见几只箭划破江水朝上官黎后背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反抓住上官黎的手臂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拉，转身护住对方的同时又狠狠将人推向远处。二人瞬间前后互换，三支箭同时穿透楚旭后背，停在上官黎胸前。
右胸一阵剧痛传来，楚旭低头看了一眼琵琶骨下的箭尖，没忍住呛了口水，觉得整个肺都像是要炸开了。
舌尖的铁锈味逐渐浓郁，殷红的血从伤处涌出，晕入江水，在眼前形成淡淡的红雾。楚旭隔着这层红雾看见了上官黎睁大的双眼，那人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好像……是惊慌？
可惜了……他想，他还没见过他开怀大笑呢。
神志游离，恍惚之间，另一张脸骤然闪现于眼前。楚旭瞳孔骤然一缩。
同样是漫天的箭雨，同样是冰冷的江水，同样是有一个人隔着红雾在他眼前……
来自于记忆深渊的碎片伴随着蚀骨的疼痛涌入脑海，将他打入浓浓的黑暗。他脑里唯一的念头也随着意识的模糊而逐渐消散——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在泥沼般的虚无中，楚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他睁开眼，眼前是上官黎的脸，带着熟悉的淡漠且极好看的脸。
他眼神一凌，猛然坐起，一把掐住了对方的喉咙。卡在颈间的指骨微微发白，仿佛扭断对方的脖子只在他一念之间。
冰冷的声音杀气四溢——
“你是谁？为何用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魔头想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