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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封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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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梁公府后,周严本打算再去一趟武库,但才出中门便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人灰头土脸衣衫破旧,脚下穿着的革履勉强能看出是军中的样式。他见周严时没有行礼,想来是带着尊者的钧令。
周严赶忙先行见礼,传令兵果然从怀中掏出一只封好泥印的竹筒。
“周掾,梁公急令。”
周严接令,抽出竹筒中的文书一看。上面写着要他即刻动身,赶赴淮西。
……
交接好手头的事务,周严便跟着传令兵出发了。离开章邑时刚刚入夜,这两日戒严,城中的商户住家不等天黑便各自打烊闭门,偌大章邑城只有数队禁军在来回巡视,寂静夜色中那齐整的脚步声叫人心慌。
周严坐在马车里,心思不宁,手里紧紧握住那道令书。令书中只说淮西清甫一地的郡守暴毙,要他过去暂且接手清甫诸事。
清甫乃粮草转运的重地,确应让亲信之人经略,但他在章邑也有要务,安排去清甫的人非得是他吗?
周严觉得这道命令颇有些不合常理,但他也不敢违背主公。
马车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周严回过神。他掀开车窗上的布帘向外看去,只见前方巷道灯火幢幢,成队的卫兵堵住了本就窄小的巷口。
周严脊背一僵,不知这群卫兵是何来路,但他还是尽量镇静地推开车门,下了马车。
他在车前眼神询问了赶车的传令兵,从对方眼中也只读出不解。
他缓步前行,直到走到近前,才松了口气。
举着火把的巡城禁军正将两名男子团团围住——原来卫兵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禁军已经注意到了周严,其中或许还有几人认得他,嘴里喊着“周掾”向他见了礼。
带队的伍长问:“周掾此时出行,怎么不多带几个随从?”
周严看了看被禁军围住的两名男子,这二人竟都是熟面孔。
他对着被禁军围住的二人微微颔首,而后转向伍长:“宵禁尚且未至,孤身出行,便要被诸位盘查吗?”
不会有人想开罪梁公的亲信,见周严有意为那二人说话,禁军伍长也只好轻声慢语地解释,说不过是例行询问,说罢冲着身后的禁军挥手,下令放人。
……
禁军散开,马车离去。
被禁军放过的二人站在巷道口一言不发,像是在目送周严离开。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夜色中,他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次日一早,梁公府便将内门关闭,内府中陈雍的姬妾子女一应不许外出,外臣最多只能进到中门与内门间的议事阁与诸曹,不得再入内府与几位公子会面。
陈桓知其原委,自然没有异议。但旁人多少会发些牢骚,尤其这道封锁内府的命令出自并无主母名分的许氏,其余姬妾中不服者不在少数。
十余日过去,陈渠就无聊透了,投壶覆射等等都已经玩腻,想见表兄兼知心好友的董叔文一面,还被许夫人给驳了。
“阿娘说,我不能带头坏规矩。”他跑到陈桓陈休的住处不肯回去,坐在陈桓的书案后给董习写了一封长信,援笔立就文不加点,让改不动策论的陈桓很是羡慕。
写完陈渠深深叹息:“可惜这信也送不出去。”
“那便等几日再送吧。”陈桓随口宽慰道,“此时真情,彼时依旧是真情。”
陈渠听后沉默了片刻,盯着书案上的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我听说莲夫人有法子出去……”
“莲夫人?她什么时候出去的?!”陈桓突然极严肃地呵斥了一声,连方才一直置身事外的陈休都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
陈桓也意识到自己言辞略有不当,两个弟弟并没有做错事,不应该无端被斥责;而莲夫人怎样也是父亲的姬妾,自己提起她还是要敬重些。
“子津子宁,你二人也知道,父亲出征在外,章邑城中并不安宁。兼之前些时日我险些遇刺,阿娘这才封闭内府,为的就是在父亲归来前保阖家平安。莲夫人虽素来受父亲宠爱,可她若真在这种时候违令出内府,他日被发现了受罚事小,若在府外遇险那就是大事了。”
陈休连连点头,陈渠面露憾色。
陈桓看在眼里,追问道:“子津,你是听谁说莲夫人能出内府的?会不会是家仆以讹传讹?”
“此事应该不假。”陈渠已知其中利害,看了看兄长的神色,随即坦白,“先前只是听说,直到三日前我平旦早起,见着她趁天色未明出门了。”
这几日内府防卫森严,尤其家眷所居的北堂诸院,但莲夫人的弟弟任骑都尉,正是守卫北堂之人。陈渠虽未曾见到莲夫人本人,却看见她弟弟为一顶肩舆开路,大摇大摆地送出了内门。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陈桓道,“此事,我们还需要拿实据。”
陈渠闲极无聊,当日就以看望幼弟为名去了莲夫人院中刺探。莲夫人今日并未出门,披着锦缎氅衣坐在廊下,拿着一只小银勺给孩子喂羊乳。
素日里陈渠同父亲的姬妾从无往来,见礼之后就不知该同莲夫人说些什么了。他临场胡编乱邹,说幼弟生来病弱,阿娘让他来问问,封闭内府以来弟弟身体如何。
听他这样讲,莲夫人似乎有点高兴,放下小银勺起了身,笑道:“难为姐姐还能想到献儿,他这两日无病无灾,还长胖了些。烦请二公子转告姐姐,妾母子二人念着姐姐的好。”
陈渠于是折回陈桓处,旁的东西几句就给带过了,只是莲夫人那身锦缎氅衣他说道了颇有一会。
“父亲喜俭厌奢,非节庆之日都不许我们兄弟穿锦缎。莲夫人那身氅衣虽是时新纹样,但已经穿得有些旧了,想来是常穿,也没见她因此被父亲责难过。”陈渠叹息,“她当真受父亲宠爱,便是真的违令外出,或许父亲也不会计较。”
陈桓听得摇头:“父亲计较与否不是我等应当多言的,你我只需查明实情。若莲夫人当真擅出内府,我等能加以劝阻便劝阻,不能再回报阿娘;若并无其事……”
陈渠抬头:“并无其事该怎么办?”
陈桓在他头顶轻敲:“当然不怎么办!庶母毫无过错,你还想怎么办?”
转日兄弟三人均在卯时起身,守在莲夫人院外不远。然而直至天院中都没有动静,再转日亦是如此。又过一日,陈渠还起晚了,拂晓时分才匆匆赶来,且走了莲夫人院门正前的大道,险些撞上给院里送朝食的侍女。
陈桓躲在树丛后,见他边给侍女姐姐致歉,边往路旁草木茂盛处走,恨不得伸手把他推出去。
好在陈渠快走到三人的藏身处时清醒过来,转身往别处走去,过了片刻才绕回来。
走到陈桓陈休身边,他便开口道:“骑都尉,他往这儿来了!”
不多时,果然从晨雾中来了一顶肩舆,骑都尉领着几个仆从将肩舆抬入莲夫人院中,片刻后又抬了出来。陈渠见状起身欲拦,被陈桓拉住。
“且等等。”陈桓道,“等他们将出内门时再拦不迟。”
于是兄弟三人一路尾随,而肩舆被抬至府邸南侧内门时,也恰好被守门的护卫给拦下了。
趁着骑都尉上前交涉,陈桓装作无意经过,询问是何人在肩舆中。
骑都尉极其嘴硬,一口咬定说没人,里面是不便示予外人的物什,所以也不能开门一观。
门前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府中护卫渐渐聚集过来。虽然他们平日要听骑都尉的调令,但主公家的大公子在,更要听大公子的。
陈桓要看肩舆内到底有什么,于是他们就打开了肩舆的门,然而里面竟然真的没有人。
只有一只大肚敞口的陶罐摆在正中。
陈桓脸上有些挂不住,指着陶罐问:“里面装了什么?”
“回公子,里面是给少公子熬药后剩下的药渣。”骑都尉神色淡然语调平稳,他将肩舆中的陶罐打开,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散开。
确如他所言,里头装着的是药渣。
“臣忧心少公子的身体,在外问了方士。方士说要将这药渣从府里抬出去,这样才能把少公子的病气请走。”
他是少公子陈献的舅舅,记挂外甥理所当然;为了生来病弱的外甥,私下搞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无伤大雅。
周遭都是家中仆从,都看着陈桓。陈桓心中的羞耻化作气恼,他看向姿态恭敬的骑都尉,从对方谦和的神色中看了伎俩得逞的得意骄横。
“放行。”陈桓抬了抬下巴。
“多谢大公子。”
直到那顶肩舆在他目力可及处消失,陈桓才甩袖离开。
晌午事情就传到了许夫人耳朵里,陈桓陈渠兄弟二人被叫去,在堂中并排站着。
陈渠颇有几分怯生生地喊“阿娘”,但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就被许夫人打断。
“让你哥哥先讲。”许氏道,“从觉察莲姬有异开始,一样一样说,不得遗漏。”
陈桓讲得细,连陈渠对莲夫人氅衣的评判都复述了一遍。待他说完,许夫人才问陈渠:“子津可还有要分说的?”
“嗯……孩儿去拜见莲夫人时,假托了阿娘的名义,说是阿娘怜恤献儿多病,让我来问问封闭内府以来献儿身体如何……旁的便没了。”陈渠低头作忏悔状。
“那献儿身体如何?”许氏不疾不徐地问。
陈渠随即回答:“莲夫人说献儿近来无病无灾,还长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