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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第三卷 第三十七章 不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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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三十七章不负
清晨天没亮,早朝前正赶着轮值时,凌凡精神抖擞地回了宫。
朝阳宫原本没有近卫府,一直以来都是由宫中护卫军巡守,到储原川登位之后,才成立了这么个地方。府中近卫多是从各军校、军队、府衙等挑选出来的精锐,比如近卫府年纪最小的小六,便是在军校拔得头筹,被冯冲举荐进的近卫府。而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宫中护卫军。就比如小五。
近卫府与宫中护卫军一并值岗,抬头不见低头见,也都还算认识。又因着小五的关系,所以凌凡跟护卫长陈明冲倒又熟络一些。不过陈明冲脾气古怪,终日里板着脸面无表情,十天半个月也听不到他开口说两句,如此很多时候都是凌凡跟他面前自言自语。
这时辰透着寒气,凌凡抱着怀,进到王君寝殿院中,只看着陈明冲纹丝不动地守在殿门口。
他四下望了望,问:“小五呢?”
陈明冲说:“跟王君走了。”
“这么早?这离早朝不还好一会儿呢么?”
“不知道。”
“王君好了?”
“好了。”
“问我了吗。”
“问了。”
“……然后呢?”
“不知道。”
“……”凌凡静了一会儿又问:“昨晚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不知道。”
“陈老三!”凌凡忍无可忍,质问:“你能不能也稍微通通人情?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明冲面不改色,“护卫守则第二条,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
凌凡接连吃瘪,就也懒得再问他,转身准备去换衣服。
“你昨晚去哪了。”陈明冲说。
凌凡略显心虚,“……没去哪啊。”
陈明冲欠身过来,鹰眸锐利,说:“酒气,水腥……脂粉味。游舫去了?”
凌凡否认:“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陈明冲说:“酒,江枫渔火的玉娇弄。临着楚水河。有画舫。脂粉普通,用料一般……”
凌凡后退一步,“你属狗的?”
陈明冲那张冷脸逐渐紧绷,“王君给你休沐,你去游舫。”
“我又没干什么,再说都休沐了还规定去哪?你不管你的护卫军管我干嘛。”凌凡漫不经心地答。
陈明冲酝酿了一下什么,最后说:“近卫府身份特殊,小心让人察觉。”
凌凡不耐烦,“身份特殊?你想说的怕不是身份吧。”
陈明冲淡漠,“我没那个意思。”
“大清早就吵。”储原川走过来,他二人顿时收了声。
他问:“起了?”
陈明冲答:“还没。”
储原川听后从小五手里拿过食盒,小心推门进了屋。
凌凡端臂搭在小五肩膀上,看着缓缓紧闭的殿门,琢磨着王君的神色,似懂非懂问:“莫公子在里面?”
小五:“啊。”
凌凡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满面春风,和好了?”
小五:“不知道。”
凌凡扯着人锤去胸口,“你怎么也学着陈老三那一套?再跟我装?”
“统领!我真不知道……”
凌凡还要问,又发觉陈明冲在不方便,便借口把小五拉走了。
隔了道殿门,气氛截然不同。
榻上人还在安睡,睡颜恬淡,一头银发如云跟勾挂在身上的白衣铺散在软榻上,在昏暗的房间内也显得那么耀眼。
储原川轻轻拨开他额前浸汗的发丝,他似有所察觉,蝴蝶微憩般的睫毛颤了颤,半眯着睁开眼。
储原川浅笑,“睡吧。有人守着,不用担心。”
莫城如还惺忪,浑身透着倦,闻言就挪翻过来,声音恹恹:“你没睡?”
储原川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哪里睡得下。”
“挤着了?”
“……不是。”储原川正身,说:“桌上有点心,饿了记得吃。我要凌凡在门口,有什么事就叫他。”
莫城如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出宫一趟。”
“去哪?”储原川问。
莫城如抿唇,“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随便转转。”
储原川略一迟疑,而后说:“好。”
出殿时凌凡刚到门口,储原川交代:“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
“那公子要出去怎么办?”凌凡问。
储原川目光斜睨过去,“不要再发生上回的事。”
凌凡叫苦:“上回古怪,我明明记得公子压根没出过房门半步,也不知道怎么跑的……”
“他才睡下没一会,一时半刻起不来。”储原川说,“拖不住他你这统领就别干了。”
凌凡勉强应下,目送着人走远。
一上午,凌凡始终提心吊胆着,生怕莫公子又如上次一般,而又不敢进内去看,只能时不时贴着门听动静。
一二来去之后,陈明冲见他又趴去门上,便说:“人在。”
凌凡讪讪正身,不服气,“我知道。”
浅淡的脚步声近,殿门夹着沉闷声打开。莫城如仰息适应了一会灼痛眉宇的光亮,说:“凌护卫,可否随我出趟宫?”
“公子出宫是要去哪?”凌凡问。
莫城如说:“一点私事。跟王君说过了,他同意了。”
凌凡琢磨了一下,说:“啊,那我先去换了衣服,公子稍等片刻。”
莫城如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凌凡自觉委实拖得说不过去才出现。
他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人言:“准备好了?”
储原川着了件白衣,样式与莫城如这件相似。莫城如畏光得厉害,自是看不真着,只恍惚觉得一团东西刺眼。
“那走吧。”储原川听起来心情不错。
“王君也去?”凌凡问。
储原川“嗯”了声。
莫城如面向刺眼的东西问:“你去做什么?”
“公子别误会,我不是要跟着你,确实是有事。既然顺路,要不一起吧,也有个照应。”储原川又看了陈明冲一眼,说:“护卫长要是无事也一并去吧。”
陈明冲颔首应下。
莫城如蹙起眉,也没说什么。
王君既然换了便服,那意思就是不想惊动什么人,凌凡跟陈明冲心照不宣,一路到了朝阳宫后门。好在有他二人在,出行也很是顺利。
到长街,人声鼎沸。莫城如说:“郎君有要事在身,我不好同往,要不先行别过吧。”
储原川说:“我不急,先紧着公子。宫里闷,我也许久没外出,逛逛也好。”
隔着幂篱里的一张脸阴沉,声音却如常:“那郎君请便。”
没入人群中的几人游着长街,只有储原川饶有兴致地东瞅西逛。偶然路过一家铺面,从外看店里满目琳琅,售卖着各种奇珍豫宝。
“几位郎君看中什么了?”掌柜的满面堆笑询问。
储原川巡视一圈,目光落在一条两指宽白玉环扣腰带上。
掌柜说:“郎君好眼光,这腰带是用玉峰山灵璧石的玉料,妙就妙在这些玉环扣是一体而成,没有断连豁口,寓意平安康泰,福祉绵长。郎君是送人还是自己戴都不错。”
储原川拿到掌心解开玉带扣,围在莫城如腰间戴上。
“做什么?”莫城如问。
“金银夸张,宫里那些贵气太过,没有合眼的。这个寓意好,看着素净,很衬你。”储原川回头与凌凡说:“交钱。”
掌柜的递上掌心,“郎君,三百两。”
“多少?!”凌凡差一点叫破声,“你抢钱啊?”
掌柜陪笑:“灵璧石稀有,自然要贵一些的。”
“给了吧。”储原川说。
他握着莫城如的手腕搭在自己手臂上,先出了店门。
“郎君出手如此阔绰,看来一点也不担心。”莫城如说。
储原川问:“担心什么?”
莫城如说:“前日里不还为钱粮发愁,今日倒忘了?”
储原川叹了口气,“又是凌凡说的?”
莫城如答:“无意听到的。”
储原川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眸色愈深,说:“愁啊,怎么不愁。南疆要打仗,辎重营发不出东西无异于釜底抽薪,将士吃不饱,仗还怎么打。”
“那郎君是有主意了?”莫城如问。
“倒是有一个,就是无耻了些。”储原川说。
他都能亲口说什么事无耻,那一定是特别无耻。莫城如才不会去追问是什么法子。
行至人声渐远,莫城如说:“北上时听闻王君重新划分土地,人均良田颇丰,单凭阮县的田地可上交的收成填补战备绰绰有余,为何这般紧张?”
储原川面露愁容,“北方旱灾三年颗粒无收,光是赈灾就已经吃力。原本打算南疆一战打赢就可借机与鞑蒙商议合作,所以派了重兵前往,结果俄日勒和克却不战而降,打了我个措手不及。现在俄日勒和克其子昂沁又有意与大雍联合在边界屡屡试探,南疆不能撤兵,眼下只能等。”
“如果大雍迟迟如此,又等到几时?”莫城如问。
储原川说:“俄日勒和克被俘后一直不开口,他应当知晓昂沁所为,有意虚耗我军士气,等我主动出面找他。鞑蒙畜牧丰富,人口密集,不过土地不足中州三分之一,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这个。但我中州万世千秋,岂有相让之礼。而今既已占守鞑蒙,想让我认输,万不可能。我且与他暂耗些时日,若他还是执意如此,那也不必再以礼相待了。”
储原川驻足,周遭在他说到此处时光线变得越来越暗,阵阵的凉风席身,送来似有幻无的香火气。
“我对公子知无不言,这般事都与你坦诚,那公子是否也该跟我说点什么?”他问。
莫城如偏头垂眸,“王君何意?”
“跟着你绕了大半城,公子到底想去哪啊?”储原川说。
莫城如不答,而是说:“王君说出来办事,原来是奔着大明观。”
“这么快就发现了?”储原川含笑,仰头看去远处的观门,说:“在百鬼哭时棠师兄和圼师兄认出你了,想来有些事该当面说清楚。我不叫你为难,你要不要露面都可以。”
莫城如肩膀一沉,“面就不见了。我在外面等你。”
储原川点头,“行。我去去就回。”他给凌凡递去眼神,示意把人看好,见凌凡应下,就带着陈明冲进了大明观。
自在亭下棋局僵持不下,圼知午盯着棋盘沉思已经有两个时辰,终于摆摆手,说:“不行不行!这东西我实在不在行,想得头都快炸了!还是玩点别的吧。”
棠允抿了口茶,“我是为了要你静静心。”
圼知午把棋子一拍,苦闷道:“怎么静?眼看就是昊川寿辰,担惊受怕这一年好容易要挺过去那十六命劫了,那人一出现我就不踏实。”
棠允说:“命盘显示的劫难只是个变数,是生也是死,师父们参不透,我们也参不透,怎么到你口里就是没活路了?再说命盘里也没有说这件事会与那人有关吧?”
圼知午愁眉不展,“八年前你在察海,你不是也看出昊川那孩子在那时就对此人执念太深吗?命劫将尽他就出现,你叫我怎能不往他身上想?群玉山何氏仙门就剩他一个了,家主豁出去性命把小主子交给我,我不护他谁护他?”
棠允眸间一冷,“你这是怪我?”
圼知午急忙软声轻语:“你看你,我哪是那个意思?”
棠允作势要走,圼知午拉过人反手搂进怀中,裹得不撒手。
棠允拗不过他,便倚在他怀里说:“昊川是你的主子,也是我大明观的弟子,我的担忧不比你少。可是上次在百鬼哭的时候你也亲眼所见,他根本没有忘,也没放下,而且我也发现他比幼时的执念更深了。可能怎么办?莫公子不管对昊川对大明观还是对朝阳都仁至义尽,他如今性命堪忧或许就是因为那件事,不论是不是昊川想救他,这人都不该死,更不能因为一个谁也不知道会不发生的变数就去毁了一个人。”
圼知午摩挲着他的手,神色复杂,说:“我也不是要害他,就是想有什么办法能妥善解决此事,或者是把人先送走,实在不行等命劫过了再把人请回来不也行吗?”
棠允收回手转过身,退了半步,认真道:“圼知午,我劝你不要太过分,小心适得其反。”
“师兄。”
储原川站在远处,颔首一礼。
棠允整了整衣衫,将人迎到亭中。
“知王君会来,倒是比预计的要晚。”棠允柔声说。
储原川答:“近日事忙。”他端正身,“我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棠允说:“王君请讲。”
储原川抿紧唇线,半晌才说:“南疆备战,国库空虚,短期无法解决,恳请师兄帮忙。”
棠允了然,“国之大事,我等理当全力相助。王君需要多少?”
“暂借银五十万两。”储原川说。
棠允点点头,“稍后我叫人备好送去。”
储原川欣然,“多谢师兄。待事态平息,定加倍奉还。”
“不急。”棠允斟茶递过去,说:“王君公事已了,就该谈私事了吧。”
储原川面上陡然一变。
棠允说:“要是猜的没错,王君要求不死骨,是为了莫公子吧?”
储原川不瞒,“嗯。”
棠允看了看圼知午,见他脸色铁青不说话,斟酌了一下,说:“苦了王君了。”
他一贯温温柔柔的眉宇笼罩着愁容,说:“王君重情重义,恢复记忆后,一定不好过吧……”
储原川缄默不言。
棠允叹息,说:“重令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何况王君当日随他跳崖,这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既然都忘了,那我便决定顺意而为,且当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他叹笑,“说谎真不是一件易事,现在终于也能松一口气了。”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拱手,“师兄在这里给你赔罪。”
储原川伸手阻拦,棠允却坚持,倒了还是重重深鞠一礼。
储原川惭愧,“师兄不必如此,这些我明白。”
棠允说:“如今他能回来也是天意使然,我与你圼师兄不多过问,王君大可放心。”
圼知午张口欲说什么,被棠允踢了一脚,就没再言语。
储原川看在眼里,没吭声。
棠允继续说:“不死骨之事我没忘,王君且等我消息。”
“二位师兄,”储原川垂眸,目光平静,“我放不下他。”
圼知午心头一沉,仿佛被这一句话压进深壑里。
储原川就如此一动未动,说:“八年前骤逢变故,我得知昊渊师兄投敌叛国,得知母亲满门被屠,而后昊淼师兄受蛊,被我亲手所杀,我有悔,有愧,种种经历已致我身心俱惫,难以释怀。莫城如与我识于危时,莫逆于心,他于我的情义比之昊淼师兄的孺慕之情更似生死之交。他纵身察海,我之唯一生念也随他破灭,一时万念俱灰,从而也跳下悬崖。此举是因他,但也并非全是因他。”
棠允哽住,心疼地看着他。
储原川定了半晌,接着说:“清醒后我仍难以为继。可师兄们怜我心结,不敢如实相告,峮王与父君委我以重任,一心扶持授教,我皆不可辜负。我深知往事已矣,我今后只可是储原川,所以这八年我不曾提及,却不敢忘。而他在我心中越藏越深,早已化解不开,更远超过当初的分量。二位师兄虽不问,但我不得不说。莫城如我从未放下,如今依然。护佑他是我的责任,必生死不负。”
圼知午忍不住开口:“昊川你可想过,八年前察海边,莫公子如何救了众人,你父君和峮王又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勉强堵住悠悠众口?你大可一辈子帮他隐瞒身份,但你已贵为国君,万民敬仰,如何与他相与?”
“中州我会守,他我也不会负。纵是有万般辛苦,我一人承担。”储原川说。
圼知午呆怔在原地。棠允叹息,沉默不语。
角落里人影脚步一绊。
凌凡将人扶住,“公子你没事吧?”
莫城如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