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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使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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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问过Erik,fereshte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告诉我这是他随便给我起的一个昵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后来在我的追问之下,他勉强告诉我这是一种波斯神话里的精灵。
“就像阿拉丁神灯里的精灵那样?”我想到那个被描述成五大三粗、浑身像炭一样的怪物般的神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rik微微皱起眉头,动了动嘴唇像是要纠正我似的,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含混地回答道:“和那个差不多吧。”
过了没多久他又一本正经地告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这个名字。”
“我才不会告诉别人我被称为灯神呢。”我翻了个白眼,“你以后也别这么叫我。”
可是他还是固执地用这个外号代替了我原本的名字,算了,幽灵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恶趣味的吧。
时间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地过去,我和Erik的生活一如往常,每周见两三次面,到他的“地下宫殿”里读书和听音乐,偶尔一起出去散散步喝喝咖啡什么的。有时我会幻想着就这样一直风平浪静地生活下去,我们相互陪伴着对方,等我长大一点,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剧院,在郊外买一套小房子,我每天到舞蹈学校教教芭蕾舞,Erik在家里设计建筑图纸或是创作音乐,晚上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喝茶,或许还会有两三个孩子。我会用爱治愈他所有的创伤,让他摆脱幽灵的身份,我们会真真正正地在阳光下生活,不惧怕任何人的目光。
我天真地以为他一定会爱上我,却忘记了命运总会沿着它固有的轨迹有条不紊地运转,一切看似顺利得仿佛美梦一般,只不过是因为该来的还没到来而已。
我过完13岁生日——Erik送了我一个音乐盒作为礼物,它只有婴儿手掌那么大,盖子雕刻成蓝紫色小雏菊的模样,打开后就会响起他经常给我唱的那首曲子——后不久,克里斯汀来到了歌剧院。
阔别多年再次见到我的闺中密友,我的心情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这种喜悦还夹杂着隐隐的悲伤、担忧和不甘。这种复杂的心理差点让我们这辈子做不成朋友,但是又有谁能拒绝纯洁温柔又善良的克里斯汀呢?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天使,当她用那双夏日天空般清澈的蓝眼睛望着你,向你露出真诚而甜美的笑容时,没有谁能够不为所动。更何况她还有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天哪,她那像夜莺一样婉转动听的声音!
Erik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克里斯汀到来的那周周末,当我在地下宫殿里听他弹奏最新创作的一段乐曲时,他一边手指灵巧地按着琴键,一边看似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舞蹈队里新来的学员,那个丹麦女孩,她的声音很好听。”
我沉默不语,等着耳朵里血液的轰鸣声渐渐消下去之后,才用同样冷淡的语气说道:“克里斯汀的父亲是个小提琴家,她曾经在父亲的伴奏下为丹麦公主献唱过。”
“她不应该只做个舞蹈演员。”Erik说,“如果接受专业的指导,她将来肯定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女高音。”
“她告诉我她不想唱歌了。”我忍不住说道,“她说每当她唱歌的时候都会想到死去的父亲,这让她很痛苦。”
这并非谎话,克里斯汀的确和我说过这些话。但是我知道事情是怎样的发生改变的,以及她原本能达到怎样的成就。这样的认知让我情不自禁地惭愧起来。
Erik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唔,那真是太可惜了。”然后他不再说话,专心地弹奏完了剩余的乐章。
“你今天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在禁闭室里告别的时候,Erik突然问我。
“没什么。”我顿了顿,还是忍耐不住内心的担忧和矛盾,开口问道,“Erik,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你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她吗?”
Erik惊讶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我被自己的直白吓了一跳,连忙补上一句:“我是说,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丝微笑:“不会,你将永远是我最喜欢的朋友,My fereshte。”
我应该相信他的话,我希望相信他的话,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将回归命运的轨道,我们将会踏上各自的路途,走向命定的那个人。他注定会爱上他的音乐天使,克里斯汀。
由于我持续的情绪低沉,Erik终于下定决心,带我去见见他的那位朋友。
因为Erik的特殊身份,我总是以为他的朋友也会像他一样,是个孤僻寂寞、避世隐居的神秘人。于是当我们走出地下通道,来到一家门庭若市的异国情调的小酒馆里面,Erik告诉我他的朋友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那个正坐在吧台前忙着和舞女调情的矮胖中年人时,我根本没有办法掩饰脸上的惊讶表情。
“哈,我的朋友,这么长时间不见,我还以为你消失在哪个下水道里了呢。”看到Erik,小矮胖子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走了过来。他的皮肤是深棕色的,眼镜和头发都是黑色,嘴巴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典型的东方人长相,说话的口音也很浓重。我突然想起报纸上曾经提到Erik在波斯生活过,那可不是一段美好的经历。那么这个小矮胖子又是谁,他和Erik是什么关系?
“Meg,这是达洛加。”Erik察觉出我的紧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是个可靠的朋友。”
我松了口气,微笑着向东方人伸出手:“你好达洛加,我是梅格·吉里。”
“原来你就是Meg,我听Erik提起过你,他的一个‘小朋友’,对不对?”达洛加的笑容爽朗而慈祥,打消了我最后的一丝疑虑,“真想不出你是怎么没被他吓跑的。”
“他不像看上去那么凶。”我笑着说。
“我要说你有一双能看清事物本质的慧眼。”达洛加哈哈大笑,拍了拍Erik的背,“我的确有些想念你了,老朋友,到我的花园里来吧。”
达洛加的花园很有异国情调,到处种满了香气浓烈的花草,害得我一进去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Erik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让我擦鼻涕时明显在拼命忍着笑意。花园里有几条用细沙铺成的小路,通往一座座四周悬挂着白色纱幔的凉亭,正中央是一个宽大的平台,穿着清凉的波斯美女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引得旁观的酒客们阵阵喝彩。我们席地而坐,品尝着招口味独特的饮料和点心,远远地欣赏着波斯美女的舞姿。达洛加喝得兴致大发,放开歌喉唱了一首曲子,他的嗓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配合着宛转悠扬的曲调,有种动人心弦的力量。一曲唱罢,我向他表达了由衷的赞美。听了我的话,波斯人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亲爱的小姐,我的歌声和Erik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我的朋友能在今晚为我们唱一支歌的话,我想整个酒馆都会为之轰动的。”
“达洛加,你知道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歌唱。”Erik淡然而坚定地拒绝了他。
“可我和吉里小姐并不是外人。”达洛加不以为意地说,又朝我挤了挤眼,“吉里小姐,你觉得呢,或许你可以帮我说服这只固执的夜莺?”
我可耻的虚荣心暂时占了上风。我轻轻触了触Erik的手背,试图用孩子气的撒娇换取他的心软和动摇:“Erik,我现在真的想听你唱歌,sing for me, will you”
“好吧,Meg.”Erik无奈地叹了口气,坐正身子,唱出一个熟悉的调子。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是他经常为我唱的那首歌。在凭借着听觉和记忆重温了许多遍之后,我对于这首曲子的旋律已经相当熟悉,就连那些不知其含义的外语歌词也能模仿得像模像样,当Erik唱出它来的时候,我忍不住跟着他轻声哼唱了起来。
听到我的歌声,Erik猛地转过头来,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只在传说中才有的神迹。被他的惊讶所鼓舞,我提高了声音,一边尽量清晰地唱出歌词,一边带着骄傲的神情向他微笑。他眼里的惊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明亮的喜悦与赞叹。他巧妙地控制着音色与节奏,令人着迷的美妙声音如同藤蔓一样环绕着我尚显单薄与尖利的童声,修饰着它的不足,填充它无法触及的音域,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将它最美妙的特质凸显出来。我的歌声和他的歌声缠绕在一起,相互补充又相互衬托,就像光和暗、白与黑、肉与骨、海浪与沙滩、太阳和月亮、眼睛与嘴唇。
在我们的歌声中,那首曲子完全变了模样。以前Erik为我歌唱的时候,它听起来十分地轻柔,就像一支摇篮曲。然而此刻它充满了炽热的情感与喜悦,让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为之涨破。当我们共同吟唱出最后一个音符,沉浸在歌声的余韵当中时,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短暂的沉默过后,掌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Bravo,both of you。”
面对达洛加的称赞,我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其实我唱得并不好,我的声音太尖细了。”
“Nonsense,”Erik嘴角含笑,低下头出神地凝望着我,在某个瞬间,我简直以为他要凑过来亲吻我了。不过最后他只是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用咏叹调般的声音感叹道:“你赋予了这首歌生命,fereshte.”
这简单的碰触已经足以让我脸红心跳了,这是Erik第一次主动握我的手。我激动得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却恰好撞见达洛加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俩。
我们的视线刚一接触到对方,达洛加立刻摆出了往常开朗慈祥的笑脸,对我说道:“亲爱的小姐,我把烟盒落在吧台了,能不能请你跑一趟腿帮我把它拿来?”
我爽快地答应了,飞快地跑到吧台像调酒师要来了达洛加的烟盒,拿着它走回花园。当我走到我们的凉亭附近时,我听到了达洛加怒气重重的质问:“这是赤裸裸的欺骗!诱哄!你怎么敢?!”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达洛加,我爱她。”Erik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觉得她也喜欢我。”
“天哪,她还只是个孩子!你的年龄足够做她的父亲了!”
“我会等她长大。在她有足够的能力区分喜欢和爱之前,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波斯人懊恼地低吼一声:“如果她长大之后,不再喜欢你,更不可能爱上你。你打算怎么做,Erik,你会放她走吗?”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等到Erik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我不知道,达洛加,我不知道。”隔着白纱布幔,我看到他的脊背痛苦地弯了起来。他把脸埋在掌心里,喃喃地说道:“天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美好的东西。”
我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僵立在了原地。
“她是我的天使。”Erik说。我感觉心脏碎裂成了两半,他说的是克里斯汀。
波斯人叹了口气:“Erik,你是个疯子。”
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了。当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凉亭里时,他们相对而坐默默地饮着各自杯子里的酒。过了一会儿Erik就带我离开了酒馆,在回剧院的路上,我们沉浸在各自阴云密布的思绪当中,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