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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解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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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
真的吗?
无论如何,此言一出,乐仪心中大石瞬间落下,掌柜也松了一口气,叹道:“年轻人想不开寻短见,可惜了……”
不料黄老板尖声道:“怎么可能自杀?难不成他还能自己将斧子直直砍入后颈不成?!必然是他被人害了。”
好事者问:“别人动手怎么从里面关紧门窗?”
“怎么不能?!”黄老板吹胡子瞪眼睛义愤填膺,两道八字眉拧到一起,更像黄鼠狼,“我没说一定是人动手,世上捣鬼弄邪物的办法多了去了!”
“就是。”捕快赞同地点头附和黄老板,他刚被兰永折了面子,此时逆心一起,不愿意认兰永的话,指着乐仪他们说:“这三人缩头缩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必然是他们弄鬼。”
兰永眉梢微动。
捕快手指忽然疼了一下,抽筋成鸡爪,抱着手攒眉露牙喊疼疼疼,旁人看着他丑态毕露,低低地笑出声。
乐仪不曾随人哄笑,她抛开愤怒和恐惧,仔细思考黑衣人死因。
七窍流血,可能外力所致也可能是服毒而亡,眼下关键在于那柄斧头,黑衣人自己如何将斧头立在后颈。
兰永却不急着说斧头,反而虚点桌子上的褡裢,不疾不徐地说:“这人褡裢之中一两银子都未曾留下,而据别的客人所见,他出手颇为阔气,若非存有死志,哪个凡人会如此?”
他两指拈起空空如也的褡裢,感慨,“连房费都没留啊,也太不厚道了。”
捕快脸色发青,抱着抽筋的手强辩:“必然是行凶的人拿走他金银财物。”
“哦?行凶者将金银财物都拿走了?”
“不错。”
“所以这人行囊里空得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捕快嗤笑,“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就算是破布头也能卖出去三文钱,拿走有什么了不得。”
兰永说你说得对,“凶手拿走了他的衣服,那就搜一搜,看谁手里衣服身形合适,就是谁杀了人。”
又半笑不笑地说:“这层的客人倒是无人与他身形相似,想来不难搜。”
兰永既然敢说,捕快当然知道这办法搜不出来,嘴硬道:“许是他们已经将东西卖了。”
“他们三人,不,我们四人都未曾出过客栈。”
这……
捕快一时语塞。
众人恍然大悟,乐仪三人的嫌疑终于彻底被排除清楚了。
“那也不是自杀!”黄老板高声问:“斧头如何解释?!若是他自己做的,怎么可能砍到身后立住?必然有妖物作祟。再说他中毒而亡,肯定和这家的酒逃不开干系。”
“斧头不难解释。”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向门侧,纤细羸弱的穷书生低头敛目,瞧着窝窝囊囊。
兰永正要开口,闻言顿住,颇为玩味地看向面色苍白的乐仪。
乐仪缓过来初见血腥的恐惧,仍心悸害怕,视线避开地面死尸,强撑着说,“红绳一端系着斧头柄,一端绑着一个小小结扣,他可以将红绳掩在门缝上,关门将结扣挡住,另一端悬着斧头,吊在房梁上。
等众人撞开门扇,一瞬红绳松开,斧头从房梁迅速下坠砍到此人后颈,就和旁人从背后砍他一样。”
有人目露质疑,乐仪闭上眼睛,咬咬牙,提了一口气要进去房间指位置,结果刚一迈步就撞上墙。
哦,不是墙,是兰永胸口。不知兰永如何转瞬闪到她眼前挡住门口,也挡住她视线,看不见屋内血腥。
“就在这儿说。”
“……”乐仪皱皱鼻子,弱声弱气,“哦。”
她接连被挤被撞被惊被吓,过了一会儿才缓上来,说:“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头颈正上方的房梁上,应该没有灰尘。”
捕快半信半疑,亲自爬上去房梁检查,果真只有黑衣人正对位置没有尘土,还有残留清晰指印。
找到真正死因,谁都不能凭空诬陷了,乐仪松了口气,趁着人都挤着瞧热闹,缩着脑袋挪到了最外围。
“他真是自杀,那他图什么呢?还是说真有妖物作祟?”捕快重新看向客栈掌柜,目光颇有几分戒备,可见黄老板一番借命生财的道理被他听进心里了。
乐仪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向兰永,兰永一哂:“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妖物作祟,人做的恶事别推到鬼神身上。”
乐仪在心中点头,兰永继续说:“倘若客栈老板想用邪术招财,在他自家地界,有许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能让这么个无伴的人消失,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惊动旁人。”
他这话说的,掌柜的不住用袖子拭汗,一张脸半红半白干笑着,还要讲谢谢您为小老儿说话。
兰永没理掌柜,无趣地笑了一下,“人总不过为财为利,既然是卖命,那就有买主,查一查他亲眷最近从哪里得到意外之财,事情也就落定了。”
捕快此时已经彻底服了兰永,换了声气,小心翼翼地问:“三舟县人口众多,此人未必是本地人,可否请兰公子明示?”
客栈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等着兰永说出幕后人,似乎他生了天眼可以看见过去未来,乐仪心里也有了猜测,等着兰永说出答案印证。
掌柜比谁都着急,“求兰公子明示,这局明摆着要害我呀。”
兰永忽然转头,一双桃花眼扫过或兴奋或心虚的众生相,最后定在悄悄缩到角落的纤细人影上,“你觉得是谁?”
乐仪缩在人群里,被他点到颇有几分无措,更显得呆,拱手道:“在下驽钝,猜不出。”
“真猜不出?”
乐仪耳朵渐红,讷讷,“猜不出。”
兰永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不知是冲乐仪还是冲捕快的不屑,他漫不经心地说:“看看这家客栈被人知道是凶地之后谁受益最多喽,黄老板,是不是?”
黄老板两腿发颤,连说:“不是我不是我。”
掌柜暗自解气,捕快皮笑肉不笑,“黄老板,随我们走一趟吧。”
“……兰公子神机妙算啊!太厉害了。”
“那书生也不赖,干瘦一个竟然还没被吓破胆子,猜出来斧头的官司。”
“还是兰公子更胜一筹……”
窃窃私语与各色目光充斥不宽的走廊,兰永优哉游哉往自己房间走,如一支行走的光华潋滟的芍药花,令人自惭形秽。
一群人自发为他让路,恨不得贴到墙上,生怕碰脏了他似的。
“对了。”兰永走到乐仪身边,顿住步伐,转头看着她。
乐仪一惊,努力往后退,身后墙壁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兰永错了半步近在咫尺。
太近了,近到呼吸交错。
“兰,兰公子……”
“嗯?”兰永艳丽的脸上泛起一丝玩味笑意,视线在乐仪咬过之后越发鲜红的嘴唇上打了个转。
“……没事。”
乐仪心虚,低头摸了摸嘴角两撇假胡须,总觉得自己伪装被识破,不敢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视线,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青色衣摆,盼他赶紧走。
忽然青色土布被一片红纱罗触碰,宛如乡下穷书生被富家小姐看中。紧接着男人的皂靴探入青色,被衣摆盖住一段鞋面。
这!
乐仪眼睛瞪大,整个人踮起脚尖往墙上挤,恨不得钻墙面里。
“您您您……我,我让开这里。”
头顶传来轻笑,男子气息拂过她后颈,下一瞬靴子和红衣离开视线。
“公子,您是发热了吗?是不是吓到了?”拂柳忧心忡忡地问。
乐仪拿手背贴贴脸,小声说:“没事,我没事。”
旁人看来,兰公子停了停步子瞧那穷书生一眼搭句话而已,看不出丝毫端倪,就算近了点儿,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占不占便宜的。
退一万步讲占便宜,兰公子这么好看,比那干巴巴矮穷书生强百倍,要是占便宜也是兰公子吃亏。
那穷书生还作怪跳一下想引起兰公子注意,啧啧,还读书人呢,搔首弄姿,人家兰公子根本不理他。
兰永走到自己房间门前,“再查一查墙壁上血迹吧,大概两个月前溅上的,掌柜的也太不小心了。”
乐仪心里一惊,顾不上想方才唐突不唐突,立刻拉着拂柳小七更往远离掌柜的角落里躲了几步。
掌柜肥胖侧腮剧烈抽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竟是有血不成,不定哪个客人恶作剧,小老儿一定让伙计好好打扫。”
“那打扫起来可费力呀。”兰永笑了一下,“小周镇车夫手里固然有人命,但黑锅可不能平白扣给他一个人,或者什么妖物。”
“床底,墙角,砖缝,花瓶和字画底下,仔细搜一搜,想必能有更多发现。”
不用捕快搜,他话音未落,瞧热闹的住客已经冲回自己房间察看,掌柜如同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服,面色青白,圆墩墩一团和气的脸登时狰狞成满脸横肉,喊着“我杀了你!”三步两步上前要与兰永拼个你死我活。
一高瘦一矮壮,体型相差悬殊,乐仪上前一步要拽兰永跑。匕首出袖试图吓住掌柜。
然而掌柜尚未碰到兰永衣角就弹出去老远,圆肥一个重重摔到走廊尽头,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气踹走,只能捂着胸口呻吟。
兰永连根头发丝都没动,摇头轻嗤一声,桃花眼说不尽的嘲讽不屑。
一手攥住兰永衣袖一手拿出匕首比划的乐仪大鹅般呆住。
“你这把小骨头别动不动往上冲。”兰永嫌弃地捏起她小肩膀,拎着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还摇了摇。
“上回遇见你们雇恶人车夫,这回你们又卷进命案,你们出门选得什么破日子啊,没看黄历吧。”
“……”乐仪将匕首收好,振袖行大礼,“多……多谢兰公子仗义相助,小弟感激不尽,仁兄是何方人氏?日后小弟必然涌泉相报。”
“停。”兰永不耐地啧了一声,将她拎着转到二号房门口,耳上两点朱砂微动,映着日光和他红得过分的红唇,好看极了,宛如流动的血滴。
“顾好自己,去收拾行李吧。”
“……哦。”
不对。
乐仪猛然转头,急急道:“你耳朵出血了!”
身后空无一人,唯有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好像原本的就没人站在这里。
有人尖叫着从客房跑出来,脚步踉跄,大喊“有血!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