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命案 ...
-
“哐”地一声,众人合力撞开木门,有人闲话,“门闩可真不结实。”
掌柜全无闲话的心思,房门大开,刺鼻血腥气扑面而来。
满堂哗然,尖叫声与抽气声此起彼伏,客栈掌柜面如白纸。
乐仪心中恐惧,但此事牵扯到他们,她不得不看,一眼就将她吓得连连倒退两步。
黑衣男子七窍流血趴在地上,后颈砍着一把斧头,这柄斧头把手尾端系着长长的红绳,与满地鲜血映衬诡异又不祥,而更诡异的是男子衣服,黄表纸附于其上,用朱砂写着“生意兴隆,聚血生财”八个大字,墨沈淋漓,血泪狰狞。
面对这样一幅景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等待报官的小二请来捕快。
好事者七嘴八舌议论起是谁做的,乐仪三人周围几乎无人敢近。
在红色彻底凝固之前,捕快终于姗姗来迟,他叼着一条肉干,尚未看过便剔牙瞪眼问:“谁干的?”
掌柜苦笑,“不知,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你怎么不知道,你客栈里出的事,肯定与你脱不了干系,依我看哪,一定是你干的。”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从人群中站出来,一身土色袍子让他看起来如黄鼠狼成精,他干瘦食指指点着黑衣人身后字纸,高声道:“你看你看,‘生意兴隆,聚血生财’。我听说有种邪术,专门用人当祭品养财运,之前那么多外地人在三舟县不明不白消失了,说不定就有你捣的鬼。”
掌柜怒道:“姓黄的你莫要血口喷人!”
有人疑惑,“这人是谁?”
旁人朝对面一努嘴,心照不宣眨眨眼,“对面客栈的黄老板。”
同行是冤家,没毛病。
这间房窗户紧闭,众人方才破门而入,说明此人死时无人进入,但黑衣人显然无法自己将斧头用一个如此刁钻的角度砍到后颈,难道真有妖怪?
“请大人为小老儿费心,还这后生一个公道,也还小老儿一个清白。小店与这后生无冤无仇,何必害人性命呢。”
掌柜的神情哀重,说着塞给捕快一个荷包,捕快抛起来掂了掂,露出意味深长笑容,对身后衙役懒洋洋一招手,“问吧,问他们在之前都干什么。”
三层一共十二间客房,黑衣人在乐仪三人落座后不久便上楼,而在黑衣人上楼和拂柳惊呼引来众人注意之前的间隔中,除了乐仪三人,旁人要么在大堂吃饭,要么离开客栈做事了,彼此之间言谈都能印证——昨日黑衣人与乐仪三人发生口角,绝佳的茶余饭后材料,不少人回味议论。
而二层四层都有店小二打扫,证明那段时间无人上下。
捕快眉毛一棱,转头,凶神恶煞地对角落里的乐仪三人说:“唯有你们三人在三层,趁着没人杀了此人,还不速速招来?”
乐仪第一次看见死人,脸被吓得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她强自镇定,努力不去看尚且缓慢流淌的血液,冲捕快拱手道:“同掌柜一般,我们一行人与此人无冤无仇,没有杀人的理由。
况且这人身形魁梧,在下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另两位童子也都孱弱,我们三人加在一起不比此人高壮有力。若是我们……”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杀人,万难让如此壮士丝毫不出声不挣扎,望官府明鉴。”
乐仪说得颇有道理,黑衣人魁梧高壮,三人不可能一招制命,至少要有挣扎求生,然而没人听见他的呼救或者喊叫,其中必有隐情。
“那必然是这掌柜用了邪术。”黄老板见缝插针,“我看人家小书生弱得很,恐怕连鸡都没杀过,怎么能胡乱说杀人呢?八成是你见这人无亲无故只身住店,起了歹心。”
“黄书郎,我与你同为三舟县人,为何要颠倒黑白!”
黄书郎抱臂冷笑,“分明就是事实。”
“这……”捕快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看看乐仪,又看看掌柜的,犹豫不决。
掌柜的立刻又塞给捕快一个荷包,这次的荷包轻飘飘,捕快却笑出了后牙,轻好啊,轻飘飘一张银票,银子少不了。
于是捕快转头重新看向乐仪时皱着眉,一脸不耐呵道,“你们怎会没有冤仇,不是发生口角了吗?他死的时候只有你们在此地,不是你们是谁?”说着就招呼身后,“带走带走,上了刑什么都招了。”
乐仪脸色越发白了,光天化日下他们毫不避讳官商勾结行贿受贿,草菅人命,她薄唇和眉梢绷得紧紧的,“这间房门户紧闭,我们三人如何进入?在下不过是个穷书生,但家中也算有些发达的亲戚,万不能平白蒙冤。”
“管你怎么进去的,连死的带活的就你们四个在这儿。”捕快小指掏掏耳朵,脸色忽然阴狠,一摆下巴,“带走!”
乐仪被气得嘴唇哆嗦,“你!”
“倒也并非只有四人。”
狼狈焦灼之际,伴随吱呀一声,清朗含笑的嗓音响起,天字一号房原本紧闭的门打开,众人本围在三号房门口瞧热闹瞧得兴起,听见声音齐齐转头看,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一次此起彼伏。
一袭耀眼红衣的男子缓步而出,露出欺霜赛玉的面孔。
捕快被骤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问:“你是何人!”
男子很好脾气地笑了笑,“在下兰永。”
“兰公子,竟惊动您了,实在罪过罪过,一会儿就好,您且回房歇息。”
见到兰永,掌柜阴着的脸瞬间放晴,他挪着灵活的圆身子借体重优势一路硬挤到兰永面前,弓腰赔笑道:“您看您早上用点儿什么?我让人给您做去。”
兰永看也没看他,抬手扶了面色冷白的穷书生一把。
乐仪方才因愤怒眼冒金星,又被胖掌柜撞了一下,头晕眼花站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冷不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入视线,乐仪微微一愣,那只手细长五指握住她肩膀,轻轻巧巧将她拎起来,不着痕迹地拍了拍。
“多谢。”她嗫嚅嘴唇说。
乐仪原本只有愤怒,现在被兰永一拎,竟多了许多委屈似的。像是小时候要攒着膝盖上的磕伤,见到娘亲才哭。
她强忍泪水眼尾发红,绷着雪白的一张脸,紧紧咬着下唇,红唇咬出白印,一副又委屈又不肯服输的倔样子。
兰永一笑,“多大点儿事儿,也值得哭鼻子?”
而旁观者视线中心转移,换了一个议论——
“……这是什么人?”
“不知道,从没见过。”
“掌柜的也算有头有脸人物,怎么对他一个年轻小白脸低声下气?”
“什么小白脸,留神他是什么大人物,到时候不饶你……”
腰间玉佩温润,发上金簪耀眼,兰永不紧不慢地走向黑衣人房间,日光从东面窗户斜斜照入,落在雾一般的红衣上,为他渲染一层柔和光晕。
世人先敬罗衫后敬人,兰永衣着华贵,周身气度不似寻常,不宽的木廊挨挨挤挤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自发为他让开一条路,窃窃私语猜测此人来历。
拂柳缩在乐仪身边,等兰永过去了,方才压低了嗓音,颤声说:“这不是我们在小周镇遇见的怪人吗?他是不是能帮我们?”
乐仪声音更低,“嘘,噤声。”
乐仪肩膀仍残存兰永掌心温度,这人佩玉饰金比上次见面更加富贵了,她至今不知兰永什么来历,但不可否认,见到兰永,她心里松了口气,似乎默认这人一定能为她窘迫境地带来转机。
捕快见掌柜态度,对兰永颇有几分忌惮,“你是做什么的?竟然擅自扰乱官府办案,快让开。”
“我是出来作证的。”兰永脾气很好,礼貌地回答,“方才捕快说三层连死带活只有四人,我一直在三层,一共有五人。”
捕快一噎,呲牙扬臂道:“你在房中不作数,不要捣乱,跟你没关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当然有关系。”兰永保持礼貌,纹丝不动,话对着捕快说,视线却从未离开乐仪眼睛,乐仪垂着眼皮,睫毛半潮不潮的微微颤抖,看不出是个袖子里藏匕首的人。
“不巧在下耳朵还算管用,听见三人自上楼到发现血印前全部动静,愿意作证他们并未杀人。若他们三人是凶手,则在下必然也是帮凶。”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终于有人不是高高在上看热闹,乐仪拱手深施一礼,道,“多谢兰公子仗义执言。”
兰永一眨眼看不见人了,微微皱眉。
过了两瞬才看见重新站好的乐仪。
怎么这么弱气?动不动就被挤没了影。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掌柜的圆身子一路挤回门前,对兰永不住赔笑,“您是从宁城来的大人物,怎么会是帮凶呢,都是误会。”
他给捕快使了个眼色,捕快心领神会,他咳了咳说:“今日难有定论,就将这尸体先运回县衙吧。”
“容易有定论。”人群里传来一道尖细声音,“你们看看那人背后的字,“生意兴隆,聚血生财。”一定是掌柜的做的,怪不得这家客栈生意比别人家强许多,原来是用了邪术聚财。”
掌柜怒目圆瞪,“黄书郎你!”
“我怎么了?你客栈里出了凶案,自然要你给交代!”
两个生意人七嘴八舌吵起来,而兰永对一团乱麻理都不理,大喇喇迈步进去刚发生凶案的房间。
捕快看着兰永的背影满肚子火气,他本想草草断案,拿三个外地人了事再容易不过,现在出来个半路搅局的,好话歹话听不懂一样胡搅蛮缠给他添乱。
捕快顾不上什么大不大人物,厉喝一声:“大胆!你怎敢擅闯重地。来人,把他给爷捆走。”
往日嚣张跋扈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而兰永恍若未闻,自顾自查勘。
乐仪嘴唇都要咬破,最后还是挪去了房间门口,强迫自己在恐怖深红中寻找线索。
房间窗户关严,黑衣人躺在房子正中间,正对房梁的位置,斧头立在他后颈,红绳散落他肩膀盘曲折叠,黄表纸与朱砂文字血瘆瘆一片。
而兰永对这邪异一幕视若无睹,只有经过地上血液时皱了皱眉,略微提起袍角绕开,颇为嫌弃似的。
一袭流云红衣即使在凶案地也惹人眼目,乐仪不由分神,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宁城来的大人物,难道刑部官员?可是这么年轻好看的人能当大官吗?胡子还没有呢……
房间不大,兰永好整以暇地扫了一遍,最后半倚在窗前,视线在房梁和黑衣尸体之间打了个转,隔着狰狞死尸与满地鲜血对房间之外神游的人笑了笑,说:
“此人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