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飘的年代》沉默丝路

33、33

　　时间总是让人心生感慨，连一群小学生都在唱着：“看着蓝色的天空，想起那时我们还年轻，我牵着你的手，告诉你爱情有始无终……”
　　“现在的小孩儿太早熟了吧？”小猴儿说。
　　我也颇生感慨：“迈克后继有人啊。”

　　旅游回来的第二天，我和小猴儿站在路边，看着在烟火中散发出阵阵香气的鸡骨架直吞口水。
　　又是放假前的最后晚餐，不禁想起去年的此时，喝完了酒我被他们拉去找洛云；也想起前年的这个时候，六个人跑去镇里看通宵录像，吃宵夜花光了钱。第二天早晨从录像厅出来的时候瓢泼大雨，又饿又困又累的一行人走回学校，被淋成落汤鸡。

　　回想过去，时间飞速流逝，向前看去，未来遥不可期。只有念及当下，毫无意义的琐事与情绪才是真切摆在眼前的所谓生活。接下来的这个假期，我又要被无穷无尽的思念裹挟，想想就心生烦闷。
　　“假期还去你叔家帮忙？”我问小猴儿。小猴儿家境不是太好，每个假期都要去亲属的小作坊打零工。
　　他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再坚持一年，就毕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同一段时光，每个人的感受不尽相同，在小猴儿面前，我的为情所困显得有些矫情。
　　这时，饭缸儿骑着自行车在我们面前飞驰而过，一副幸福得有点欠揍的样子。
　　“干啥去？”我大声问。他却一骑绝尘头都没回。
　　我和小猴儿把烤好的鸡架装好，身后一阵疾风，胖子又折返回来。
　　“猴哥，给我三块钱！”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没有。”小猴儿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求你了，卡卡想吃冷面，我着急出来，忘带钱了。”他汗流浃背，伸出手来。
　　“自己回去取去！”小猴儿一脸严肃。
　　“一会儿还五块，行不？”饭缸儿哭丧着脸。
　　“自愿的哦！”小猴儿慢吞吞地掏出几枚硬币。
　　“一天天的，卡茨我可能耐了。”接过钱，饭缸儿一边离开，一边不满地嘟囔着。
　　看着他远去的样子，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段时光里，最幸福的就是这家伙了。

　　2002年7月，我没了工作，索性到北京闲逛。饭缸儿把我接到他和卡卡在肖家河的出租房。我和他喝累了躺在床上闲聊，卡卡坐在一边翻着我的稿纸。
　　“是不是应该写点儿俺家饭缸儿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还没想好怎么写呢。”我被呼呼旋转的吊扇吹得有点恍惚，迷迷糊糊地回答。
　　“这还用您费心？”饭缸儿大着舌头，一口北京腔调接过话茬，“我这个小配角，让我媳妇写几句得了，来，起来，咱俩再整两瓶儿。”
　　你看人家饭缸儿多有风度，哪像迈克和大尉这两个畜生，总想找机会多露脸。
　　“拜托你啦！”我对卡卡同学的文笔一点都不担心。上学时，学校的板报可没少出。我这烂小说，让她代笔完全是大材小用。更何况卡卡对饭缸儿的了解比我多，肯定能写得特别出彩。
　　可我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俩是一伙的。果然，她只写了几句，立场就出了问题。
　　她头几句是这么说的：“其实，我心里一直非常内疚，我对不起饭缸儿，在我的描述里，饭缸儿是一个胖子。可实际上，他不胖。”
　　这不明显是给饭缸儿平反么，她这么一写，我前面对饭缸儿的描述白弄了。她说的虽然没错，可是……哎，还是我自己交代吧。

　　卡卡没歪曲事实，上学时的饭缸儿真算不上胖。他可能只是稍微显得“宽”那么一点点，但那时候大多数孩子都骨瘦如柴，这“宽”和“胖”的界限就显得不那么明显。
　　而且大家都说，每部作品里都得有个胖子，我怎么好意思例外，只好委屈饭缸儿了。
　　当我向大家征询意见，说得把他们当中的某人塑造成一个胖子时，大家异口同声地推选了饭缸儿。少数服从多数，我不能违背群众的意愿。再说了，当我着手开始写这篇东西的时候，饭缸儿果然“不负众望”地开始发福，我为大家的预见性深感佩服。当然了，等作品磨磨叽叽最后完成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成了胖子，包括大尉。
　　饭缸儿性格温良细腻，人也长得白净，再加上家境殷实，怎么看都符合一个“温暖胖子”的造型。他和卡卡初中时就是同学，中专以后，卡卡一时无法适应住校之苦，饭缸儿的温暖与关心恰逢其时，她就没能顶住这颗硕大的糖衣炮弹。

　　当迈克还在一段段恋情中沉浮不定时，当我还在苦恋着白祎时，当大尉还和艳胖儿暧昧不清时，当阿诺把洛云深埋心底时，当小猴儿少不更事时，饭缸儿却已经和自己的女神生活在了童话故事里，你说我们能不羡慕嫉妒恨么。把他写成个胖子算便宜他了，按照大尉的意思，直接写成个残废，再杜撰些我们对他的百般关爱，整好了都能感动中国。
　　现在，你们知道把饭缸儿写成个胖子的真正原因了吧。
　　当然，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我们还是由衷地祝福他俩的。哪有感情是一帆风顺的，我们在他俩感情遇到危机时没少费心费力。
　　他俩有个顶好顶好的习惯，就是一闹分手就请我们吃饭，美其名曰“分手饭”。意思是公告天下，从此一刀两断。可每次吃完分手饭，两人又都被我们劝得言归于好。我们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们两个好好的，另一方面又期望他们不定时地闹一闹，我们好混顿饭吃。
　　在解决感情纠纷方面，迈克居功至伟。至今我们仍津津乐道当年迈克一次次的精彩表演。现在想来虽都有几分剽窃之嫌，但仍不失一些趣味和道理：

　　记得有一次，一桌人围坐，酒过三巡，卡卡抽泣着，饭缸儿一言不发。
　　当当当，迈克出场。
　　只见他吩咐小猴儿取过来两个茶杯放在桌上，看了看卡卡和饭缸儿。
　　我们酒足饭饱，坐等他装神弄鬼之后，就可以理由充足地撤退了。
　　他双手分别端着一个茶杯看着我们娓娓道来：
　　“这是两个在谈恋爱的杯子，一个杯子付出了这么多的感情，”说着他把左手杯子里的水倒进一个空碗里，碗里的水只盖住了个底。
　　“另一个杯子付出的感情这么多。”他把右手杯子里的水也倒在了碗里。这个杯子倒出来的水明显多一些。
　　“铁蛋，你说说，这两个杯子，谁对谁好？”
　　“当然是后一个了。”
　　“为什么？”
　　“还用问？付出的多呗。”
　　迈克一笑，把左手的杯子倒了过来，杯里只剩下少许的水落到碗里。再把右手的杯子倒过来，却又倒出来不少的水。他目光转向大尉：“铁蛋说的对么？”
　　大尉想了想，摇摇头说：“第一个杯子付出的感情几乎是全部的，第二个杯子却只付出了一半。”
　　迈克点点头，“Bingo！我们有时连茶杯里的水都看不清，人心更甭提了。人和人生而不同，有的感情浓厚些，有的寡淡些，两个人在一起，别总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对方，你看绝对值，他算百分比，说到底不过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在我们眼里，你们两个人根本不必计较谁付出多还是少，因为都付出了全部，假如你们今天分开，有一天你们一定会后悔，在最应该相爱的时候，没有珍惜。”
　　说完，迈克甩了甩头发，站起身，我们相随而去。
　　“这傻子说的啥意思啊？”小猴儿在大尉边上嘟囔着。
　　“吃饱没？”大尉反问。
　　“吃饱了。”
　　“吃饱了还问！他是精神病，你也精神病啊？”

　　在最好的年纪，谈了一场恋爱，成了很多人一生最美的回忆。
　　在最好的年纪，没能谈一场恋爱，也是很多人一辈子的遗憾。

　　“这样的语句不适合我们。“卡卡看着我写的这两句话。
　　可不，饭缸儿和卡卡的恋爱到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已经谈了六年，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份美好的回忆，更是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北京夏天的夜晚，温度好像一点都没降下来，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天花板依旧一阵阵地吐着热气。
　　我还是有点担心吊扇会不会在我睡着的时候飞下来。
　　“出去逛逛吧！”我提议。
　　未名湖畔，我们说着他们两个人的北漂和我的深漂。身边不时有同龄人匆匆而过，他们是中国最高学府里的骄子，看过去，一个个满身仿佛散发着光芒，让身边的我们不由得有几分黯然。和他们比起来，我们的青春发生在一个小小的城镇，一个连提都不好意思提起的学校里。可即使这样，谁的青春又不是青春呢。
　　我揽过饭缸儿的胳膊，手指触到他手臂上一道隆起的疤痕。想起那次卡卡生病在医务室打点滴，课堂上，老师不同意饭缸儿去探望，饭缸儿一怒之下划伤了自己的手臂。这样的桥段，我在不同的作品里都看到过，可当它真地发生在身边时，我们仍不禁对这个温柔，爱笑，有几分胆小的家伙大喊一句，牛逼！
　　在青春里，无论卑微，穷困，浅薄，粗鄙，都胜过靓丽的衣衫，精致的妆容，堆砌的繁华，深掩的城府。因为那时候有热血，有坚信，有爱，有梦想。

　　“其实我很期待，你和白老师的故事。”卡卡从饭缸儿的另一侧探出头来。
　　“有什么好期待的，结果你又不是不知道。”
　　“结果有时候并不一定重要啊，我想看到你们两个人在这段感情里的感受。”
　　我摇摇头，“我只能如实写出自己这部分所见所感，至于她是如何的所思所想，我没有权利去依照自己的意愿去写。
　　“白老师知道你在写这件事情么？”
　　我摇摇头：“没告诉过她。写这个东西的原因，只是为了不忘记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日子，而不是为了改变或者证明什么。除了故事里的我们被自己的过去打动，还有谁愿意看这么平淡的故事啊。”
　　她却语气一沉：“周涅，即使你从前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某一天都变成了模糊的记忆，甚至你有时会怀疑那些东西是否真的是否有意义，你也一定要坚信某些东西。”
　　我点点头，“你要相信我。”
　　“你还记得咱宿舍的座右铭不？”饭缸儿突然问。
　　我想了一下，“生而有情有义，死而无憾无悔。”我微笑着说道。说完三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这句豪言壮语，被迈克用毛笔写在宿舍门上，结果几天后被突击检查的教导处主任看见。课间操上，他用略微大舌头的口音说道：“327乱涂乱画，破坏公物，扣3分，还什么生而有情有义，死而无憾无悔，我看你们是生来脑满肥肠，死后浪费土壤……”从那以后，这句座右铭我们也不怎么提了。因为一提，就有人把黄主任的话接在后面。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挺好。”饭缸儿昂着头，看着夜幕下的北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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