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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 ...

  •   “你说,在你之前,四弟偷偷拿走了一样东西?”

      “是、是的。”

      “你亲眼所见?”

      “是的。”瘦小的丫鬟低着头,在面前主子的示意下,紧张地道出所见:“昨日下午,夫人去二夫人的店铺,我、我听从二爷的吩咐,请求留下来打扫客院,夫人走后,爷派人送来新鲜瓜果,我去总管那儿支领瓷盘,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看见……四爷……在翻夫人的行李。”

      “他发现你了吗?”

      “没有,我、我不敢出声。”

      “做得很好。”卧榻上的俊美青年微笑着赞许一句,小丫鬟苍白的脸上顿时添了一抹血色,他继续问:“那四弟拿走的是什么?”

      “是一支……笔……”丫鬟的回答有些迟疑。

      “你没看清?”青年追问。

      “看清了,只是……我不晓得,那个东西……跟这些不大一样。”小丫鬟指指一旁书桌上搁着的毛笔,“我见夫人用它画画写字。”

      “那就应该是笔了。”青年沉吟着。

      一支笔……能有多大用处?

      州试那日,所有人都看见四弟赴考场时一脸的兴奋难耐,那模样,仿佛功名已是囊中之物。四弟的不学无术是众人皆知的……一支笔能改变什么?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但有一点他可以断定,四弟的胸有成竹十之八九与那支笔有关。不过,就算那笔有着神奇之处,也不会是刘道长说的“宝物”,毕竟没听说过笔能为人续命的……

      不再纠缠在笔上,他重新开口:“那后来你找到‘宝物’了吗?”

      “没找到……”

      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他咳了两声,压下心中的失望与焦躁,叹口气道:“弱冠以后,我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刘道长夜夜做法,也不过是拖着一口气,若不能尽快找到‘宝物’,怕是时日无多了……”

      “三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只是……三爷要奴婢找的宝物,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吃的还是戴的?是圆的还是扁的?”小丫鬟绞着手,大大的眼眸里明白地写着焦急与困惑。

      霍营缄默下来,这个问题也是他多日来思索的,回想那天……

      窗外下着雨,阴冷的天气让他浑身不舒服,咳得撕心裂肺,刘老道又来作法,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做了近半年的法事,病体却毫无起色,他已有些心灰意冷。刘老道似有所觉,一向倨傲的他并未发作,只是从容地屏退了左右,说了一番话——

      “那一魂离了肉身太久,即使有那药作引,一时恐怕也难以招回,不过三爷福大命大,如今有更好的救命仙丹送上门来了,就在那位贵府的姻亲——章夫人身上。三爷怕是不知道……”

      幽静的夜里,粗嘎苍老的声音吐出惊人的秘密:

      “那章夫人……她不是人。”

      乍闻之下,他着实吃了一惊,惊诧过后又觉得好笑,可接下去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寻常人肉眼凡胎自然看不穿,三爷若不信,问问霍爷便知贫道所言不虚,正是霍爷从贫道这里讨了符咒去,将那妖女镇在府内,可惜却被美色所迷,未狠心下手除去。贫道算出妖女有一宝物,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若得到它,百病全消不说,还可长命百岁。”

      竟然牵扯到大哥……他皱起眉,若章夫人真是妖女,岂不是说二嫂也不是人?

      对于他的疑问,刘老道是这么说的:

      “二夫人道行不深,也不曾为恶,贫道虽已识破,但念在她对霍二爷确是一片真心,不忍棒打鸳鸯。那章夫人为姐,却是道行高深,正邪莫测,身边又有宝物,连贫道也不敢小觑。”

      他追问章氏姐妹究竟是什么妖,刘老道说正因为有宝物护身,所以无法看穿原形。

      “贫道算出有此宝物,却未曾亲眼见过,如今她被贫道的符咒禁制了妖法,正是取得宝物的好时机。若三爷能得此异宝,长命百岁自是不在话下,贫道也可趁此将妖女一举收服,以免危害世人。”刘老道说得正义凛然。

      对于刘老道的话,他仍是半信半疑,不过比起向大哥求证,他有更好的人选……

      望着眼前“更好的人选”,霍营微拢眉,那夜过后他即刻找来红岁探问,红岁原先就是延寿阁服侍他的丫鬟,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毫无防备,他问什么她都一五一十地回答,可即便如此,整件事还是犹如一团迷雾。

      从红岁口中种种迹象看来,那章夫人确实有些古怪,可要说是妖怪又似乎……他宁可信其有,只要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他就绝不放弃。可那无人见过的宝物究竟什么样子?他命红岁暗中寻找,至今一无所获……

      霍营脑海中揣想着宝物的形貌,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床帏、房梁、屏风,又向下扫过窗棱、小几、座椅,最后落在安静侍立的小丫鬟身上,忽然开口道:“红岁,把你那晚所见再说一遍,说得仔细些。”

      “是。”小丫鬟很认真地回想起来……

      “那天半夜醒来,奴婢发现夫人不在房里,厢房的门又半掩,以为夫人去茅房,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奴婢怕夫人在府里迷路,就出去寻找,一路走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奴婢谨记爷的命令,入夜不得在府内走动,可是夫人不见了……奴婢怕受责罚,只好壮着胆子继续找,无意中走到祠堂附近,看见一个人影从里头出来,拖着一个东西在走,奴婢吓得想逃,可是……那个影子走路一瘸一瘸,分明是……是夫人。”

      想起那夜的情景,红岁不安地吞吞口水,继续道:“奴婢不敢出声,偷偷跟在后头,见夫人进了余容轩……奴婢心里实在害怕,就赶紧跑回客院,没过多久夫人也回来了,奴婢闭着眼装睡,听见夫人关了门就径直上床就寝了,后来奴婢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拖的什么看清了吗?”

      “天太暗,看不清……不过,好像是盆花……”

      “花?”芍药么?把花搬进余容轩,倒也说得通,可为何半夜从祠堂搬盆花到余容轩?

      霍营抚着榻沿的纹饰陷入沉思,他先前就找来余容轩的下人询问过,没发现什么异状,可花为何是从祠堂出来?他记得祠堂一向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半晌,霍营抬起眼,说:“这两天你再找个机会去祠堂,瞧瞧里面有没有不寻常之处。”

      “是。”

      他看看卧榻前不起眼的小丫鬟,又改变主意:“算了,祠堂一向少有人去,一个丫鬟无缘无故进去恐怕会引人怀疑。”一切尚未明朗,打草惊蛇反而不妙,他改口道:“你还是继续留心章夫人的一举一动,若有不寻常之处,就来禀报。”

      “是。”

      小丫鬟的听话让霍营很满意,他对她鼓励一笑,便示意她退下。

      红岁却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红岁,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和颜悦色地问。

      红岁飞快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奴婢……奴婢不明白……夫人……夫人是有些古怪……可她是个好人……”她局促不安地觑着榻上人的表情。

      霍营脸色未变,仍是温和地道:“我也不明白,所以才想搞明白。放心,我让你做的事不会对不起她。”

      见她仍有些不安,他笑着安抚道:“章夫人是二嫂的姐姐,自然不是什么坏人,我不过听说她手上有能治百病的灵药,可又怕贸然去问,她不会轻易承认,毕竟章霍两家只是姻亲,所以才想让你先暗中打探打探。”

      “灵药就是三爷说的‘宝物’吗?”

      “没错,只可惜连我也不知道宝物究竟什么模样……”他失望地叹息。

      “奴婢一定仔细寻找,老天爷会保佑三爷的。”红岁急切地说。

      霍营眼中闪过满意,小丫鬟对他的仰慕他岂会看不出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他看了眼榻旁的药碗,别有深意地道:“你为我做的我一直记在心底,红岁,你和其他丫鬟不一样。”

      “这……这是奴婢的福气……”红岁羞涩地垂下眼,声如蚊呐。

      “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去吧。”

      红岁躬身退下。

      卧榻上的青年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目送她出门,门外桃红柳绿,莺啼婉转,屋内却只余下阴冷寂静,似乎连春神都不愿将脚步涉足这间充满病气的厢房。

      收回视线,不经意扫过榻旁的药碗。

      碗底还残余少许黑色药汁,若有似无的腥臭传入鼻间,再次引出舌尖对那令人反胃的药汁的回忆,即使十多年来对喝药早已习以为常,甫一喝这药汁的时候,他还是差点吐出来。

      “好人……”他喃喃,微笑转成讽笑。

      好人又与他何干?在他这个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眼里,这世上只分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活在这个世上,走路、吃饭、睡觉,对常人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可对他来说,每一步、每一口、每一觉,都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活下去,是他最卑微的愿望,这么多年来,他为此忍受了多少可怕的折磨,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句好人就放弃?

      人也罢,妖也罢,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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