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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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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听说府中在采买婚俗彩礼,不好的预感就日夜侵扰着霍汲的脑际。
坐立不安了两天,他终于忍不住,冒着被大哥打死的危险,在州试前两天,偷偷摸摸从闭门念书的书房溜出来,正想四下打听到底是谁要成亲,却在路经中庭花园的时候,看到一幅奇怪的画面。
草木复苏的园中斜支起一块木板,上面挂了一幅纸,那个章家寡妇拿了一支像笔又不像笔的东西,在纸上涂涂画画。
而他英明威武的大哥,居然裸着上身,维持一个可笑的姿势,像个泥偶一样一动不动站着。
这真是太可怕了……
缩在墙根偷看的霍汲有一种被雷打到的感觉。
心中悲愤着大哥的男子气概扫地,他却没有勇气跳出来指着那个罪魁祸首大骂,怕大哥会先追究他偷溜出书房的事,只好委屈地蹲在原地,用恨恨的眼光射向那个妖女。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脚都蹲麻了,园中终于有了动静。
“好了。”女人探出头,朝木板后的人笑笑。
“我瞧瞧。”霍谋收起姿势,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走向她。
“怎么样?”
一阵静默后,男声响起:“有些怪异……”
“会吗?是跟你们这儿的画不太一样,不过也是画的一种,很像你吧?”
“是很像……就是你以前说过的那个什么水墨画油画?”
“你还记得?”女人有些惊讶。
“哼,岂能忘掉?这两种画就如同你我,这也‘不一样’那也‘不一样’……”男人口气中的不满很明显,“如今总可以‘顺其自然’画在一张纸上了吧?”
又是一阵静默,霍汲偷偷探出头,就看见那女人仰头看着大哥,脸颊微红。
红什么红!真是不守妇道!他心中暗骂,同时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难道是大哥要娶这个寡妇?
“那是专业性问题,没法顺其自然。这样好不好?这幅画送你,你就别计较了。”女人再度开口。
男人似是考虑,而后道:“不如……我们以物易物。”
随后传来女人的叹息:“……你还留着?”
按捺不住好奇,霍汲又探出头张望,却大吃一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大哥手里拿的,是一根簪子!
大哥这是在……求亲?!
“收是不收?”
霍汲的心也提得老高,跟霍谋一样紧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茗茗望着大掌中熟悉的簪子,光亮的表面记录着两年来无数次的摩挲,提醒着她,在她回现代无忧无虑度过的七百多个日夜里,有个男人在遥远的古代,四处寻觅她的踪影。他的真心毋庸置疑,只是,她能接受吗?
“说好顺其自然的……”她蜷起手指,瞪着那支仿佛千斤重的簪子,低声说。
“我们也说好,等你妹妹回来就去你家乡成亲。”大掌又逼近一分,“莫非是骗我?”
她咬着唇,心里挣扎得厉害。
皎皎总是笑她想东想西、瞻前顾后,她的个性也确实容易退缩,面对现代纷繁复杂的社会,选择做一只居家工作的蜗牛,安心地把一半身子藏在壳里,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缩回。
如今,当一个男人执着地把珍贵的情意捧到面前,她是不是可以先不要考虑那么多未来的问题?是不是可以勇敢一点,顺从心底的渴望?
她不想错过……
抬首迎向那双灼灼黑眸,她慢慢伸出手——
还没碰到簪子,他突然大掌一握,连簪子带手一起握住,那劲道大得让她隐隐发痛。
“收下就不能反悔。”他警告道。
刹那间脑海里又闪过退缩的念头,可是……要勇敢一点……
“那……我先问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要回家乡,再不回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吗?”她微微紧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再不回来?”他蹙起眉,“你非得回去?若是回不去呢?”
“为什么回不去?”她不解。
他忽然闭嘴不语。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沉默,就没有再追问,心中揣测着他是不是不愿意,悲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叹口气,望着含苞待放的桃枝微微有些失神,喃喃自语般道:“我真不喜欢这里……虽然这里水好空气好,一点污染都没有,可是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不平等,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慈云观看到残忍的事,最寒心的却是那对父母脸上的庆幸和释然,想到也许有一天,皎皎和我也遇上这种事……”
“你就是不信我会保护你?”他打断,手上一用劲,将她圈入怀中,低声说:“霍家虽离了官场,但朝堂上也并非没有人,权势是个好东西,那帮道士本事再大,没有靠山也厉害不起来。你等着,有朝一日国师失势,慈云观没了倚仗,把那帮道士赶出城易如反掌。”
“什么意思?”她似懂非懂,一脸疑惑。
“将来你就会明白。”
鼻间萦绕着逐渐熟悉的馨香,他有些心猿意马,要他从此不吃肉改吃素,有点困难……
“你又不守规矩!”她用力推他,刚被突袭的脸颊迅速烧烫起来。
模糊的话语自她颊边传来:“什么规矩……我可不是那帮傻书生……”
“说什么你……你的手……住手……听见没有……”
推攘间,手掌下忽然一阵温热,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刚才他衣带系了一半便走过来看画,不知什么时候衣襟又大开,她的掌心下便是男人的胸膛,温热,强健,甚至能感受到底下雄浑有力的心跳。
她迅速缩起手指,蜷成两个小拳头,面红耳赤地喊:“衣服系好啦!”
他抬头,眼眸火热地锁住她,“帮你未来的夫君穿衣吧。”
“乱讲,什么未来的夫君……”
“你当我的身子谁都能看?将来是我的娘子,才给白看一个时辰。”
“这……我是画画,是艺术。”她理直气壮,紧接着飞快转移话题:“快穿好,小心下人看见,你的威信扫地。”
“你来。”他摆明不怕看。
她咬咬唇,好吧,怕被人看的其实是她,万一有下人经过,看见他们两个扭麻花一样抱在一起,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嗯……这个时辰,该给老三送药了。”
她反射性朝庭院两头张望,觉得好像真的听见脚步声,当下没时间多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左右一叠,又不甚熟练地系好腰带,打了一个丑丑的结。
大功告成,她终于顺利退出他的怀抱,一抬头,就见他得意地勾着嘴角,那眼神……真讨厌,一副“我们有了亲密行为哦”的暧昧样子。
“你……”刚想开口,匆匆走入园中的人影让她咽下后面的话。
大耳行了个礼,说:“城北铺子的张管事有事禀报,已在正厅等候。”
霍谋眼中闪过扫兴,他收起笑意,道:“我这就过去。”然后转头对着茗茗,“你……”视线触及她手中的簪子,又灼热起来,“不准再反悔。我已命人准备彩礼,你不必做什么,喜欢画画就画,不过画人只准画我。这幅……信物,我就先收下了。”
信物?明明是赔罪的代价……
在他逼迫的目光下,茗茗不敢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取下递给他。
霍谋接过,嘴角微扬,说道:“看久了倒也是幅好画。”又看两眼,转向大耳道:“你亲自送去我院里,小心收好,若有差错唯你是问。明日找个手艺好的匠人,裱起来。”
“是。”大耳领命而去。
“你坐着,我唤下人来收拾。”霍谋交代完,便朝正厅方向行去。
片刻后红岁匆匆赶来,茗茗收起东西,也离开了花园。
空无一人的园子,只剩下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以及角落细微的低喃——
“恶心……恶心……真恶心……”
少年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神情恍惚地站起身。
“一定要阻止大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这女人,他就打心底里讨厌,原来他的直觉没有错,这女人是来蛊惑大哥的!
虽然从他偷听到的对话来看,是大哥硬要娶人家,那女人还犹豫不决,但是但是……那女人肯定是在欲迎还拒!一定是她耍了什么诡计,才让大哥猪油蒙了心,动了娶她的念头。不然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寡妇,堂堂霍府当家、英明神武的大哥怎么看得上她?哼,还想把大哥拐回那个鸟不生蛋的蜀中老家,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霍汲一边穿过通往书房的捷径,一边飞快转动脑筋。
都怪他先前被大哥一教训,就乖乖窝在书房不敢出门,才让那女人有机会谋算大哥,从今天起,他要时刻盯着她,看她能再搞什么鬼。
从小径出来,他正想往左拐去客院实施他的盯人计划,走没两步忽然又停住。万一……大哥被那女人蒙蔽,不信他的话怎么办?而且,依大哥的性子,若是知道他不好好准备州试,而跑去管他的闲事,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揍他一顿再说……
想到这里,霍汲不由沮丧地垂下肩,后悔得差点捶胸顿足。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一定头悬梁锥刺股,努力念那些个之乎者也,若能考上当个大官,大哥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他在府里说话也会有分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可是,就这么放过那个妖女……他好不甘心,谁知道州试这几天她会不会又耍什么花招,要不要先提醒大哥一下?
他正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眼角余光看见转角处一个眼熟的人影,当下不加思索就喊:“站住,给我站住。”
小跑着来到那人面前,“四爷。”大耳低头行礼。
“你……”张嘴刚要问,视线扫过他手中的东西,霍汲想起来了,自己是抄近路,所以反而赶到大耳前头了。
眼珠一转,他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爷的画,小的奉命拿去房里收好。”
“让我瞧瞧。”
曾经听人说,蜀中流传一些奇奇怪怪的巫术,会不会这画上动过什么手脚?不然为何无缘无故送给大哥?他倒要看看,若上面真有不对劲,他就趁机撕了它。
“爷命小的找人裱画,四爷不如等裱好再看。”
“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我偏要现在看。”他佯怒。
大耳看他一眼,脸上表情不变,他却心虚地挺了挺胸膛。
“既然四爷要看,不如让小的为四爷展开一观。”大耳语气恭敬,却坚持画不离手。
很警惕嘛……霍汲瞄瞄大耳,怀疑他其实看穿了自己打的主意。
“那……好吧。”先看再说。
大耳小心翼翼地展开,他上前细观。
很明显,上面画的是大哥,那眉眼、那气势,与大哥一般无二,画风就如同大哥所说,有些怪异,光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太像真人,失了美感。
“什么倒也是幅好画……”他暗自嘀咕,大哥到底怎么瞧的,居然昧着良心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细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他失望地让大耳收起画。
“等等!”想到什么,他忽然命令大耳再次把画打开,凑近再看,半晌抬头时,双眼闪闪发亮。
“收起来吧。”他表面平静地吩咐。
“你走吧,不准告诉大哥见过我。”
严肃地抛下一句警告,待大耳转身离开后,他马上表情一变,脸上的兴奋再也按捺不住。
有救了!
于是,州试那天,众人看到霍家四爷顶着两个黑眼圈,却满面喜色地赶赴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