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风》叶淅宝

36、初恋

　　雨珠噼里啪啦敲打着玻璃窗，声音极大。萨摩静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一直在陈斯漾身边转圈。

　　陈斯漾盯着字条，呼吸好像停滞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此刻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动。

　　半晌，他深呼吸，然后捏着字条冲出了房间。

　　一边往外走，一边给梁颂宜打电话。

　　没信号。

　　想到她的手机坏了，陈斯漾只能作罢。到了楼下，站在她卧室门外敲门，也没人应。

　　陈斯漾盯着熟悉的门框，看着上边的纹路，一颗心不知道怎么的，倏尔静了下来。

　　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躁动后，他恢复冷静，想见梁颂宜，想问个清楚，但也不再急于这一时。

　　他已经习惯了等待。

　　陈斯漾重新回到楼上，发现宋希不请自来，正坐在沙发上逗静静。

　　见到他，宋希象征性地抬了抬下巴，神情恹恹的。

　　陈斯漾懒得理他，这人感情生活太丰富，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哪里吃瘪。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宋希先忍不住，问：“我又哪里惹你妹生气了？”

　　陈斯漾瞥他一眼，没说话。

　　“你这是什么眼神？”宋希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陈斯漾牵起唇角，淡淡地说：“你以后少招惹冯与星。”

　　冯与星喜欢宋希，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但作为宋希的好朋友，陈斯漾不得不承认，宋希可能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男友。

　　好在陈斯漾也了解冯与星，他这个表妹心性不定，还喜新厌旧，对待宋希有情愫，但也绝不是非他不可。

　　否则他不会让两人相处这么久。

　　“怎么就是我招惹她了？”宋希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我来山庄找你玩，谁知道你妹妹也在，难道我能天天不理她？”

　　陈斯漾斜睨了他一眼，笑着说：“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钟雯不还在楼下呢？”

　　宋希忽然哑了声，不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萨摩静。

　　可真正的主人在，静静便开始嫌弃宋希，挣扎了两下从他手里离开，去找陈斯漾。

　　陈斯漾哼着歌逗静静。

　　宋希留神一听，发现这人唱的还是《初恋》。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
　　我一夜失眠
　　影子心里现
　　……”

　　“诶我发现你心情很好？”宋希此时心情不佳，便看不惯别人心情好。

　　陈斯漾轻点了下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不错。”

　　“……”宋希来了兴致，“有什么好事儿？台风来了，连球都不能出去打。”

　　陈斯漾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还蛮喜欢下雨天。”

　　“怎么，下雨天能和小梁同学待一起？”他也是随口一说，结果说完见陈斯漾没反驳，宋希觉出哪里不对，惊讶地问，“怎么，你俩不会真成了吧？”

　　陈斯漾的视线从静静身上移开，落在宋希的脸上，语气里有几分不满：“你这什么态度？”

　　“我…我当然盼着你好啊。”宋希默默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小梁同学一心在温启身上，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陈斯漾拿下了。

　　此男可真能祸害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后来玩起了游戏。

　　每次玩游戏宋希都会被陈斯漾暴揍，唯独这次，陈斯漾破天荒地让着他。

　　-

　　高考出成绩的时间在当晚凌晨。

　　梁颂宜当时在看一部纪录片，看得很入迷。直到冯与星敲她房间的门。

　　冯与星一进来便一把将梁颂宜抱住，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

　　“怎么了？”她问完，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晚出成绩的事儿，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已经过了十二点。

　　得，肯定是出成绩了。

　　梁颂宜也不敢问，只能轻轻拍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冯与星抬起头，眼圈红红的，说：“考砸了，数学考得好差劲。”

　　说完，她又问：“你呢？怎么说？”

　　“还没查。”

　　冯与星靠坐到椅子上，说：“你肯定考得很好，还有陈斯漾那家伙，只有我自己，我妈又要唠叨我了。”
　　她生无可恋地把头埋进抱枕中。

　　梁颂宜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又觉得不该当着她的面查成绩。

　　“没事，你查吧，不用管我。”冯与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头去看手机，又说，“现在估计很多人在查成绩，网站都卡了。”

　　梁颂宜打开查成绩的官网时，果不其然卡住了。

　　网页信息一直在加载，屏幕中央的圆圈不停地打着转，她原本没太紧张，看着这个圆圈，也开始有点紧张。

　　冯与星估计是在看班群里的消息，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李非竟然考了678？张瑶然，702，刘善，608……这些人怎么考这么高？”

　　尤其这个刘善，平时在班里成绩吊车尾。

　　“你别看了，考得好的才在群里说话。”

　　“也是。”冯与星把手机扔到一旁，抬头看见梁颂宜的页面还没加载出来信息，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慢？”

　　就在梁颂宜要退出重新进入的时候，页面突然加载了出来，她心猛地一跳，这种时候，说不紧张是假的。

　　冯与星就站在她旁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梁颂宜点击“查看”——

　　几秒钟后，冯与星的尖叫声率先打破沉默：“啊啊啊啊，阿颂，708分！你考了708分！！！”

　　她抱着梁颂宜的脖子，激动得要跳起来，梁颂宜也跟着傻笑，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其实在她意料之中，和估的分差不多。

　　“阿颂，你好厉害！”虽然冯与星自己没考好，但此时此刻她是真的高兴，有种与有荣焉的感受。

　　她见过梁颂宜背书刷题有多努力，在她玩手机打游戏天南海北追星的时候，梁颂宜都在一遍遍地整理题目。

　　对冯与星而言，分数不代表前途和未来，更多的只是一种肯定。但依旧有很多时候，她会羡慕梁颂宜的专注和认真。

　　梁颂宜身上有一股很难得的坚韧，能静得下心去钻研，好像做什么事都能成功。

　　不像她自己，总是半途而废。

　　冯与星心中不无遗憾。

　　半夜三更，台风过境，卧室里温暖而明亮，像是虚构出来的一方天地。

　　梁颂宜陪冯与星聊了好半天，她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却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等到后半夜，冯与星终于开始打哈欠，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好困，我要回去睡了。”

　　梁颂宜反倒是过了困劲儿，待冯与星离开后，一个人越发清醒。

　　她手机坏了，现在连开机都开不了，只能用电脑登录微信，班群里大半夜还在聊天，还有好几个人来问她成绩。

　　梁颂宜没回。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黑色头像，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留下的字条，估计是看到了。

　　想到这儿，梁颂宜的心跳开始加快，似乎比刚刚查成绩时，更要紧张。

　　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梁颂宜看着陈斯漾的头像，看着这张照片，夜幕中两颗奇特的星子在闪闪发光。

　　那是四极岛上的幸运星。

　　一时之间，梁颂宜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到那个夜晚，上山入海，游戏世界里艰险重重，危机四伏。他们配合得那么默契，携手经历了无数的厮杀。在最危险最关键的时候，他跳出来保护她。

　　梁颂宜始终记得，最后登上四极岛时，她回头望——

　　太阳初升，海面平静，仿若一切的争斗，都是飘渺的幻觉。而他，浑身鲜血，面带笑容。

　　这幅画面重新回到脑海中，梁颂宜闭了闭眼，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受。

　　他是她游戏里的队友。

　　也是她素未谋面的朋友。

　　那会儿她心中烦闷，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事情无人诉说，于是在他们的相处中，他变成了她平时总担任的聆听者，而她转换身份，常常向他倾诉。

　　梁颂宜依稀记得，有时她会和他吐槽温启，但更多时候，她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温启的爱慕，以及对母亲偶尔的思念。

　　他话不多，也不喜欢对她的感情问题发表意见，只要单方面觉得她不高兴，就送她装备。

　　还是后来梁颂宜说再花钱她就不和他玩了，他才停手。

　　想到这儿，梁颂宜忍不住笑起来。

　　也有的时候，他们只是纯粹的闲聊，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哪本书、哪首歌。

　　她其实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比如冯与星，比如这位网友，又比如，这个夏天认识的陈斯漾。

　　…
　　…

　　一直到早上，梁颂宜才上床睡觉，没人打扰，她直接睡到了下午三点。

　　台风还没停。

　　暴雨猛拍窗户。

　　梁颂宜下楼，走在楼梯上，听到下边乱哄哄的，音响里放着歌。

　　一堆人竟然都在，陈斯漾、冯与星、宋希、钟雯，甚至还有温启，几个人乱七八糟地“分布”在客厅里。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哦，萨摩静也在。

　　“阿颂！你终于醒了！”冯与星一把拉住她，手里还拿着一张扑克牌。

　　梁颂宜用嘴型问：“什么情况？”

　　“就……台风天出不去，大家都无聊得很。”冯与星抓抓头发，“哎呀，你也一起玩嘛。”

　　她自己也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就凑到了一起，最开始是她想打麻将，但梁颂宜还没起床，三缺一，她便“大度”让宋希喊了钟雯过来。

　　后来温启不请自来。

　　冯与星给他丢了无数个白眼，这人平日里傲得很，今天却一反常态，当没看到。

　　他赖着不走，冯与星也不好赶他。况且听他和陈斯漾有一对没一句地互怼，也挺有意思的。

　　归根到底，冯与星就是个爱看热闹的乐子人，还是个没考好、急需看热闹的乐子人。

　　陈斯漾这个主人翁都没赶温启走，她更不操闲心。

　　梁颂宜被冯与星拉到沙发上，她看到陈斯漾，陈斯漾也正看着她。

　　他坐在右手边的沙发上，嘴角微微上扬，冲她点了点头。

　　梁颂宜有点不知所措，她坐的这个位置，好巧不巧，右手边是陈斯漾，左手边是温启，两人一左一右，把她围住……

　　她装作没看到温启，冲陈斯漾点了下头。

　　可温启今天的目光格外炽热，一直落在她身上，梁颂宜想忽略都没办法忽略。

　　幸好桌子上有松子，她低头剥松子来缓解尴尬。

　　玩了两把扑克，也不知道冯与星抽什么风，忽然说：“要不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老掉牙的游戏。

　　却没想到陈斯漾和温启同时说“好”。

　　大家的目光不由落在他们两人身上，陈斯漾抬头看向温启，勾了勾唇角。

　　宋希：“我没意见。”

　　钟雯附和：“我也没意见。”她今天没坐在温启旁边，而是挨着宋希，正在玩手机。

　　“你呢？”冯与星问梁颂宜。

　　“我？”梁颂宜顿了顿，她其实不太想玩，但还是说道，“我都行。”

　　谁曾想，第一轮就抽到了梁颂宜，还是真心话。

　　问题是从手机上的一个软件里随机抽，极其刁钻：【请问你最近一次和人接吻是什么时候？】

　　梁颂宜：“……”

　　这是什么鬼问题！！！

　　周围所有人，除了陈斯漾和温启以外，都一脸八卦地看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梁颂宜蓦地想到那天晚上的那个吻，热烈的、青涩的，带着酒精气息还掺杂着似有若无的苦橙香气，令人混沌而着迷……她的脸颊不禁泛起热意，一颗心扑通乱跳。

　　怕人察觉异样，梁颂宜忙咳嗽了两声，问：“我能换个问题吗？”

　　“不能。”

　　反驳的人是陈斯漾，他言笑晏晏地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梁颂宜忍不住瞪他。

　　还是大小姐冯与星救场，说：“问题肯定不能换了，要不换成大冒险？你掂量掂量，说不准大冒险更过分。”

　　梁颂宜想了三秒钟，还是决定换。

　　软件随机出题：【选出在场最喜欢的男生，拥抱他30秒】

　　一时之间，四周变得诡异而安静。几秒钟之后，钟雯轻笑出声，将诡异气氛烘托到极致。

　　冯与星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说：早就提醒你了吧，大冒险可能更过分。

　　梁颂宜的视线划过温启，他正紧盯着她，嘴唇紧抿，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似乎有点紧张。察觉到梁颂宜的目光，他牵了牵唇角，扯出一个笑。

　　但梁颂宜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有任何停留。

　　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鼓起勇气站起身，径直走向右手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抱住了陈斯漾。

　　怀里的少年身体好像僵硬了一瞬，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下一秒——

　　他便抬起手环住她的腰，紧紧回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