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三十三章（上） ...
-
且说那日杨李二人与黄衫女子交手过后，想来护送史红石母女的差事也算了了，便即告辞。黄衫女子也不多留，只吩咐侍婢送去饭菜，待到杨李二人用罢膳食，送行的小翠方才取出一封信道：“我家姑娘说，这封信二位在路上拆开便可，信中所嘱之事，还请二位不要轻易外传才是。”
杨李二人应诺，告辞而去。
他二人马匹行李还寄存在终南山下的驿站之中，自然要回去取回，孰知方才走到山脚，头顶忽而一声鹰鸣,却见一点白影俯冲而下。李寻欢抬头看时，杨逍已探手自行李中摸出一只皮手套带上，手一扬，收回时那手臂上已停了一只白色的鹰，通身雪白，威风凛凛。
李寻欢一愣道：“杨兄，这是？”
杨逍自怀中摸出包肉干，拣出两块喂给那白鹰，这才笑道：“此物本是我明教弟子传讯所用，非五行旗主以上不可用。这一只是我离开光明顶时，留给颜旗使以通消息的。”
李寻欢嗯了一声，杨逍已从那鹰爪上取下一个小小铁管，抽出一张蜡纸来看了两眼，旋即转头向李寻欢笑道：“飞刀，五行旗传信，你我要寻的那地方已有了眉目，我们这便去罢。”
两人眼下也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兴致，当即取了行李马匹，往华山赶去。一路上李寻欢眉峰紧簇，杨逍知他心有所挂，也不多言，若说两人游山玩水之时颇多闲暇，如今这番赶路倒算得上日夜兼程。好在终南山距离华山算不得远，不过昼夜功夫，天光初起时，二人便已到了华山脚下。
山脚的官道旁搭着一个简易的茶棚，与百年之后的那个似乎没有太大的分别，但此时早已被明教中人留了暗记，两人简单用了些干粮，向茶棚掌柜讨了水来洗漱整理，这才沿着暗记所指，一路向华山山腹行去。
与当日他二人在明朝所走之路不同，这一路暗记却是将这两人引到了百花村旁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之后。二人方转过山丘，便听得前面有人道：“厚土旗下弟子，恭迎杨左使。”
说话间只见山丘一侧忽而裂开一线，走出个身材高大的和尚来。只见他相貌十分丑陋，下巴向前挑出，犹如一柄铁铲相似，脸上凹凹凸凸甚多瘢痕黑痣，双目深陷，瞧来却是炯炯有神。
李寻欢一怔，这个和尚他在光明顶上未曾见过，后来密道躲避之时，也未谋面。其时他与杨逍等人在密道中住了数十天，当时的明教弟子便算不曾深交，也多少有过数面之会，如今瞧来，这和尚若不是当日在外办事不曾回归总坛，便是近日方才入教的新弟子了。
只是这明教中事，本也不由他多口，因此李寻欢也只是眼中异色稍起，旋即便压了下去。杨逍已抬手示意那和尚不必多礼，笑道：“你是厚土旗的弟子，隶属哪一队，叫什么名字？”
那和尚抱拳道：“回杨左使，属下姓朱，双名元璋。本是教中凤阳分坛的弟子，月前得人举荐，入了总坛五行旗下，尚未来得及归入队列，只颜旗使知道属下本是分堂副坛主，又逢左使有事吩咐，便命属下带了两队兄弟，前来办理此事。”
杨逍这才记起面前这位便是当日赶来武当山，向张无忌报告六大门派被困大都之人，心想颜旗使所选之人果然都有点本事，当下点头道：“前日白鹰传信，说是发现了密道，便是此处么？”
朱元璋道：“是，两名弟兄在此勘查之时，自山壁中起出了青石砖，复又仔细查访之下，才知这山腹中竟有一条青石甬道，且甬道中机关重重，属下与众兄弟勘查机关，也只探得甬道中不过十之一二。万幸昨日寻到一处耳室，看来此处倒像是座古墓，只是不知是否便是左使要找的地方，属下擅自做主给左使送信，想着还是请左使先来看看，若是左使寻找之处自然是好，若不是，兄弟们也好早些另起炉灶，免得耽搁了左使交代的差事，终究不好。”
他说话条理分明，言语之间对杨逍这个光明左使又极尽客气谦卑之态，然而李寻欢听得他自报名姓，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心下暗叹一声——却原来，眼前这个丑怪僧人，竟是日后大明一朝的开国帝王么？可当日无论是他所见皇帝亦或是云王，皆可称得上相貌端正。思及此处，李寻欢忍不住轻声一笑，看来大明几代帝王，龙颜相貌，皆是承自母亲一脉了。
这一场相逢于杨逍而言算不得意外，然而李寻欢心下所受触动却也是不足为他人道的。见他站在一旁出神，杨逍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小李探花又想到了什么，当下也不去多问，转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忽而抬眼，只见山坳不远处隐隐露出雕梁一角，他眼力虽好，隔了这么远却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只是终究在明朝之时，这附近道路也都走过，当下轻轻一碰李寻欢手臂道：“飞刀，你说那边可是……”
李寻欢早已看见那檐角，闻言也低声道：“杨兄所见，想来不错。”
杨逍得了他肯定，心下更有了几分把握，便向朱元璋道：“厚土旗这次来了多少人？眼下驻扎何处？”
朱元璋道：“回左使，颜旗使此次一共让属下带了两个小队共四十人前来，如今甬道之中不敢留人过多，以免拥挤，触发机关平白一场折腾。便是没有机关，甬道在山腹之中，逼仄狭小，呆的久了也会呼吸不畅，因此属下将他们分了四队，十人一队，轮番入内勘查，其余众人在此不远处的另一侧山坳之中驻扎，现下已来了。”
他话音未落，李寻欢只觉脚下震动，忽而山壁之前豁朗一声翻开，数十名魁梧汉子鱼贯而出，来至杨逍面前，躬身道：“参见左使！”
杨逍抱拳还礼，向朱元璋道：“如今这山腹之内形势不明，若是这些人全随我入内想来也是不妥，这样罢，留下十人在此，分散监视周边情形，余下二十人随我入内，再叫如今在甬道之中的十人出来，轮班休息便是。”
朱元璋垂手领命，杨逍想了想道：“我带这二十人进去，外面这二十人，仍由你调度。”
朱元璋一愣，旋即单膝一跪：“属下不敢。”不待杨逍说话他已又道：“颜旗使命属下定要保护好左使安全，属下岂敢在外偷懒而让左使孤身犯险。若有意外，属下万死难赎，更不知如何向颜旗使和教主交代。”
杨逍微一沉思，点头道：“既如此，且先进去看看再说，这二十人便由他们本来的队长先行统领，朱副坛主且与我们一同进去。”
朱元璋大喜，忙应道：“是！”
李寻欢一直站在一旁并不多言，眼下见杨逍分派已定，便踏上一步，朱元璋侧手一引，带着众人向方才他出来的那处山壁走去。
那山壁上被厚土旗挖开了一个可容两人并肩出入的口子，未免被他人发现端倪，又以机关之术做了假门，掩去了开凿痕迹。众人进入甬道，杨逍和李寻欢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这甬道看着颇有些眼熟，正是当日他二人在百花村祠堂后进入的那一条甬道。
厚土旗此次不是从甬道入口进来，而是在进入甬道后十余丈的地方，挖了通道进来，若是旁人也许不明方向，但杨李二人早就知道，因此也并不担忧。只是他二人此刻不便表现出哪怕一星半点的熟悉之意，不过本来也不必他二人费心，朱元璋早已走在前面，向杨逍道：“左使这边请。”
众人随他前行，走出不过十余丈，面前出现的却是一扇青铜铸就的门，杨逍和李寻欢对望一眼，心下都已明白，这便是明朝时他二人看到的那扇被飞鹰门炸毁的青铜门，只是不知在这里，厚土旗又是怎么打开了这扇门，发现了之后的耳室的。
正疑惑间，朱元璋已抬手在青铜门上扣了数下，杨逍听出是五行旗暗语，唇角一抿，李寻欢似是感觉到他情绪波动，轻轻踏上半步，肩头在杨逍背后轻轻一靠。他这动作做得极为隐蔽，众人也未曾留神，杨逍脸上神色却微微松了些许，还未说话，只听得轧轧机括之声，那青铜门已是缓缓向上抬起，露出其后的耳室来。
那耳室之中此刻只在中心位置点了两盏气死风灯，室内或坐或站有七八人，见朱元璋等人忙行礼道：“见过杨左使，朱副坛主。”其中有三四个汉子当日在光明顶上同李寻欢也是见过的，忙也过来抱拳道：“李大侠久见。”
问候过了，朱元璋一指那青铜门道：“回禀左使，这青铜门原本的机括运转十分复杂，伤了五六名兄弟也未有头绪，属下擅自做主，将那机括弦钮毁了，又以厚土旗搬抬重物之法，将那青铜门吊起，每次开启，需得两名厚土旗弟子拉动机括才行。”
杨逍回身，只见耳室内那青铜门旁，一左一右站了两名魁梧汉子，厚土旗因自身特性，旗下弟子多数都力气惊人，仅次于巨木旗。只是这青铜门少说也有千斤之重，便是借了机括之力，这二人的能力也不容小觑。他也不多言，只淡淡点头道：“兄弟们辛苦了。”
朱元璋已交代了方才那十人顺原路出甬道休息，另择了跟来的二十人中的两人拉动青铜门机括。交代完毕这才转头向杨逍道：“回禀左使，属下等人在这耳室之中共发现了八只青铜箱子，箱中所盛属下未敢擅专私下开看，因此命人运出甬道，在驻扎之处暂时停放，左使出了此处便可前去查看。”
李寻欢眼神一掠，已在青铜门旁找到了那处石台并鲛人灯，心知此处定然是他与杨逍在明朝时便来过的那一处墓室，心思一定，这才觉出自己手心已有微微潮湿之感。
杨逍虽在和朱元璋说话，却始终分神留意着李寻欢的情形，见他面色和缓，心下也安定了几分，向朱元璋道：“你们便是寻到了这里，再未向后走过么？”
朱元璋道：“属下寻到此处，不敢耽搁便向左使送信，如今也不过三日，这耳室之中只有三个青铜箱子，四面墙壁光滑，属下愚笨，查不出是否还有其他出路。加之属下改动了青铜门的机括，因此不敢胡乱走动，以免触发了机关，将这青铜门合死，便是得不偿失了。”
杨逍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这种说法。李寻欢此刻却忽而笑道：“门口这盏灯，你们却未想到仔细勘查么？”
众人闻声皆回头看来，李寻欢抬手一扭那鲛人灯，只听“咯”的一声，青铜门对面墙壁上已有一处凸起，杨逍与他默契十足，抬手一按那凸起之处，“哗啷”一声，一旁墙壁已自翻转，露出其后黑黝黝的甬道来。
朱元璋大喜，忙招呼众人跟上，李寻欢身法却快，第一个便走进那甬道中去。杨逍落后几步，随手指点了几人道：“你们五个，便留在这耳室之中，看护机关。”见被点到之人欣然应诺，杨逍这才进了甬道，走上前去了。
李寻欢在甬道中走得极慢，片刻杨逍便已赶上，李寻欢此时并不多言，只淡淡道：“杨兄，还有一千三百二十九步。”
他声音不小，然而杨逍却发觉只有自己一人听到，心知李寻欢用上了千里传音的功夫，当下道：“飞刀你多加留神，此处情形如何，你我皆是一无所知。”说罢转头向朱元璋等人道，“不可距离过近，此处甬道还算宽敞，便两人为一组，各距五步而行。”
众人应诺，纷纷拉开距离，杨逍转头在李寻欢肩头拍了一下道：“走罢。”
当日李寻欢与杨逍进入墓室，乃是无意间听到了飞鹰门的对话，方才打开暗门，并不记得那一处机关是在何处开启的，眼下李寻欢却向杨逍直言尚有千余步，饶是杨逍已被李寻欢的处事为人惊讶过数次，也不得承认，眼下便是李寻欢给他的又一次震撼。
他未曾怀疑过，因为李寻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能够做到的，到如今，无一例外。
众人在甬道中蜿蜒而行，随着甬道渐渐深入，身后众人也渐渐有些不耐，只是碍于杨逍的身份，不敢开口相问，又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李寻欢忽而一停步，手中火把照向地面道：“杨兄你来看，这是什么？”
杨逍本在心中默默计数，谁料李寻欢忽而停步，闻言沿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看去，却见青石甬道边沿之处的一块石砖之上，刻着的是他曾有一面之缘的花纹。
杨逍如今哪能不知道李寻欢的想法，当下抬手招呼后来之人停步闪开，向他们问道：“谁有大些的暗器？”
厚土旗跟来的二十名弟子皆尽摇头，他们平日里哪有携带暗器的习惯？朱元璋此刻却踏上两步道：“杨左使，你看这件物事可还得用？”说着递上一物。
杨逍接过，却见是柄小小的铜锤，那铜锤做得极小，不过半个手掌长，想来是空心，握在手中并不如何吃重。杨逍点一点头道：“朱副坛主，你且站开些。”
朱元璋在火把光芒之下也看清楚了那刻着花纹的石砖，当下也不多话，自己站开一边，杨逍退开半步，手腕一抖那小小铜锤径直飞出，稳稳砸在那刻着花纹的石砖之上。呛然声响，那石砖旁的墙壁忽而无声向两边滑开，露出背后的一条新甬道来。
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气，李寻欢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身形闪动，已自先抢入甬道之内。只听叮叮声响，杨逍一怔，喝一声“飞刀”便要冲进去，忽而面前黄影一闪，李寻欢已飘然退回，手中火把也未熄灭，火光摇曳之中，只见那不远处青石地板上，已落了数十支青铜短弩，只是弩箭此刻皆已被拦腰削断。
杨逍抬眼望去，火光明灭之下，李寻欢眸色清明，淡淡道：“杨兄，前方已无大碍，走罢。”
杨逍点点头，当先踏步而入，身后朱元璋招呼一声，随他们前来的明教众人依旧两人一组，鱼贯而入，最后两人停在甬道门外，各自盘膝坐下。杨逍回头看去，那甬道裂开之处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原样，当下转头重回甬道边，细细查看半晌却找不到一丝半点可为机关的地方，脸色便有些变了。
一旁朱元璋忽而道：“左使放心，门外弟兄是听得见这甬道中声音的，我们出来之时，只需扣动墙壁，他们自然为我们开门。”说罢抬手在墙上青砖处敲击数下，三短一长，须臾，外面也同样回扣了三短一长的声音，杨逍微微颔首道：“你思虑不错，走罢。”
这一段甬道长度较之方才一路行来时的那条，短了不知凡几，朱元璋正待命人查看四周情况，杨逍已淡淡道：“不必了，有飞刀在此，想必这甬道中的机关已去了大半。我们便只防备一二冷箭便可。”他抬手一指，却见甬道一侧墙壁上，有一只狰狞兽头雕饰，却不知雕的是什么动物，此刻那兽头大张的口中，正插着一柄小小飞刀，直没至柄。
原来方才不过片刻之间，李寻欢以飞刀之力，将甬道中机关弩箭尽数破坏，更是凭借在明朝闯墓之时的经历，将那兽头机关的机括别住，使之不能发动。这一番动作兔起鹘落，可谓迅捷已极，在朱元璋等人看来，李寻欢的武艺着实深不可测，便是这动手的迅捷之处，旁人便是再练二十年也是远远不及，在这逼仄室内进退自如，虽不如韦一笑那般形如鬼魅，然而甬道之中机关重重，从容避开且还将机关枢纽破去，绝非一般人可以办到，当下看李寻欢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敬佩讶异。
李寻欢和杨逍却是心里清楚，这甬道中机关方位，着实是他们占了便宜。当日在墓中和飞鹰门死斗之后，李寻欢和杨逍曾仔仔细细看过这墓道结构，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墙上这只当时已被飞鹰门破去的兽首，因此李寻欢抢先入内，便是要在众人之前，将这机关破去。杨逍本也有此打算，谁料李寻欢身法太快，他一个愣神，终究是落后一步。
至于那墓中的青铜弩箭，虽不在李寻欢意料之内，然而当日以飞鹰门众死士之力尚且未有大碍，何况于他。眼下众人站在这甬道之中，便不由自主的拿火把向四方照去，只是这甬道中干干净净，竟是瞧不出一星半点的异常来。
朱元璋先是赞了一句，李寻欢含笑辞了不敢，转头嘱咐了明教弟子不可大意，众人见了方才那一地的青铜短弩，自是不敢大意，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走过这一段短短甬道。甬道尽头是几级向上的青石阶，有个明教弟子方要一步踏上，李寻欢已急喝一声：“当心！”
话音未落，杨逍身形一起，直扑向那弟子背后，伸手一抓那人肩头，借着腾跃之势不止，将那弟子抓起半空，方才那明教弟子踏足之处，有两块石板已自翻转，背面一片地刺寒光凛然。杨逍此刻腾跃之力已尽，带着那明教弟子一同下落，李寻欢反应也是极快，踏步前扑，猛一耸肩，杨逍借势在他肩头一点，飘身后退，终是避开了这一记暗算。
李寻欢微微呼出一口气，他与杨逍对这条甬道来回查看过两次，却是未曾见到这一地刺机关，想是如同方才他们进入甬道时射出的弩箭一样，被飞鹰门之人破去了。想到这里，李寻欢忍不住吸了口气，心道这墓主人好硬的心思——他在甬道入口处不过简单搁置两三组弩箭，全甬道的机关也都由那一只兽头机关控制，谁料在甬道这一端却出人意料的安置了如此出人意料的地刺机关，若是闯墓之人也如方才那弟子一般莽撞，定然便要受伤。
李寻欢想到此处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他未曾做过这盗人坟墓之事，却也听人说过，寻常坟墓，通常都是在入口处设上极为厉害的机关，为的便是叫盗墓之人能够知难而退，免得闯进来，扰了自己安宁，哪有如同这坟墓中一般，越是开头的机关便越是简单，杀招都藏在后面？
他这边还在出神，杨逍已道：“你们看，想必这甬道要出去，便定要通过那处青铜门。”他伸手所指之处，却是石阶之上。
那数级石阶的尽头，是一扇与先前他们所见风格迥异的青铜门，那一扇门若说是雕饰华丽，这一扇门便只余下厚重，杨逍想了想，命人去捡了方才被李寻欢飞刀打断散落一地的青铜弩箭来，登时便有三四名弟子奔去将那一地青铜弩箭拾起，用外衣包了送来，杨逍接过，抬手命众人皆尽退后，李寻欢自那捧着弩箭的弟子手中接过包袱，上前两步与杨逍站在一处。
杨逍也不多话，从弩箭堆里随手抓起两支断箭，掷向石阶，他所用力道不一，两支断箭分别敲上不同石阶，只听卡拉一声，一块石阶如方才那般翻了起来，另一块石板却是悄然无声。
李寻欢手腕一抖，两枚箭头激射而出，正打在适才杨逍掷出的两枚箭头上，四只箭头一撞，一同挑起，不知怎的竟往回飞来，李寻欢左手一抄，已将箭头接在手中道：“杨兄，我便先行一步，那青铜门看来厚重，此处石阶上又无着力之处，只怕开启机关也不会那般简单。”
杨逍一点头，接过他手中包袱，李寻欢已飘身直扑那青铜门，他知晓那石阶全是由翻板构成，这一扑便是提足了真气，竟让他一跃两丈有余，眼看气息将尽，李寻欢身形忽而一翻，左手一扣青铜门上寥寥几处花纹，身形硬生生在半空一顿，竟是整个人贴再在了青铜门上。
他人在门上以壁虎游墙之势贴稳身形，当下便用火把四下照射，不过片刻便发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青铜拉环，李寻欢吸了口气，忙探手过去抓住那拉环一扯，轧轧机括声响，那青铜门已左右翻转，露出一道口子。便在这同时，那青铜门脚下却又有一排青铜弩箭射出。
杨逍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李寻欢方一拉开那青铜门，他手中一把青铜箭头已经尽数抛出，只听得叮叮连声，那机关弩箭已被杨逍全数挡落。
李寻欢却并不管杨逍如何动作，他适才随着青铜门翻转之时，人已跃入青铜门后。
杨逍心下已经明了，当下转头向众人道：“轻功能一口气跃过五丈之人可继续随我前去，若是不能的便在此处休息警戒，或是退出去留在甬道外与方才守卫机关的两人在一处也可。”
他这般举动，跟来之人皆不是傻子，明白眼前机关乃是以所承受的重量来发动的，一旦受力超过一定程度，登时便有地刺翻板出现。明教中本就令行禁止，当下便有三人退开，复有两人微一迟疑，也后退了两步。
杨逍点点头道：“留在此处之人，决不可倚靠墙壁，更不可四处搜索，那兽头机关虽被破去，但墙壁之中的机关若遭遇外力，依然有发动的可能，你们几人有自知之明，便不会如那些好奇心重的一般，胡冲乱撞，白白送了性命。”
那五人齐声答允，杨逍还欲说些什么，忽听得兵刃交击之声从青铜门口传来，心下一凛，挥袖道：“走！”说罢腾身直扑向那青铜门后，朱元璋等人稍稍一顿，也紧随其后，众人不碰那石阶，皆是纵身而过，竟是未曾再度触发那翻板。
甫入青铜门后，杨逍便觉面上一道冷风扫过，他偏头一避，耳畔风声乍起，杨逍猛地一个塌腰侧扑，横着挪开尺余，眼前只见青丝一扬，竟是不知被什么东西斩落了鬓边一缕发。
杨逍心下大惊，李寻欢方才先行入内，不知现下如何，当下脱口便喊道：“飞刀！”
耳畔已有人含笑道：“杨兄，我在这里。”杨逍回手以火把照去，却见李寻欢正站在离他不远处，手中火把却只剩下了半截。
杨逍一惊：“飞刀，你遇到了什么？”
李寻欢不答，却忽而扑至他身前，一拉他手臂后跃数步，方才抬手向前指道：“便是那东西了。”
杨逍未及抬眼，朱元璋等人也都跃了进来，一个明教弟子抬起火把四下一照，登时便是“啊”的一声惊叫。
杨逍借着他手中火光也看清了那物事，原来这青铜门后乃是又一间耳室，耳室中除去青铜门所在一侧，余下三面各有三只青铜箱子，但这也就罢了，让那明教弟子惊叫的，乃是在这耳室正中，站立着九个手持兵刃的高大人俑。适才杨逍和李寻欢所站之处，便是正对青铜门而站的一个人俑对面。
杨逍倒抽了一口冷气，涩声道：“秦战俑。”
李寻欢叹道：“不错。杨兄，只怕这一次，你我所在之处，乃是秦王故地了。”
杨逍微微一顿道：“飞刀，适才我们便是被这人俑袭击了么？”
李寻欢点头道：“不错。”
原来李寻欢怕青铜门上另有机关，是以跃入耳室之时，尽力远离青铜门，杨逍亦是力求一跃而就，他二人功夫远在跟来的其他人之上，因此便双双落在了那俑阵附近。反倒是跟来的朱元璋等人因为功力不济，未曾被人俑偷袭。
他二人沉吟不语，一旁朱元璋此刻已上前抱拳道：“杨左使，李大侠，此处究竟是何处？”
杨逍微一垂眼，淡淡道：“此处究竟是何处，我也不知，只是这里我曾听阳教主说起过，言道此处或有宝藏，如若将来驱除鞑子之时，可伺机起出，以为筹措义军军费之用。”
朱元璋眼中神色微动，忽地俯身，双手结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朗声道：“为善除恶，惟光明故。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他如此这般朗诵，那跟来的弟子们也都随之朗声吟诵，便连尚且留在原来甬道中的五人也随之高声诵读。李寻欢抬眼看去，却见杨逍双手结印，目色悲悯，低低道：“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不知怎的，李寻欢竟是从那短短的一言片语中读出悲伤之感来。
那厢朱元璋诵读已毕，转身向杨逍行了个大礼道：“阳教主悲天悯世之怀，杨左使不辞辛苦之举，属下等感佩于心，此行既然已经至此，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定然不负阳教主和杨左使所托之事。”
杨逍此刻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既然至此，想来这九口箱子，便是分别由这九座战俑所看守。如要将这箱子取走，只怕要先破了这秦战俑的阵法。”
一个明教弟子此刻接口道：“不过是些死物，属下等人小心些，想必也不至于被这死物伤到。”说罢抽刀便要上前。
李寻欢自进墓以来一直少言寡语，此刻却忽而伸手一挡那弟子道：“慢着。”
那弟子一怔，然而他们几人都是当日在光明顶上被李寻欢救过的，对李寻欢佩服得很，当下便不动了，一旁杨逍看着李寻欢的举动轻笑一声道：“飞刀，你发现什么了？”
李寻欢点一点头，向杨逍道：“杨兄你看，这九尊战俑和这九个箱子，除了一一对应之外，还会有何干系？”
杨逍扫视一眼室内，微微一笑道：“飞刀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此处共有九口箱子，而又有九尊战俑，想必是以九宫之术，将这些兵俑排列布阵，以一化三，以三化九，九九归元，方为大道之证，是也不是？”
李寻欢点一点头：“杨兄果然也看出来了，不错，此处这九尊战俑，便是以九九归元之法，排布而成，若是不得其法，胡乱攻击这战俑，只怕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被这战俑围而攻之的下场。”
那几个弟子听得此言，登时都不敢妄动了，只有朱元璋垂头不语，似是在沉思，片刻他抬头向杨逍道：“杨左使和李大侠可有什么法子，能在不惊动这些兵俑的前提下，将这九口箱子取出这耳室么？”
杨逍淡淡道：“此处的秦战俑，想必是有机关控制，若是你我擅自移动地上的箱子，只怕会触发其他的机关也未可知，此处如今看来，越来越像是个秦代古墓，可若说是古墓，想必此处不过是前墓室，尚且算不得主墓核心之地。如今我们不知道这箱子里所盛之物是什么，万一移动了，机关发动，将前后路尽数改变甚至切断，我们便会被困在这古墓之中不得脱身了。”
朱元璋此刻不知如何想的，脱口便道：“我们便这么眼睁睁看着？”
杨逍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既然有人早就看出这是九宫归元阵，也自然知道破解之法。你说是也不是？飞刀。”最后一句，却是冲一旁正负手而立的李寻欢说的。
李寻欢眉峰一挑，眼中神色竟有几分凌厉，听得杨逍如此说话，也不多言，忽地腾身而起，径直扑向那战俑之阵。
他身法极快，一跃之下竟是直扑向那九尊兵俑中最居中的一座，只是他身形方才发动，那战俑似有所感，最前排中间那尊挺矛直刺，左右两尊一高一低，挥戈横扫，若是寻常练武之人，如是三下迅捷的攻势，便算躲开了，也定然会乱了手脚，到那时候，就会如杨逍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陷入战俑阵中去了。
然而李寻欢岂是寻常武者，拂袖在那高处横扫的戈上一按，人已借力跃起，一飘身落在了中间那个战俑的头顶上。这九尊战俑皆是以秦代兵士的形象所造，头顶都有一个梳起的发髻，李寻欢盯着那发髻看了片刻，忽一抬脚，向那发髻直直踩了下去。
那发髻被他一脚踩中，登时咯咯连响，竟从那战俑的头顶陷了下去，与此同时，只听得哗啷啷几声响动，那九尊战俑忽而一起僵住，而杨逍他们所站之地的右侧墙壁中间一人多宽的地方也随之落了下去，直直陷入地底，那放在墙壁之前的青铜箱子咔哒一声，自背后弹出一条长长锁链，顺着那落下墙壁之后的空隙激射而出。
那发射锁链的机括之力极强，只听得不过片刻，那空隙之后传来一声金属交击闷响，杨逍已腾身而起，落到那空隙之前，举起手中火把抬手一照，竟愣在当场。
他这边愣怔，那厢朱元璋也已赶到，手中火把向内一照，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一次李寻欢破去秦俑机关，将那通往后面的暗门打开，谁料打开的门口，竟是全然无路。
李寻欢立在秦俑头顶，也看到了那空隙之后的境况，忍不住摇头苦笑，心道果然当日杨逍与他并未再向后探索，乃是极为正确之举，便是这古墓中所设的机关，已足以将他二人拦在这秦俑阵处。然而如今绝非犹豫之时，当下扬声道：“杨兄。”
杨逍被他呼唤，登时回神，他二人心有灵犀，知晓如今情况绝对再耽搁不得，回身扫视一眼随他们入内的几名弟子，指了其中一人道：“你便上去，接替飞刀如今所在位置，其余人等原地轮换休息警戒，若压制机关之人体力不支，便立时换人接替。切记不可让那秦俑发髻回到原处。”
那名被他点中的弟子面色凛然，一个纵身跃上了李寻欢所站秦俑头顶，李寻欢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放心罢，只要这发髻机关不会复回原位，便不会有事。”
那弟子点点头应了，李寻欢身形一闪，已落至杨逍身边，杨逍手中火把向内点了点道：“飞刀你看。”
李寻欢手中火把方才入内时被秦俑削断，此刻双手空空，便借杨逍手中火把看去，只见那落下去的空隙之后，乃是一条可容五六人并肩而行的宽阔甬道，只是这甬道只三面用青铜修葺，用来行走的地面，却是一汪水潭，在火把之下泛着幽幽绿光。
李寻欢抿了抿唇道：“神仙池。”
杨逍苦笑道：“不错，此处想必便是帝王们用以护陵的神仙池了，神仙池中，万物不生，一旦入内，即刻升仙。而且……”他抬手一指剩余三面青铜墙壁，只见那墙壁上密密麻麻皆是小孔，“其余三面皆是机关埋伏重重，若要借力，只怕登时便被墙后机关逼入这神仙池中了。”
李寻欢伸手点了点三人脚下，从青铜箱子中弹出的那条锁链道：“那么，唯一通过之法，便是从这锁链上过去了么？”
杨逍弯腰拉了拉那锁链，只听得铮然有声，然而那锁链另一头想必也已被机关固定住，被杨逍这般拉扯，也只是微微晃动，始终在那神仙池水上尺余高之处摇晃，却未有过大的动荡。
杨逍笑道：“看来便要如飞刀你所说一般了，这链子乃是乌金所铸，我们眼下若要继续向后走，便只能从这链子上过去了。至于链子那一头有些什么，也只得听天由命。”
李寻欢淡淡道：“那便走吧。”说罢一手夺过杨逍手中火把，衣袂飘飘，已自当先跃上了那锁链。杨逍见李寻欢先行，也不多言，转身向朱元璋道：“我与飞刀前去看看，朱副坛主，此处兄弟们的性命，我便托付给你了。”
谁料朱元璋忽地撩衣跪倒，一拜到地：“属下不敢。这里的众位弟子可以照顾好自己，属下愿随左使前去，如若前路当真凶险，属下留在此处，让左使以身犯险，不若就此自尽，免得将来无颜向教主并颜旗使交代！”
杨逍一皱眉道：“此处只得一条锁链，稍有不慎跌落下去便是尸骨无存，朱副坛主的好意我心领了，然而我却不能让你为此勉强而行。”
朱元璋大声道：“属下虽粗笨，十余年来也算用功学武，不敢高攀教中诸位高手，然则只是这锁链，属下自信还应付得了。”
杨逍不语，他虽不愿朱元璋跟去，但朱元璋所言他也的确无法反驳，当下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行动身，我在你之后，为你掠阵。”
朱元璋大喜，一抱拳，人已腾身而起，跃上了那锁链，杨逍自一旁的一个弟子手中要过一支火把，抬手照去，只见朱元璋身形不若李寻欢那般轻捷矫健，却是步下沉稳，一步步沿着那锁链缓缓走去，速度虽然不快，也已是极为难得了。
那神仙池虽大，走过去也不过一盏茶功夫，杨逍正看着朱元璋前行，忽见空隙深处有火光晃了几晃，旋即宁定，便知李寻欢已经到了，又待了片刻，那火光更亮了些，想来是朱元璋也已抵达。杨逍吸了口气，嘱咐一句叫众人小心机关，当下也上了锁链，向池子另一端掠去。
那锁链长长，杨逍心知自己如今功力不如往日，因此不敢托大，稳稳走过，锁链另一端是一个由青铜浇筑而成的小小平台，李寻欢在那一端咬合了锁链的一只狰狞兽头旁站立，微笑着等他到来，而在李寻欢身后，是两扇被做成太极八卦之形的乌金铁门。
朱元璋手持火把站在一旁，并不多言，杨逍望了李寻欢一眼，微微笑道：“飞刀，想必这便是最后一处了罢。”
李寻欢笑道：“想来是的，走罢。”
两人并肩前行两步，各出一手，向那乌金大门推去。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三十三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