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煞奇情》骁女

6、第 6 章

　　第六章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
　　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夜深沉。
　　文恕海轻轻推开窗，看见窗外俏立着年幼的金黄身影。
　　灯影摇曳，那人的脸上只有单纯的灿笑。

　　“冷死了，我要进去——”
　　胖胖的小手推开屋子的主人，坐在窗棂上悠然地斜乜过去，没有半分的杀气。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文恕海伸出长臂，花一样的重量落入怀中。
　　“怎么今夜这么有空呢？”

　　“饿了！”
　　冰凉的小手环上颈项，皮肤接触的是温暖的口腔。然后——刺痛。

　　原来想念的始终是食物的自己。
　　文恕海微微地苦笑了。

　　三刻之后，勉强有饱足感的少女松开了利齿，难得露出了娇憨的真诚微笑。
　　“不好意思，我很饿呢！”

　　宠溺地笑着的文恕海根本没有办法对这个娇纵的少女生气，更何况她露出了
　　无敌可爱的爱睡倦态。
　　“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

　　“嗯呢——”
　　秋九无摇散一头长发。
　　“赵桓醒了看不到我，可是会把东宫翻过来。被人说是偷情被捉奸我会很没
　　面子也！我要走了——”

　　“太子他……竟留宿在菊园？”
　　南释净温柔的声音里有着不信与惆怅。

　　然而这都不是秋九无所能听到的。
　　“我要走了！”
　　忘记关上的窗子外透出淡淡的蓝意，不知不觉竟然五更天了。
　　“文呆子，下次我再来找你玩哦！”

　　南释净伸出手——
　　飞舞的衣袖再一次从指间溜出，留下冷冷的风。
　　眼睁睁看她纵跃远逝，南释净的眼中无限寂寥。
　　“你是……我的未婚妻了啊！”

　　他不是任人宰割的人，而作为反击的武器又是几百年来心中所渴望的。
　　可以说狂喜么？
　　然而，对着那一双坦然爱恨坦白爱憎的清澈的眸子，他竟然说不出口。

　　说不出——
　　他是多么辛苦才在璩洛阳面前掩饰自己的急切与喜悦。
　　他是多么愧疚地面对花后白药儿的失望目光。
　　他是多么痛苦地煎熬在凤卿狂了然与嘲讽的微笑中。
　　唯一可庆幸的，应该是视秋九无为掌珠的左荼蘼不在，否则他只能任一切向
　　往成空。
　　然而在一切的波涛汹涌之后，等待他的，却是个依然碰不到的影子。

　　秋九无，在赵桓身边。
　　秋九无，是赵桓的妃子。

　　然而自己的未婚妻啊！
　　还有多久，秋九无才能度过属于凡人的岁月，静静地停留在他的怀中呢？

　　赵桓醒在清晨的第一线曙光中。他的怀中是冷的空的。
　　左右望去不见幼小的身影，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悄悄起身，向庭院深处寻
　　去。
　　要在宫人赶来之前找到她，不然又不知有多少的流言。

　　踏着依然微凉的露水，赵桓在每一缕枝叶间寻找金色的身影。
　　不知为何，小小的秋诗选择了这个最偏僻的角落为菊园的所在，然后就像是
　　树的精灵一般，每夜留给他几个时辰的寂寥。
　　暗香流动——
　　习惯捕捉秋诗气息的赵桓循迹而去，果然在枝叶茂密的树干上寻找了她。

　　秋诗睡得好娇媚。
　　虽然屁股努力地翘得高高的，就象是在床上一般不安分的滑稽，但是粉红的
　　面色看起来让人好想咬一口。
　　愉快的浅笑，赵桓伸手将她揽抱下来，向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桓哥哥——”
　　秋诗的声音难得的柔顺，暖暖的气息埋在颈间，真的感觉小得不得了。

　　“恩？”
　　赵桓懒洋洋地应着。

　　“昨儿个夜里有雀儿来园子里唱歌呢！”

　　“哦！”

　　“池子里的清莲都开了，好奇怪吧！”

　　“园子里的白菊也都开了啊！”
　　赵桓早就对逆时的花节见怪不怪了。

　　“我喜欢菊花啊——可是莲花很讨厌唷！”
　　顽固地这么说的秋诗好傻气。

　　可是赵桓好喜欢宠傻气的秋诗。
　　“那桓哥哥叫人都拔了去，以后池子里不准开莲花！”
　　看着眯起眼讨好的笑着的小未婚妻，畅笑着走进了寝殿。

　　“好耶！”
　　秋诗的欢呼消失在殿中，刻意消失的宫人们才敢逐渐群聚。

　　新的一天开始了。

　　姜若蓉几乎是飞奔地投入了文恕海的怀抱。平日里高傲冷漠的她完全放下了
　　贵妃的架子，甚至连自己的父兄也视而不见地，伸出双手环抱眼前这个秀雅的男
　　子。
　　看着姜洪，姜运丰尴尬的表情，南释净难以察觉地苦笑了，然后轻轻地，推
　　开了她。
　　“贵妃——”

　　仰起一双美眸，姜若蓉眼中爱恨交织。
　　当年文恕海正是这样推开了不愿入宫而放弃自尊向他求婚的自己。意冷心灰
　　之下，她甘愿做了姜家利益的棋子。
　　如今她不堪寂寞的折磨年长色衰，而这可恨的男人俊秀一如往昔，甚至在看
　　透世情的斯文冷漠之外别又多了少少的情韵。
　　如何不怨恨啊——

　　“还叫我贵妃？我……我已经失宠了——”
　　带着另一种复杂的感觉忆起自己托付终生的那个男人。
　　入宫之时因为无法死心，然后见到同样优雅俊秀的男人的时候不知不觉将他
　　当作恋人的替身，也曾付出过温柔——
　　如今只有一场幻灭。

　　然而在姜洪与姜运丰心中，燃烧的却是悲怆之外的不甘与愤怒——
　　赔出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居然只换来不到一年的好光阴，这笔交易——
　　不值！

　　姜运丰看着长姐珍珠一般的清泪，冷冷地说，“蓉姐你好歹还有贵妃之名。
　　可怜采依，生了个女儿之后就被打入冷宫，始终是个无名无份的妾侍。李家的贱
　　人，害得我们好惨！”

　　南释净终于忍不住回护。
　　“秋……诗姑娘……还小——”

　　“莫非你还感觉不到桓太子已经被迷成什么样子了！”
　　姜运丰终于忍不住心底的愤怒，拍案怒吼。

　　南释净沉默不语。

　　他比谁都清楚——
　　赵桓夜夜环抱着秋九无入睡，日日晨初都在菊园里寻找枕树而眠的秋九无。
　　宫里的流言秋九无只当是可心的笑话来听，每每在他的面前笑的花枝乱颤！
　　秋九无要风便有风，想雨便得雨。而且背靠参天大树，谁又能动摇她的位子。

　　太子为她烧去东宫的牡丹花树，填干御花园的莲池，砍掉梅林，拔光芍药，
　　连当季的桃花都扔进了臭水沟中。御花园俨然是菊花的天下。
　　种种荒唐乖佞为全东京非议，仅仅是博来皇帝一笑置之。

　　然而，这还不够。
　　随着秋九无年岁见长，那种迷恋就会随之加深。
　　秋九无——
　　是个不会褪色的人。

　　姜洪毕竟老了几十年，隐约察觉了文恕海沉默背后隐藏的心绪，低眉一笑，“莫怪乎人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李秋诗，虽无她姑母那种妖孽一般的容貌，
　　但分明就是个倾人国城的胚子……”
　　他看似昏花的老眼闪着深沉的光，“只是文大人您可以忍心看着天下大乱的
　　那一刻的到来吗？”

　　南释净微微一震，醒了。
　　他是为了什么才压抑下厌恶的心情与这俗世中的如贪狼一般的人攀交谋事
　　呢？不正是为了避免染红神州的土地，而指望着将王朝气运的衰灭寄托于宫变之
　　上么？
　　若是放手于柳思诗与秋九无，五百年前的浩劫就是指日可待。
　　他——
　　不能再让旧事重演！

　　抿一抿唇，他的神色转为冷情的坚忍。
　　“我，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第二日——
　　文恕海晋献妹文若芙入宫，得加封贵妃——

　　秋九无无聊地躺在树枝上逗着咪咪。
　　难得赵桓三天没有来缠她，她也就由着性儿睡遍了菊园的花木。虽然从宫人
　　们逐渐轻慢的态度窥到了些许端倪，然而对于即将被丢弃的事实，她却是相当坦
　　然。

　　“哼，这个地方也开始变得无聊了呢。”
　　虽然对于宫廷的勾心斗角的游戏多少还存着一些的兴趣，但是想起那些征伐
　　沙场纵横驰骋的故事就热血沸腾到不能自己的她，还是适合在阿左身边横刀立马
　　——
　　说起来真的很久没见到阿左了呢！
　　可是现在溜出去找他说不定会被他骂！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了焦躁的情绪。

　　“想什么呢？”
　　问话的人站在树下，透过稀疏的枝叶望过去，清秀的脸上宠溺不变。

　　“不告诉你——”
　　秋九无一个倒翻，吊在树枝上晃来晃去，两只手只顾作弄着不安分的小猫。

　　“调皮！”
　　温柔的胸怀从来是用来揽住她的，纵使责备不曾少了。

　　“我想出去玩儿！”
　　秋九无说着实话，天真的神情却让赵桓误解了。

　　“日头还烈着，不许周围乱跑。”
　　轻轻把揪着小猫脖子的小未婚妻在胳膊上安置好，抱着宝贝着走进树阴遮蔽
　　的凉亭。

　　“咦——”
　　秋九无笑吟吟地放开小猫，看它一溜烟地蹦上桌子。
　　“桓哥哥今天来得好早哦！”

　　“桓哥哥一作完事就来了呢！秋诗闷不闷？”
　　赵桓有些郁闷地看着小猫把自己从宫外的点心作坊征来的甜糕搅得一团糟——
　　原来是专门送来讨秋诗的欢心的。
　　因为这三天，真是冷落她了！

　　文恕海不仅晋献了妹妹给父皇，还将自己的侄女文茉华献给了他。
　　而文茉华，却是也是个少见的美人。
　　三天沉溺在温柔乡里，连每日的功课也懈怠了，直到今日才觉得怀抱寂寞——
　　不知道秋诗有没有哭呢？

　　“芙姨姨很漂亮吧？”
　　秋九无抱起小猫猛亲嘴，然后无邪地笑给他看。
　　“人家都说皇帝叔叔有了漂亮的好老婆，姑姑和秋诗要被送走了呢——”

　　“谁说的！”
　　赵桓清秀的脸上浮出尴尬的铁青颜色。
　　不想让这种肮脏浮现在秋诗的面前——

　　虽然父皇对于文氏贵妃的宠爱是众大臣所乐见，而李师师的失宠更被看成是大快人心；虽然说真话他并不关心这位勉强和自己有些亲缘关系的女人——
　　然而他从未想过放弃秋诗。

　　“凶死了！偏不告诉你——”
　　顿觉委屈的少女抿起了唇撇开了眼，玩弄小猫的动作开始粗鲁起来。

　　孩子气真是一点也没有收敛过！
　　然而平时任性的精灵，此时平添了一分脆弱的气息——
　　怎能不怜爱啊？！
　　赵桓恨不得能将小人揉入怀中似地抱着，放手一刻都觉心痛。

　　如此幸福的依偎时刻，偏偏有人登门打搅。
　　亭外来报——
　　文恕海带着文茉华亲自拜访侯见。

　　秋九无天真的眼里闪烁着的促狭有着恶毒的兴奋,可惜赵桓是不会看出来的。
　　恼怒着这对叔侄显然是别有居心地打扰，又担心着小人儿会因为羞愤脱身而去的他，发现秋诗依然不知世事般开心地停留在自己怀中，只有欣喜与逐渐涌上的冷酷感情——
　　当然，那并不是用来面对秋诗所备的面孔。

　　就着被拥抱的姿势，秋九无看着成为女人之后平添百倍妩媚的艳无愁，咯吱咯吱笑了出来。
　　“桓哥哥，这个姐姐好漂亮呢！”

　　像是看出了她纯澈的目光中流动的嘲弄，南释净的神色黯淡了。
　　他知道，自己所舍出的神将，在秋九无的眼中，不过又成为一桩笑话而已。
　　赵桓的心已经被掌握了——
　　就像他现在所笑出的满不在乎。

　　文茉华确是极罕见的美人，再过几年，风情尽展的年纪到了，那样绝代倾城的美貌也必定凌驾于李诗诗文若芙辈之上。
　　然而——
　　她毕竟也只是个可以占有的女人之一，占有之后依然寂寞。
　　想珍惜的，只有小猫一样捉摸不定的秋诗。
　　想珍惜的，只有从来不安于他的温柔，不安于他的怀抱，时时就象要展翅飞走的秋诗。

　　“秋诗姑娘，以后茉华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文恕海谦抑的面孔之下流露出少见的强悍，虽然声音仍如平日冷淡。

　　“文先生好有趣呵！”
　　秋九无挠着小猫的颈子，笑得娇甜。
　　“我还是小孩子哦！照顾这么大的姐姐可是桓哥哥的事情呢！”

　　文恕海的心里只有刺痛——
　　秋九无，这个左府的精灵也只有与他作对的时候才会笑出这样真实的灿烂。
　　他忘了身边还有艳无愁。

　　艳无愁脸红了——
　　一刻之后就变为死灰。

　　因为赵桓的脸色僵硬了。
　　他说——
　　“秋诗，谁同你嚼的舌根？”

　　秋九无用最直率的语言给予眼前尴尬的两人最痛的讽刺。
　　“文姐姐是陪桓哥哥睡觉给桓哥哥生儿子的人呢！桓哥哥，秋诗不傻的！”

　　“秋诗，不准说的这么没礼貌！”
　　赵桓的眼里完全看不到文家两人的难堪，怵然地只是秋诗接触到的这么肮脏的知识。
　　他要把秋诗的单纯永远地保护起来，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人在阻挠呢？

　　“桓哥哥凶死了凶死了！”
　　秋诗手中的小猫像布做的玩偶一样被丢来丢去，喵喵哀叫。
　　“秋诗才不要桓哥哥做驸马。换人啦！”

　　赵桓被这种天真的恼怒逗乐了，揉着小秋诗的头直进怀里。
　　“那怎么行，桓哥哥还要等秋诗长大为桓哥哥生小皇子小公主呢！”

　　然而秋诗只是望着文恕海笑而不语，神色也不乏一些憧憬。

　　瞥了一眼俊雅如莲的文恕海，突觉新愁旧恨涌上心头。
　　“正妃的孩子才是本王的嫡子，男也好女也好，将来才能继承大统。庶出的永远夺不了嫡。”

　　文恕海终于看见了身边一直骄傲美丽的少女从未有过的委屈绝望，清新的娇艳瞬间凋谢了般惹人心怜。
　　“茉华既然已经是太子的人，还请太子垂怜……”

　　赵桓的眼里只是看见令人心烦的影子，也只有挥挥手的余地。
　　“秋诗正式入门前，还是居妾吧！不然对于姜采依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文茉华终于面色如死。

　　“喵——”
　　小猫似是感到了空气中流动的怨恨，从秋诗的怀中纵身而去，惹的小人儿不再流连赵桓的怀抱，挣扎出来，连连跺脚。
　　“真讨厌！桓哥哥，快帮我捉回来。”

　　早就厌烦了文家的纠缠，赵桓顺着秋诗的心意离开。
　　“好啊，待会儿追到了它，桓哥哥帮秋诗栓住，叫它跑不了——”

　　小人儿早消失在阁外的林间，只留下示威也似地欢笑。
　　想和我斗，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够呢！

　　趁着赵桓睡着的时候，秋九无脱身而出。
　　“啧！”
　　想起这两日赵桓补偿似地加倍粘人，秋九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已经好几天没饮过新鲜的血液了，到今天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而她还不至于没神经到回头去找翻了脸的南释净。不过想想，宫里还有一处良好的饮食源泉，而且这几天也应该是闲着的呢！
　　难耐地舔舔嘴唇，秋九无娇小的身躯投向了柳园的方向。

　　然而——
　　柳思诗并不如表面上的平静，虽然她柔顺地伸出了雪白的内腕，让秋九无一口咬住。

　　“呸！苦的！”
　　吃了两口，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少女吐出口中的血沫，圆睁猫眼表达不满。
　　仔细打量着潜藏在柳思诗温婉表情下的苦涩，秋九无皱起了眉头。
　　“喂！如果你真的来玩什么妄自动情的话我可是会要你魂飞魄散的哦！我答应过阿左的！”
　　阿左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让阿左失望的秋九无指间亮起三味真火看似柔和的火光，她的威胁很认真。

　　柳思诗轻轻地呢喃着——
　　“我没有……”
　　水一样的眼睛有着欲滴的盈光。
　　人心是能够约束的吗？
　　当年的李优白又是怎样才能狠下心毁灭给自己一切的那个人的人生的？！
　　原来以为可以献身不献心，然而现在这样的谎言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了！

　　“被右府的家伙抢走猎物不甘心么？”
　　按照自己的逻辑解读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可能有的情绪，秋九无了解地点点头，天真脸上的杀气消失了，霸气俨然而生。
　　然而她不知道——
　　柳思诗的无言之下掩藏了浅浅的嫉妒。
　　秋九无是如此的无情也不识情，却有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为她伤害别人啊。

　　“算了，看你这种愁眉苦脸的死样子就烦，血又苦又涩，难吃死了！”
　　秋九无很勉强地挥挥手，纤细的身影闪到了窗边。
　　“我帮你除掉纪老太婆罢，那女人确实超碍眼的——不过，成功之后我可要喝个痛快哦！”

　　柳思诗回过神来的时刻，少女金色的身影已经越窗而去，留下一缕淡香，不知不觉间给了柳思诗一些安慰。
　　任性的秋九无，一定又会掀起连串风雨吧！
　　自己真的可以置身在事外么？
　　轻轻一笑，柳思诗不再怔楞，关上了窗户，也关上了消散的菊香。

　　“纪婆婆在么？这里很安静哟！”
　　秋九无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踱进芙蓉殿，完全没有心虚的样子，笑眯眯的憨态更似完全无视了记哓蔷铁青的脸色——
　　“这里风水挺好的，看来皇帝叔叔对你不错哟！”

　　“你来干什么？”
　　不改烈火本色的一身红衣的女人用仿佛刀割的目光紧紧盯住了神色自若的少女，艳丽之中难掩凄怆——

　　秋九无抬起一对猫眼，仔仔细细打量个够，然后抿嘴一乐——
　　“还真的是有点女人味了呢……”
　　原来“那个”真的有用！

　　当然纪晓蔷并不是没有听出赞美之中蕴涵的挖苦与刺伤，凤眼斜吊，杀机顿生。

　　“安啦安啦！人家是来认输的啦——”
　　小九难得立刻地收敛十分挑衅，摆齐双手作了人生第一个道歉的顽皮姿势。
　　“我可是服了哟！”

　　“哼！”
　　纪晓蔷冷笑着转过身去，完全不想给予风度看这个右府的天敌。
　　“说完了就滚——”

　　“认输归认输，我可不喜欢超级没有礼貌的下属哦！”
　　秋九无硬是跳到她面前，努力地摇晃着食指，非常认真地否定。

　　纪晓蔷真的看见了少女眼中菊花一样的盛开万只触角的恶毒。
　　她的血液开始结冰——
　　她不是那个意思吧？
　　如果是的话——
　　她要情何以堪？
　　“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么？我就要和南释净成婚了哟——”
　　秋九无不怀好意地笑着。
　　“政治婚姻嘛！在百花谷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反正说谎不用上税，这个老太婆的心思傻瓜都看得到啦，有时还是需要一点刺激的。
　　秋九无看着浑身开始颤抖的纪晓蔷，愉悦的笑着转过身去——

　　果然——
　　致命的红绫无声地缠上了颈项——

　　艰难地回过头——
　　开始模糊的视线反映出纪晓蔷苍白的脸上破碎的表情，还有反射着绝望的激烈光芒的她的眼睛。

　　“你说谎你说谎你说谎！”
　　每说一个字，她的手劲就收紧一分。

　　脖子好痛——
　　然而秋九无青紫着脸颊笑了。
　　“你对……司马夫人……也……太……无礼了呢！”
　　很想说，我会去投诉哦！

　　不留活口的手劲见证了疯狂的灵魂。
　　纪晓蔷美丽的脸扭曲狰狞一如夜叉。

　　终于动摇了么？
　　秋九无敛起笑容，然而心底是无尽的痛快——
　　这一场战争——
　　她要赢了！

　　在陷入无穷的黑暗之前，她努力扬起微弱的声音，叫出了自己永远不屑的两个字——
　　“救……我……”

　　纪晓蔷冷笑着放松手劲，一点点放松再慢慢收紧。
　　她要享受慢慢勒死敌人的快感。

　　“住手。”
　　“住手。”
　　“住手。”

　　从殿外奔入三个昂扬的身影，几乎异口同声地喝止。

　　赵佶愤怒——
　　赵桓痛惜——
　　文恕海惭愧——

　　秋九无无声地大笑着——
　　她真的赢了！

　　秋九无静静地躺在月光中——
　　虽然很想笑，但她的颈项很痛。
　　说真的，就算是那个没有用的女人，临死之前所用的气力还是超过了她的估
　　计——
　　可能有两三天都不能自在活动了呢！
　　最惨的是——
　　赵桓不在身边。

　　当然不是赵桓终于响应大家的号召开始疏远冷落她这位上升为天字第一号
　　的小妖女，他多半是被她硬挤出来的郁闷逼走的——
　　她可是害怕自己在养伤期间控制不了神志而生吸人血，实话说现在的自己已
　　经不挑了。
　　然而赶走了赵桓之后她才发现——

　　南释净因为处理后事反省自身不来了！
　　李师师因为重新得宠没空抽身也不来了！
　　她原来打算借庆功之名饱餐一顿的计划算完了！

　　“好饿哦——”
　　秋九无躺在冷清的大床上，发现竟然凄凉到没有一人了解自己的悲哀，不禁
　　第一次真实地流下痛苦的眼泪。

　　很想念在百花谷的日子——
　　很想念舍不得自己被饿着的左——

　　“左，阿左——”
　　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床畔，带起一地清香的思念。

　　月光没有照到的这片玉石铺就的地面突然微光朦胧，仿佛回应般另一种幽香
　　泛起——

　　小九又见白衣人影——
　　那双不见底的深眸笼罩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种独特的疼爱的目光。

　　“阿左——”

　　“终于呼唤我了么——”
　　左司马在朦胧微光中叹息般地温柔浅笑，月光之外另有一份森冷。

　　向着气息熟悉的地方伸出手，等着那人将自己拥入怀里。
　　然而白色的衣袂穿过掌心。
　　是——
　　幻影！

　　以为可以摆脱饥饿的危机而勉强振作起来的秋九无开始啜泣——
　　“好饿哦。真的好饿——”

　　朦胧的人影如夜色般前进，走向秋九无的床边。
　　“为什么每次都让自己受伤？”
　　原来没有生气的指尖触碰的地方竟然如此清凉，紧绕颈项的那圈灼热痛楚
　　渐渐消失。

　　“阿左——”
　　秋九无破涕为笑。

　　“不要每次想到食物才想到我——”
　　左司马叹息了一声。
　　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宝贝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除了这种喜悦以外，错过小九
　　的成长，他只有遗憾。
　　很想伸手环抱她——

　　现在那阵幽香环抱住自己了——
　　秋九无满意地眯着眼睛，象小猫一样打起了呼噜咕哝着。
　　“什么时候才能到你身边呢？”

　　“很快我就会来接你！”
　　微光之下的笑容宠溺而坚定。
　　人间几十载于他们只不过是流水般的一瞬，但是把小九放在碰不到的地方，
　　这样的瞬间竟也难以忍耐了。
　　“不要喜欢上南释净哦！”

　　小九已经知道了吧！
　　花王同意了南释净的求婚，他终是想从自己手里夺回小九。

　　“你才不会同意呢——”
　　小九笑了，为着无稽的话。
　　“如果是那个南释净的话，我想你一定会宁愿杀死我呢！”

　　左荼蘼暧昧地笑着，其中也不乏“不愧是我养出来的，果然了解我”的赞扬的
　　意味。
　　把小九交给某个人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想法。
　　小九是左荼蘼的！
　　如果非要把她交给某个人——
　　他宁愿杀了她。

　　空气中的花香竟然渐渐浓郁。
　　然而殿外天色欲明。

　　看着随着晨光的侵入渐渐淡去的人影，秋九无轻笑了——
　　“左——我等你哦——”

　　有朝一日她终会站到阿左身边横刀立马驰骋天下。
　　为了那一天她可以等——
　　等这个盛世结束——
　　结束在赵桓手里。

　　听见踏进殿中熟悉的温柔而又急切的脚步声，秋九无合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是李秋诗——
　　一代妖妃李秋诗！

　　万里之遥的北境——
　　第一缕阳光给军帐染上血红的颜色，帐里彻夜燃烧的蜡烛终于只剩熹微的火
　　苗摇曳。
　　左荼蘼睁开眼睛，轻轻吹灭，淡然的烟逐渐逝去。
　　梦——
　　结束了！

　　“秋诗——”
　　御花园中莺飞蝶舞，偏偏只有蜜蜂在耳边嗡嗡地来去。
　　自从受了伤以后，赵桓恨不得每一刻都陪在身边，现在的她，可怜连脚着地
　　的机会也不多了。
　　秋九无努力拉长脸，眼看着赵桓纵容的笑脸越来越近——
　　亲亲？

　　“不要啦！”
　　推开粘在脸上的嘴唇，秋九无噼里啪啦用巴掌盖过去。

　　“长胖了——”
　　赵桓难得找到不庄重的空间，笑着和只有八岁的娃儿调情。

　　“我要小猫——”
　　秋九无抿起唇，倔强地看着花影深处。

　　“那我去捉，捉到了再让我亲亲哦——”
　　看着赵桓犹有留恋地走开，秋九无大声地嘘出一口气——
　　再多一刻她就要动刀削人了——
　　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个出气筒，可以让我削个痛快。
　　秋九无不是很有诚意倒是相当遗憾地祈祷着——
　　她从没有听过天的声音，她想天也应该听不到她的声音。
　　但她没想到天真的听到了——
　　有人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挑衅——

　　老实说，秋九无的记忆里只有三种人——
　　自己喜欢的，比如说阿左；自己讨厌的，比如说南释净；还有一类，就是没
　　有感觉的，比如——很多人。
　　浑身透着恶意靠近来的那个人面目模糊，但却有着让自己讨厌的气质——
　　该是以前见过。
　　秋九无草草地作了一个结论，就决定不开口。
　　对付层次低于右府诸将的人，她还没有试过动脑子。

　　偏偏那男人挨了上来。
　　男人有着五官健全的面孔，努力挂起了轻蔑的神气。而从他口中吐出的文字
　　更是完全不符合他锦缎衣裳的身份。
　　他说——
　　“妖妃，今日你终于落单了么？”

　　难道这人是来暗杀自己的？
　　秋九无不由得从心底佩服起这个人的勇气，虽然这种勇气建立在无知的上
　　面。
　　“想杀我么？”
　　李秋诗轻轻用手指抚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被红绫紧紧缠绕的地方形成了恍如项链的伤痕，触碰之时刺痛得甜美，这是一道勋章啊！

　　然而男人误解了秋诗看似娇柔怯弱的举动。
　　他凑近脖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少女的肌肤。
　　“啧啧！又黑又粗糙——莫非你真的精通妖术，才能将太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亦或是他原本即好此道？”
　　秋诗的眼中孕育冷笑，然而卑琐的男人没有看到——
　　他以为沉默便是一种反抗了——
　　“奇怪了，明明你那个姑姑有一副倾国倾城的祸水像，怎么你如此干瘪？”
　　男人退开一些，自言自语的问法仍然充满恶意。

　　秋诗反倒无邪地一笑。
　　“祸水是不是说一个女人很美？我的姑姑是很美呢！”
　　少女的眼睛在男人身上滑过，引发一阵不寻常的热流。

　　男人的气息浑浊了——
　　“果然是狐狸胚子——”

　　秋诗放声大笑，她再也不能克制自己的开心情绪。
　　男人没有看见，站在身后皇帝叔叔眯起了眼，李师师和赵桓屏息冷笑——
　　天子杀机已动——
　　“妖妃”的称号，终于实至名归地落在了这个只有八岁年纪，却在弹指间颠覆
　　文氏前程，谈笑间断却姜族生机，拥有无邪的外貌的李秋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