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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光明与黑暗(2) ...

  •   那天下午我们在天台上汇合,Erik拒绝了我直接走剧院后门的提议,而是把我领到了禁闭室里。他在墙上按了一下,打开了暗门,然后有些局促地示意我走进去:“这里可以通到剧院的任何地方,还有一条通道可以走到剧院外面。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这些神秘通道虽然狭窄而且曲折复杂,但是并不难走。通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灯,有些地方钻了小孔,还安放了镜子,巧妙地将剧院内部的光线折射到地面上,我们在昏暗的光线里慢慢走着,Erik不时提醒我注意脚下突然冒出来的阶梯或凹陷。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Erik,为什么你对这里这么清楚?”
      “这座剧院下面有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系统,我搞到了设计图,然后根据需要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察觉出其中潜藏的一丝骄傲。
      “Erik,你是一个天才。”我由衷地赞叹。他没有回应我,但是脚步好像轻快了许多。
      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直接把我带到剧院外面,而是把我领到了一片水湾旁边。岸边竖着一根木桩,上面还系着一艘小木船。船的形状很奇特,中间很宽,两头高高地翘起来,像是落在水里的一弯月亮。隔着水面,我隐约看见对岸有火光,还有一些类似家具的东西。
      “看,little Meg,那里就是我的家。”Erik轻轻地说着,把我抱上了船,“Welcome to my underground palace。”
      Erik的“地下宫殿”和克里斯汀描述的略有不同,说实话,它看上去有些简陋。房间——如果可以称作是房间的话——是依照着石壁形成的天然空间划分的,有一间小的会客厅、一间休息室、一间厨房和一间盥洗室。会客厅里没有沙发和茶几——所以我想他并没有待客的习惯,正中央摆着一架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色钢琴,乐谱架上散乱着一大摞字迹潦草的乐谱。(“这些都是你自己创作的?”他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旁边沿着石壁搭建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小提琴、长笛、小号、鼓,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休息室里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沙发和一个很小的衣柜,其余的地方都摆满了书,从建筑、哲学、历史到音乐、绘画、雕塑,再到文学名著和流行小说。厨房看上去就没怎么用过。我想他应该是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书和演奏及创作音乐上面了。
      Erik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托盘点心和茶,我们一个坐在琴凳上、一个坐在椅子上吃了会儿点心。之后Erik又提出为我演奏音乐,如果不是我阻止,恐怕他会每个乐器都尝试一遍的。
      “Erik,不是我不想听你演奏音乐,你演奏得棒极了,真的。”我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更善解人意一些,“不过时间真的不早了,如果我们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我瞬间就明白了。
      “如果你真的不想出去,我们可以等下次……”
      “不用。”虽然不怎么情愿,他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们坐着船回到了对岸,然后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从前方出口照进来的一方真正的阳光。我松了一口气,心情顿时变得兴奋而忐忑。
      我转过头望向身边的Erik,他紧抿着嘴唇,戒备而警惕地望着前方的光亮,似乎那是一种可怕的毒气,光是沾染上就能把他置于死地,金色瞳仁里的瞳孔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看上去像极了中世纪传说中惧怕阳光的吸血鬼。
      然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本来应该和所有人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阳光之下,却被残酷的命运和更残酷的人事逼迫和驱赶着,心甘情愿地寄生于黑暗。他的结局不应该只是这样。
      深吸了一口气,我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本能地想要把手抽出去,我只好加了把劲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饱含着鼓励和期待的笑容:“现在,我们走吧。”
      然后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迈进了阳光里。
      一开始Erik表现得很不自然,他故意挑选那些偏僻无人的巷道,走路时紧紧贴着墙壁,尽可能地让自己隐匿在建筑和围墙形成的阴影里。路上有人经过时,哪怕和我们隔得很远,他都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迅速警戒起来,紧紧攥住我的手,掌心里的汗水几乎要浸透我的手掌。我们就这样近乎小跑地走了一段路,为了让他放下防备,我开始有意地和路人点头打招呼,当他发现人们虽然都对他的面具感到惊诧和好奇,但目光里毫无厌恶和恐惧之情时,他渐渐放松了下来,走路也不那么快了。后来我们拐进了一条较为繁华的街道,他纵容我在感兴趣的商店橱窗前多停留一阵子,还在一个街边的面包店里买了面包。从Erik手里接过钱时,老板脸上的笑容像对任何一个顾客一样真诚友善。这个经历大大鼓励了他,当我们路过一家咖啡馆时,Erik犹豫了片刻,带着我走了进去。
      我们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有着一头茂密棕发、身形苗条有致的蓝眼睛女服务生走过来,Erik给自己点了杯黑咖啡,给我点了一杯橙汁和一块提拉米苏蛋糕。当那个年轻的女孩忍不住好奇地打量Erik的面具时,我主动对她说:“我叔叔是个音乐家兼建筑师,他在一场事故中受了伤,脸上留下了疤痕。”
      女孩点点头,看向Erik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柔情和仰慕,微笑着小声对我说:“我要说即使是戴着面具,他看上去依旧很英俊。”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对面的Erik虽然低头看着菜单,但我敢打赌,他的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喝完咖啡之后,我们在街上继续逛了一会儿,还在塞纳河畔散了会儿步。令我惊奇的是Erik并非对巴黎一无所知,虽然他并不了解最新的风尚和那些新开的店铺,但他对我们路过的那些有些年头和名气的建筑都如数家珍,还能说出早几年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些知识并非完全来源于书本,还来自他被当作怪物展览时,跟随着马戏团四处游荡的经历。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起经过那些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时,他的脸上会露出既喜悦又痛苦的表情。
      回到剧院之后,Erik一直把我送到禁闭室,谢天谢地,今天没有哪位学生惹怒严格的Madam Girry。我走出通道后,Erik并没有立即关上暗门,他倚着门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像下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喊了一声我的名字:“Meg.”
      “嗯?”我转过身,仰起脸来看着他。
      Erik低头看着我,金色的眼睛从没像此刻这样温柔,像是把塞纳河畔的夕阳余晖揉了进去。然后他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百分之百真实的微笑。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最终轻轻落在我的头顶上:“Thank you ,my feresh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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