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煞奇情》骁女

5、第 5 章

　　第五章

　　一角阑干聚落花，此是春归处。

　　东宫。

　　桓太子觉得十分烦闷。
　　可能是今天意外的热，然而当他见到父皇迎进宫的新的贵妃的时候，一种万
　　蚁钻心的感觉突然击中了他——
　　那个女人太美太年轻也太有气质才华，而父皇的眼神太迷醉。

　　“有了皇弟的话……”
　　他不由得呢喃出心底最深的恐惧。
　　那半句话不敢出口——
　　会被废吧！

　　母后早就深居冷宫，行同废人。

　　但没想到姜贵妃如此轻易地失宠了——
　　同样是年轻貌美，恃才傲物，没想到连半年都无法支持。
　　在宫闱挣扎了这么久——
　　不甘心啊！
　　“靠错门口了么？！”
　　恨恨地收紧了眼神，他捏碎了手中的菊花——

　　菊花？
　　突然意料过来，对这个季节而言，菊花是多么意外的礼物。
　　初春——
　　何处得来的如此娇嫩的菊花？

　　他目瞪口呆的模样显然取悦了某人，头顶的树丛中传来一声娇笑——
　　“咯——”

　　向上望去，一张圆圆的脸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咦？”
　　他倒抽一口凉气退出几步开外。

　　一双小腿放了下来，淡黄纱裙的裙褶波纹中多出一双俏皮摆动的金色绣花
　　鞋，不停地踢来踢去。
　　往上看穿着浅黄的锦褂的肥嘟嘟的身子上是短短的脖子。

　　再往上看。
　　“呵？”
　　他大吃了一惊——
　　好大的双鬟！

　　偏偏用鲜黄的彩带绑着，简直就象用麻绳裹出来的茶壶的提手。
　　怪怪的头发配着只有自己巴掌大的小脸，真是逗人极了！

　　“你不喜欢菊花么？”
　　小女孩带着期待着他否认的表情向他点点下巴。

　　“不……不是不喜欢！”
　　他愣了愣，“这花是你的么？”

　　“是啊——”
　　小女孩笑眯一对大眼。
　　“送你的哦！”
　　突然间纵身一跳，落点就在他的怀中。

　　伸出去的手是无意的，而那种羽毛般降落的重量更在意料之外。

　　肥肥暖暖的小手环上颈项，圆滚滚的眼睛里除了笑意还有调皮的得意。
　　“可是你好象很讨厌菊花呢！”
　　猫般的瞳眸里流动着似真似假的痛惜与玩笑。
　　“那样捏的话，菊花也是会痛的呢——”

　　有些局促地拾起菊花的残骸，然后又轻轻地放下——
　　花骸归于尘土本是天经地义，然而这是赵桓第一次感受手足无措的窘迫。
　　“那个——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直觉觉得少女不是宫中的人，然而对于狡黠中透出野性的少女却又无法厌憎责罚，放柔了语气，赵桓环住了少女胖胖的软软的身子。

　　“那里——”
　　少女的五短手指遥指向庭院尽头隐约可见的高墙，笑得憨憨的。
　　“小猫跑进来了呢！哥哥帮我捉小猫——”

　　庭院尽头——
　　柳园。

　　相邻的园子早经父皇大肆改建，从江南运来的奇柳怪石掩映里刻意做出的水乡景色中，听说也仅博得新贵妃一笑。

　　“你姓李？”
　　步向正殿的脚步有些飘浮，然而绝对不是因为怀中人花般的重量。

　　“嗯！我叫秋诗呢——秋天的秋，诗歌的诗——好名字吧？”
　　笑眯了双眼的少女狡黠而顽皮，离着印象中新贵妃惊鸿一瞥的清艳绝色有着云泥般的区别——

　　到底她们有什么关系呢？
　　“哦。我知道了，李贵妃是你的姐姐——”

　　赵桓不免小心翼翼地试探，又为着欺骗了少女的天真不设防而感到微微的歉疚。

　　“姑姑！是姑姑啊！”
　　坐在他腿上的少女噗得鼓起脸颊，忍俊的顽态唤起赵桓心中不多的暖意。

　　好想——
　　喜欢她——

　　然而少女并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感情流转，只顾着向几上摆设美丽的金色的盘子里雪白玲珑的糕点伸出手去。
　　攥住圆圆的胖手，感觉温暖与柔软，赵桓有了逗弄的心情。
　　“小秋诗，那个还不能吃哦——”
　　因为这个宫里，所有的食物都是要银针试过，然后让别人先行试食之后才能入嘴，这是他这个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想要给她的第一个好意。

　　如他所意料的，少女的双颊再度鼓起，然而这次却是愠怒。
　　“为什么为什么？皇帝叔叔明明说准我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干什么。我是公主——公主耶！难道是骗我哦——”

　　果然连生气的样子都十分的生气勃勃，难怪父皇如此宠溺。
　　赵桓拖过气呼呼的小脸，直视着那双不会避人的眼，原来是猫眼呢！
　　“父皇的女儿才是公主哦——小秋诗是郡主，郡主啦！”
　　不过这个小姑娘其实也不会懂得这些大人划出来的等级吧！

　　点上少女鼻子的手指被恨恨地嚼来嚼去，微痛的麻痒感觉对赵桓而言非常新鲜。
　　少女嚼了半天，觉得勉强出了一口气，吐出来。少女倔强地望向另一个方向。
　　“我问过姑姑了，姑姑说没有弟弟妹妹给我玩的——秋诗就是姑姑唯一的女儿。哼，皇帝叔叔还说要送我很漂亮的马——”

　　“马？”
　　听到了极好的消息本已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何况是由一位如此可爱的少女带来的——
　　赵桓思路一转，再度失笑。
　　“驸马么？”

　　“又漂亮又有钱又威风的驸马！”
　　少女笑得得意，然后又觉得很困惑地说。
　　“原来连宫里的马都会有钱哦！”

　　看见赵桓浅笑的表情，少女纠正似的大叫出来——
　　“叫马踢你！踢你踢你！”

　　纵声大笑的赵桓把甜糕塞进张的大大的小嘴，再次看到红润的双颊鼓得圆圆的。
　　“哥哥给你做驸马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的天真，他想要自己守护。

　　“唔？”
　　少女动着腮帮，不解的表情像是迷路的小猫。

　　“驸马就是小秋诗的丈夫哦！哥哥又有钱又漂亮又威风，长大了秋诗就给哥哥做媳妇吧！”
　　等你长成这个地方最美丽的姑娘的时候，我一定还会守着你的这份可爱。

　　少女不知所措的时候，侍从抱着黄色的小猫恭恭敬敬地出现在门口，她马上忘形地挣扎着去扑追。
　　双手环住扭动的身躯，赵桓示意内侍小心地递过小猫。然后把心满意足的少女抱过来直面着自己。年轻的脸是一贯的严肃。
　　“记住哦，哥哥姓赵，叫赵桓。回去秋诗就同你姑姑讲，说你桓哥哥要娶做太子妃。”

　　少女慢慢地挣下地，突然抱着小猫跑开了。
　　“不要。作你媳妇儿有什么好玩？人家要驸马啦！”

　　赵桓伸出手，然而衣袂由指间溜过。
　　少女本身就是顽皮的小猫，真的只有新奇有趣的事情才能吸引她走近吧！
　　赵桓取出一块形状奇异光泽温润的美玉，向着少女视线投来的方向微微地摇晃着，然后得意地看着少女小心翼翼地接近中。
　　“有趣的物事桓哥哥多着呢！只要秋诗作了桓哥哥的媳妇儿，这些都是你的哦！”

　　少女终于伸手接过了玉佩，然后风一样的溜出正殿，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姑姑一定不肯呢！桓哥哥自己去说好了！”

　　赵桓望着金色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出，笑出一抹深沉。
　　虽然放弃姜贵妃美貌的妹妹有些可惜，但是无论从利益还是自己的感情来说，秋诗都是他想得到的东西。

　　决定了——
　　父皇能为李师师起一座柳园，他就能为秋诗起一座菊园，然后把这个可爱的精灵藏在属于自己的东宫深处。

　　第二日，李秋诗以六岁的稚龄为太子求婚，为历朝的宫闱正史写上有些诡异的篇章。

　　李师师入宫未足十日，掀起了宫廷哗变，然而追究起来，泰半也要归功于那个稚龄的李秋诗。
　　当朝的陛下为美人冷落姜氏一族的贵妃，花费三千万两把江南的豪宅移进宫已经招人侧目；桓太子居然更加荒谬——
　　毁弃了与姜氏一族美貌的幼女之间的默许的婚约，更效仿父皇在东宫内大兴土木，三日之内迎进了六岁的太子妃。听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撒泼撒赖硬给抱过去的。

　　然而纵使人人非议，却未免不会有人暗地额手称庆。李氏姑侄自不用说，朝中也并非没有早就厌憎姜氏一族跋扈无道的人。
　　当然，最单纯的开心的还是天子——

　　虽然未免有失体统，赵佶不能表现出由衷的喜悦，仍然难以自制地嘉许两句。
　　“秋诗那娃儿素有才气，灵慧出众。桓儿可算是有眼光了，只是切记万不可薄待了她。”

　　化身文恕海的南释净在薄愕之后却只余苦笑——
　　终于明白左司马为何竟忍心放这娃儿独自身处东京，莫非前世的历练真的在她的灵魂中留下了如何惑人的印记么？

　　另一方面，姜氏一族又怎甘放弃到手的利益。
　　年轻气盛的姜运丰惊愕之后立即驳斥了赵佶的面子。
　　“皇上，先前太子殿下与我采依妹子的婚事又当如何？”

　　赵佶微微皱眉沉吟难以抉择的片刻，赵桓已经胸有成竹地应对。
　　“运丰，本王决不会辜负采依。只是现在秋诗年纪尚幼，未娶正室先迎西宫实在不合礼仪啊！”
　　赵桓温厚一笑，气煞了姜氏一门的臣子。

　　姜太师早就不满在心，此时更是咬碎银牙。
　　就在上月之前他和太子订下婚约，准备就在日内把二女采依许配给他。
　　原来的协议便是先迎做侧室，待有子之后扶正。
　　之前他也有说道采依年幼，不宜一早就立做王妃，恐遭非议——
　　如今看来，他根本是在寻找更好的盟友靠山。
　　“老臣不才，有情上禀。老臣尝与太子言为小女采依订下婚约，言于本月共偕连理。如今太子对李姑娘钟情，也立为妃。然为求取信于人，小女的婚事想必太子殿下也不致推脱。新妃既幼于小女，而小女已适婚龄，不宜耽误。未若一同立为正妃，待李姑娘年齿够长，和小女共同服侍太子，岂不美哉？还请皇上太子明察。”

　　赵桓面色未变，心中却是暗喜。姜洪这老儿素来老谋深算，这回活该跌入他的扣中。
　　“如此说来，采依应是要即时入宫了……”
　　注视着姜氏父子脸上瞬间流露的得意，赵桓猛地给予重击。
　　“那惟有依前约所言，先让采依屈居妾氏，待后生子再与正名。毕竟为了采依破坏了皇家和气也是不妥。”

　　看着姜氏父子骤变的脸色，赵桓在心中冷笑。
　　李师师入宫已经抢走了父皇的全心宠爱，抓紧自己已经是姜氏巩固地位的唯一选择。
　　只是他们，还根本不能了解秋诗的魔力啊——
　　或许还在想着，即使是平起平坐也会有机会呢！
　　然而秋诗是自己想要用心珍惜呵护的存在。
　　他如何可能给予他人任何一点机会动摇她？

　　勾心斗角中难免的疲惫袭上心来，赵桓只有微微地抿抿嘴角。
　　然而在目光触及父皇的龙座时，他不由得微怔。

　　秋诗穿着黄色的衫裙，几乎与金灿灿的宝座融为一体。此时一只雪白的小手正揪弄着父皇龙袍的下摆，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无声地打着绥带儿，如同一只顽皮透顶的小猫。

　　刚才她一定是躲在龙椅后，此时忍不住烦闷才溜出来玩吧！
　　难怪父皇的表情特别严肃，他一定很头痛啊——
　　她可真是大胆呢！

　　凤目一扫，也有些松了口气。
　　幸好这堂下之臣，泰半不敢抬头直视龙威。而极少数有胆子的人，偏偏又气得老眼昏花。
　　回目望去，小妮子居然不顾他快停止的心跳，居然大大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抱怨无聊，然后悠悠然地踱出殿去。
　　又好气又好笑地收回目光，眼角瞥到文恕海——
　　只见那人无奈又宠溺的脸色颇为熟悉。而怔愣的方向，也是黄衫少女远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些许闲愁，挂上心来。

　　散了朝，赵桓开始在东宫御花园的每一棵树上寻找那个小祸根。
　　榆树尚青翠的枝桠间掩映的黄色衫影让他会心一笑。
　　小小的人影团着身子，睡的鼾声大作，象是一只手炉边打盹的猫。
　　伸长手将小人儿纳入怀中，才惊觉上一刻的空虚。
　　然而小人儿并不是解风情的主——

　　“热死了——”
　　就算在温暖的怀抱里依然挑剔的少女挑起一双猫眼，左扭右扭就是不会安分。硬是翻过身去，却还是教赵桓扳到了正面。

　　“要睡去屋里睡，没个样子。”
　　宠溺地骂了一句，然后开始秋后大算帐。
　　“今个怎么偷偷跟着上朝？女人家家的随便进朝堂会被砍头的难道你不知道？”
　　赵桓板起脸，万一秋诗真被抓到他当然会拼命护着她没事，但是想到那一帮老臣子之后可能的口诛笔伐就有些余悸。难得地，他对着小人儿显示出太子的威势。

　　然而秋诗一点也不怕。完全没有悔悟的态度，反而气势汹汹。
　　“监视你啊！万一你不要秋诗怎么办？姑姑说男人都是大色鬼啦！”

　　强忍良久，还是忍俊不住。赵桓轻笑出来。
　　“还好父皇替你遮拦，否则不知有多少非议呢！”

　　“就说皇帝叔叔对我好呢！”
　　万般无聊的少女抓起赵桓的头发玩弄，神情无赖可爱。
　　“老头子罗嗦死了！”

　　“桓哥哥对你不好么？”
　　赵桓点一点赌气的小嘴，更想逗她。

　　“那桓哥哥去给老头子做女婿好了……”
　　说出来的话真能把他气死！
　　“怕你咧——”
　　秋诗笑出不服输的纹路。
　　“秋诗给你后面站的那个俊哥哥作媳妇儿去——”
　　小人儿简直不懂贞烈两字怎生书，一个劲地拍手说，“我有赚到哦！”

　　赵桓的心却有些闷闷的了。
　　文恕海，那个深沉的男人注视秋诗的目光不是注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的目光——
　　倒像是看了几千年。

　　“文恕海当真帅过你桓哥哥？”
　　赵桓再度扳过小脸，大有不分胜负不罢休的态势。

　　“当然啊！”
　　小秋诗一句话把他打下地狱。
　　另一句话让他起死回生。
　　她说：“不过他对我决不会有桓哥哥你一半好！”

　　宛然一笑的少女，天真之上浮出一层艳媚，清秀中摇荡着蚀骨的消魂，让赵桓看痴了去。
　　午后的御花园，人们远远望见太子向怀中的少女俯下头去，亲昵的情状完全不避人。
　　老臣子们惟有摇头不语，声声叹息——
　　李家的女人，从来魅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