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1、第三卷 第三十六章 夜露 ...

  •   第三卷第三十六章夜露

      “王君怎么样了?”

      小五站在芳华园门口,见凌凡垂头丧气走过来,赶紧问。

      “热症还是没退,睡一会醒一会,醒来就问南疆的消息,要不就问卫风将军和冯中令走到哪里了。”凌凡叹了口气,“军备吃紧,王君这是急病的。”

      小五焦急,“都烧了两天两夜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医官看过了,药也喂过了,该做的都做了,只能等等看了。”凌凡说。

      莫城如推开殿门,沉声问:“是何病因?”

      “风寒。”凌凡说。

      莫城如不解,“只是寻常风寒医官怎会治不好?”

      “这……”凌凡支支吾吾,与小五互看了一眼,最后说:“王君十岁那年割断了池柏舟的手筋,被太上王关去了天牢小半年,结果在那染了痨瘵,虽然是被治好了,不过若风邪侵体,就会并发热症。”

      且不说昊川性子清冷,不喜争斗,单说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下这么狠的手?

      “他为何要伤池柏舟?”莫城如问。

      小五答:“池柏舟对王君一直颇有成见,仗着比王君年长几岁就老是找王君的麻烦,王君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可他就越发变本加厉。那次是因为,池柏舟把王君母亲留的丝帕烧了,王君气急了就把池柏舟打了。那天我在场,其实那把刀是池柏舟拿出来的,王君跟他争抢时候,他自己把手腕割了。可是太上王不听解释,就把王君打入天牢了。”

      莫城如问:“王君的解释也不听吗?”

      小五说:“王君根本没解释,什么都没说。太上王让王君给池柏舟道歉,这事就算有缓,临了挨了太上王一顿杖责,大牢也关了,王君也没服软。他们父子二人之前不算亲厚,倒也是相敬如宾,从那以后就不太好了……”

      莫城如脸色煞是难看。

      原以为托付给亲爹会好生照料,他储天许好狠的心。

      凭什么。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莫城如问。

      “能的!能的!”凌凡说,“我带公子去。”

      刚到储原川寝殿门口,迎面来了一人。

      “呦?莫公子。”池柏舟嬉笑着说。

      才听了他的旧事,这人就送上门了。

      莫城如深施一礼,“康宁王殿下。”

      池柏舟鼻间托着尾音“嗯”了一声,说:“我这好好的遛着鸟,听人说是王君病了,可给我急的,赶紧过来看看。”

      他说着迈步往里进,小六一拦,说:“王君是得了风寒,医官说会传染,殿下还是莫要近前了。”

      “风寒啊?”池柏舟神色狐疑地朝殿里看了看,掏出帕子捂着口鼻,嗤笑一声,说:“是又发病了吧?要说太上王也真是心狠,亲儿子都舍得关进天牢。这天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进去前还好好的,出来就不行喽。这都多少年了,那痨瘵治好了也去不了根,时不常的就得发一次,真是磨人呢。我残了一只手,王君也没好到哪里去,何必搞成这样呢!要我说,没事叫你们王君少操点心,好好养着身子要紧,朝阳还指望着他呢。”

      这哪里是来探病,分明是来找茬的。

      “你!”小六怒不可遏,便要上前,凌凡顿时将人拦下。池柏舟反而先迈近半步,说:“怎么?上回的打没挨够,还想讨打啊?我告诉你,你们近卫府这帮臭鱼烂虾别整天人五人六的,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骗骗人就罢了,甭跟我摆架子,蠢东西。”

      池柏舟转过身,正向外走,却在莫城如跟前停下,说:“瞧我这记性,前阵子忙,倒是忘了那日伤了公子的手,这金皮玉指的贵人要真叫我给留了疤,那卫风将军得多心疼啊。快让我瞧瞧怎么样了?”

      他说话用扇骨挑起莫城如的手,莫城如转手背去身后,说:“要说金皮玉指,那也是康宁王殿下您啊。我们这些乡野下人没那么娇贵,区区小伤养两天就好了。反倒是那些娇生惯养,终日养尊处优的贵胄,一辈子没吃过苦,受了点伤就容易变残废。您说是不是?”

      池柏舟嘴角一抽,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莫城如进而说:“有劳殿下费心,在下这双手,好得很。”

      “进了王宫就是不一样,”池柏舟语气和善,脸上的戾气却逐渐加剧,“短短几天就变得这么伶牙俐齿,当真是又攀上高枝了?”他打量莫城如,附耳低声:“行啊,有两下子。哄得了悍妇又能爬龙榻,莫公子够忙的。不过你以为仗着姿色能吃几时?”

      “俗貌平平,殿下抬爱了。”莫城如说。

      池柏舟那只玄青兕皮银甲手衣搭去莫城如肩膀,力道一点点加重,“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放开。”储原川出殿门,盯着他的手敌意深深。

      池柏舟慢慢收回手,微露讥嘲,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幕好笑。他没抬眼,转身退下两步石阶,颔首一礼,目光沉在地上,说:“王君。”

      储原川垂眼看他,“本君区区风寒,倒叫兄长担心了,亲自来探望。”

      “应该的。”池柏舟说,“王君忧国忧民,劳心劳神,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见您无恙,臣也就放心了,那就先退下了。”他言尽后斜睨了一眼莫城如,嘴角挑过一抹阴鸷的笑。转身便走了。

      储原川面色稍稍缓和,看着站在一旁噘着嘴胸膛起伏的小六,说:“还生气呢?”

      小六摇摇头,“没有。”

      “放心,早晚让你出了这口恶气。”储原川说,“这些日子你们也累了,近卫府每人赏一个月俸禄,放假三天。留着人看家,别都一起野去。至于排程怎么安排,问凌凡。”

      “王君,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放假了?不用三天,一天就行!”凌凡问。

      “你自己看着办。”

      “得嘞!”

      储原川掏出帕子遮着脸,朝莫城如走了两步,看着他肩膀,“疼了也不吭声,两句难听的话倒听不得。你惹毛了他,可想过后果?”

      “我没有王君的气量,忍过一次已经是极限。”莫城如说。

      “也对,莫公子何惧之有。”

      储原川说话透着病倦,莫城如也跟着柔声下来,“你好点没有?”

      储原川憔悴的目光带笑,说:“我要是说很不好,你会心疼么。”

      莫城如忽然喉咙干涩,没吭声。

      “骗你的,好得很。”储原川眉宇落寞,“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转身,忽地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恍惚只是眨眼之间,储原川再睁开眼就已经是夜幕。殿内燃着几盏残烛,离床榻有些远,跟前并不算亮。他眼前雾蒙蒙的,浑身使不上力气,仿佛意识和身体分离了那般,谁也不听谁支配。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飘荡,注意到手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银丝拢在怀中,领口堆在臂肘,略显纤瘦的脊背上,斑驳的伤痕当中,那一对蝴蝶骨格外突兀。他的指尖触上去,摸起来凉凉的。

      莫城如脊背一栗,迅速拢好衣,盖住肩膀涂了一半药的伤口,“你醒了?”

      “嗯。”储原川指尖瘫砸下去,像在等着什么,终是没等到,于是对门外说:“凌凡,送莫公子回去。”

      小五在门外应了一声,“……王君。”

      储原川狐疑,“凌凡呢?”

      小五答:“王君不是说休沐么,凌统领和小六他们见您退了烧就走了。”

      储原川心头席上一股无名之火,“谁让他走的?把人给我找回来!”

      “走多时了,去哪找?”莫城如说。

      储原川撑身瘫靠着墙壁,想了片刻,问小五:“就剩你了?”

      小五答:“还有老三。”

      “那芳华园呢?”储原川问。

      “凌统领以为您不会醒这么快,而且莫公子不放心,要在这守着您,所以统领就带着芳华园的近卫一起走了……”小五话音渐弱又突然说:“不过统领说他明早就回来!王君您息怒。”

      储原川突然像抓到鼠尾的猫,犀利地盯着猎物:“你不放心?要守着我?”

      “你不要误会。”莫城如定定地说,“近卫的小兄弟一直日夜守着芳华园,着实辛苦,好容易盼个休沐,今日你又病着,也不会有什么吩咐,我干脆就成人之美罢了。”

      “所以你原本还是打算今夜留在这里。”储原川皱紧眉头,“你不是恨不得让我离你越远越好,为何我每次不舒服你又主动来看我?之前说不想被旁人非议,今日留下来,就不怕了?你明知我的心思,一面对我冷冰冰的,做的事又让我心存侥幸,为什么?”

      莫城如面沉似水。

      他为了何辽的元神,也为了储原川这个人。短短时间他还衡量不出近阶段这两个哪个对他重要些。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又同样阴差阳错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理不清也道不明。

      他想了想,说:“我说了,我到这只是因为凌凡他们。而且今日池柏舟说的话王君应也听到了,王君您如愿了,我留宿龙榻的事已经传了出去,我还有什么好怕。而今估计我在外人眼里已经成了那狐媚男宠了。”

      听到“狐媚男宠”四个字,储原川微妙地挑了下眉。接着淡然道:“池柏舟在我这留着眼线,我这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第一个知道也不奇怪。以我对他的了解,短时间内他会比我更小心谨慎,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我就此沉沦下去,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赵氏旧部有不少被他笼络,势力不容小觑,与其让他挖空心思琢磨我的弱点,那我就送他一个。”

      莫城如冷声道:“你那些阴谋算计,凭什么拖我下水。”

      储原川顿了一下,说:“我清楚你委曲求全留在皇宫不是为我。但你人就在这,想来想去,还是留在我身边最安全。这也是我的私心。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说的那样,要你俯首称臣等等,只是太喜欢,又患得患失,便失了分寸。公子是天上云水中月,做不得笼中雀阶下臣。是我逾矩了。今后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我亦有办法保证池柏舟不会把那件事宣扬出去。这样你可满意?”

      莫城如眼底漫过一丝苍凉之色,渐成水雾。六百年里,他只是地上尘,哪敢称天上云。他曾高高仰望的人,峰回路转,却把他捧上那连他自己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他有些羡慕储原川,因为他比自己清醒,也比自己有勇气。像纵横驰骋时手里抓紧的那根缰绳,会一马当先,也会悬崖勒马。疯时进可攻,静时退可守。不像自己浑浑噩噩糊涂得可以,又蠢又怂,死也不痛快,活着也不痛快。

      “……王君这般情意手段,给去旁的任何人身上,我想都会得偿所愿。”莫城如说。

      储原川眸色渐暗,“可惜我给不了旁人,我认定你了。”

      莫城如双拳紧握,仿佛听到了自己胸膛内传出一声剧烈的声响,从那里蔓延开一阵暖流。这般危险的情绪一下子被他压制下去,说:“王君又是何必呢。九州之上,芸芸众生,总会有适合王君的那一个……”

      储原川不悦又无奈道:“你不喜欢我,就想将我许给那个你以为的旁人。我都不逼你了,你干嘛要这么狠心,总不能连我喜欢你都不准。心只有一颗,我给了你,就收不回来。”

      莫城如听着,身体里一股气力迅猛地下沉,那般坠落感充斥着未知的黑暗,带来奇怪的窒息。他闭上眼睛,沉吟了少顷,“……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就要适可而止,否则害人终害己。王君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凡人一生短促,只顾着畏首畏尾,只会徒增后悔。你又没试过,怎知不会有好结果。”储原川躺回榻上,揉着眼眶,“今日暂且休战吧莫公子,我还是个病人,能不能请你稍微留些情面。”

      他又先讨饶,像坦白自己仅能忍的底线。莫城如由感庆幸他的适可而止。

      莫城如不说话了,储原川就转头看看他,静了一会儿,说:“……不早了,睡吧。”

      今夜无人添灯,几支羸弱的残烛苦苦挣扎后,终于偃旗息鼓。光亮又昏暗了几分,莫城如反而有些安心,这样储原川也如他一样看不出什么。

      他侧身躺在榻沿边,差分毫就会掉去地上,也不敢动,半边身子压久了,肩膀的伤口受不住,旁处也又酸又涩起来。不知不觉中,身后的呼吸变沉,他那些胡思乱想也平息了一点,渐渐放松,小心地翻了个身。

      天顶的帷幔跟着他晃了晃,带着垂帘边坠的琉璃珠碰在一起,撞得他发慌。储原川似受了惊动,跟着也翻了个身,他瞬时紧张得不行,打起十二分精神侧耳听音。忽地扑来一股风,软盖就搭在了他身上。仅如此,人还呼吸沉沉。被子里尚存那人余温,他裹在里头怎么也无法自然,就慢慢地向下拉动,从身上一点点剥离。

      刚动没两下,身侧出现一只手将他拉住。温热的指尖半握着他的手,力道很轻。莫城如不防,蜷了下手指,然后没有动。

      “……你好热。”储原川喃喃说。

      声音吹散在颈侧,又痒又热地滑进领口。莫城如咬了咬牙,却没有回话,像没听见。

      “你没办法喜欢我,是因为那个人么?你找到他了么。”

      莫城如说不出。

      “得你喜欢那么久的人,是什么样?”

      “……别问了。”

      储原川真的就不再问,又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地躺在一边。

      森林里的野狼在安睡时也具有致命的攻击性,这是狼的本能。

      就像储原川。

      阴险狡诈,既聪明又满腹狠戾的头狼,比之储原川最恰当不过。

      莫城如贴近他那一边的每一寸都是麻木的。好像身体在感知到危险时出于自我防御的状态下传递给大脑的信息。

      “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储原川探进他掌心,“我也可以不求你喜欢我。像那天一样。”

      一些旖旎的念头翻起莫城如埋在廉耻下不敢正视的记忆,窥探着不可告人欲望。

      “那夜你喝了酒,是百花楼的春江花月夜。我问过月篱了,那分量不足以使你动欲念。春江花月夜是你研制的方子,你当知道的。”储原川俯身过来,声音越压越轻,“我见过你的寂寞,如果可以,我甘愿默默为你做任何事。”

      莫城如以为隐秘在黑暗里的慌促被储原川立马捕捉到,像在心弦上“嗡”地弹了一指。

      他又在咬唇,这次明显比往常更用力。

      “你不用忍的,我不需要你负责。”储原川指腹贴紧他的唇柔柔剥开,慢慢揉了揉,“你想要的,我给你。”

      “别……”莫城如的声音像空谷的风,飘忽不定。

      “要不就当做了场梦。”胸膛衣物相触,储原川与他十指紧扣,一只手托起他的脸。

      这真的太像梦。牵引着肺腑潮涌。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嵌进大腿的肉里,痛着去忍。

      早有预料又不堪设想的唇覆上来时,莫城如全身绷如满弓。那一刻的眩晕仿佛将他的世界打碎了,让他心里一空。万籁俱寂的夜,盛满着温情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开出迷离的花火。莫城如的睫毛簌簌地颤,被柔软的唇舌蛊动,不安又难舍,不敢进又不忍退。

      十指紧扣的手被推到头顶,炙热气流从唇瓣向下淌,水淋淋地到脖颈,启唇含舐去结喉。瞬间,它像打开了莫城如身体里一把生了锈的锁。

      “储原川……”莫城如抓紧那一对臂弯。

      “嗯……”

      “为什么要喜欢我……”

      “因为是你啊……”储原川鼻尖滑上他脸颊,手掌顺下去。莫城如扬起下巴,痴怨地闷哼一声。行宫那夜里羞耻的忆梦终于清醒又深刻的照进现实。储原川说的是对的,从那天开始,他与他就注定回不到当初。不管他那时出于何种心境贪恋储原川给予的温存,他终究是将最不堪的那一面袒露在他的面前,毫不保留的放肆过一回。他心里无法界定哪一种程度才是最可耻的,是不是没有到那一步,就还留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他守着自以为是的底线,揽进他的怀中,含住那一对颤抖的唇。

      储原川的手掌滑弄着,在漫长而炙热的黑暗里,听着莫城如哽咽的喘息。

      “储原川……我会疯的……”

      琉璃坠剧烈的摇晃,惊醒寂寥的月,月光里映着盛夏的露。

      “那就疯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