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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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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身姿单薄,顽固的用身体为身后之人挡去凌面的风霜,不甚深厚的内力时不时通过相叠的手掌往后传递,一到山脚,终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罗玄!”聂小凤慌忙半抱起缩成一团的少年,见他一对浓眉覆霜结冰,双颊通红似有皲裂迹象。
“别担心,我没事。”疲惫的喘了两口气,罗玄费力的盘坐起,双手结印,似要运功。可是冻僵的身体不听使唤,简简单单的盘坐,都无法坐直身躯。
咬着唇,聂小凤看着罗玄。
她爱了他一生,便磨难了一生。可是,她与他走过了哀牢山的大雪,那么大的风,冻得她手脚冰凉,吹的她睁不开眼,以为死掉的心,却随着下山路,愈跳愈快,愈跳愈暖。
因为他是罗玄,却又因,他还不是罗玄。
她靠近他,得到了稍许安慰,方不至于在那般难过。若是在靠近些,眼睫上的雪粒,都会变成糖粒的。
展开披风,将双眼紧闭的少年纳入怀中。
师父,你可记得那夜,雷声阵阵,大雨淅淅,我也是这样紧抱着冰冷的你,然后换来你我一生的万劫不复。
幽幽女儿香,混合着丝丝暖气钻入鼻腔。罗玄心神一凝,从专心运气中回神,感受到自己被柔软的怀抱从后拥着,想到会是谁,一股无法控制的热度从脚板心直冲上头顶,烧的他惊慌失措,拔地而起。
突兀的空缺令聂小凤怔了一会儿,她收拢起双臂,慢慢站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少年,迈开酸麻的双腿,不曾再说一句话。
山下寒冷,比起山上已不知暖和多少,但聂小凤不明白,为何她冷的想发抖。是因为前方没有人替她挡去夜风,还是因为再无内力滋养周身?
走了这么久,为何还没找见一家客栈?
四季如春的城,夜间为何这么冷?
他、为何不向自己解释……
一直进入城中,二人一前一后,未置一言。
懊恼的罗玄,是想要跟聂小凤解释的,说自己不是故意反应那么大,说自己并不排斥与她相近,说自己……
说自己其实欢喜不已,想牵着她,走在飞扬的白雪里,假装与她共了白首。
温热的酒入喉,辣出一点泪眼沫子。
沉默的罗玄伸手按住继续倒酒的手,在无情绪的目光注视下,他低声道:“你还要吃药,少饮些。”
“不用你管。”挥去阻扰,聂小凤举起酒杯,昂首下咽。
再次伸来的手带上了内力,如铁,压得聂小凤无法再豪气干云。
“你要多事,就滚回山上去。”若自己一身内力还在,岂容这青稚少年一而再的拂了自己兴致?而废了自己一身武功,他也是帮凶!
眼见对面一身红裳的女子连上扬的眼尾也染上了红,心里蓦然一痛,似乎自己再做一件无法原谅的错事,缓慢的收回了手。
“我陪你。”拿过酒壶,暖和的手触碰到温热的外壁,心里一叹,还好温度尚可,蒸去一些酒气。
客栈四面窗户紧闭,烧的热气升腾的火炉时不时发出一声“哔啵”。客栈大门时有人进人出,偷溜进的寒风到给有些闷的客栈带来一丝清爽。天寒地冻,坐在客栈大厅吃东西的人不多,且多半是走南闯北的商客,闲谈着一路见闻。
远坐角落的聂小凤,忽然将手中的杯子投掷一人面颊,因力度不够,落在了那人面前的桌面上,未喝尽的酒水溅了那人一身。
“哪个王八蛋……”被溅一身之人,恼怒的站起,正想大骂一通,一只筷子贴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在他身后不远的柱子上,让他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你让他骂。”聂小凤对拿着单只筷子的罗玄说。
那一桌五个壮汉,找到目标,齐齐走到聂小凤这桌面前,其中一个面色微黑的男人问道:“我兄弟可曾得罪过二位?”
“不曾。”聂小凤未抬眼,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送入口中。
“那为何要戏耍于我兄弟?”黑脸男人见多识广,心里早已判断这红衣女子不是善茬,而对面不知武功深浅的温润少年又似乎十分回护她,才压着火气好声询问。
可聂小凤未因对方的和气而回以同样的礼貌,她嗤笑道:“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在下行商多年,以为‘和’贵,交友坦诚,念姑娘并无恶意,给我兄弟赔个礼,在下便当无事发生,可行?”
“不行。”
未料到行恶之人还能如此淡然,黑脸男人目光一沉,“在下虽不想惹事,但也并不怕事,姑娘此番挑衅在先,就别怪我们仗势欺人了!”
五个人皆举起手中刀剑,只等聂小凤说的还不如人意,便要动手。
聂小凤放下筷子,正要说话,罗玄却将剩下的独筷掷出。短细的木筷,飞速掠过五人举着刀剑的手腕,“霹雳乓啷”一阵响,刀剑已掉落一地。
“你……”
“抱歉。”罗玄起身放下一颗碎银,绕过惊疑不定的五人,拉起聂小凤,走出客栈。
“你干什么!”挣脱不掉桎梏,聂小凤有些气急。
没有回答聂小凤,也不许聂小凤从自己手中挣脱,罗玄紧抿双唇径直往前走。走过了两条街,在无人的街头,放开聂小凤,望着她不语。
揉着被拽的生疼的手腕,聂小凤冷笑:“这就是我,你若看不惯,大可离开。”
“是因为聂星邪吗?”少年漆黑的眼,在夜幕下,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那群人,言谈间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正道楷模人士,说起冥岳,各个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冥岳是魔教,天下人的共识,骂上几句无关痛痒,只是,被聂小凤盯上的那个男人,指了名道了姓——
——聂星邪必死无葬身之地,其后人皆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所以聂星邪被正道围攻而亡,聂媚娘被所爱之人废除武功而死,自己也最终绝望自尽。
就是因为有他们日以继夜的诅咒,她的一生才那么艰难,她要他们全部去死!
“聂星邪到底是你什么人?”素来从容的少年,语气中带着烦躁,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这种认知让罗玄害怕的失了分寸。
“不关你的事。”
“关!他、他是不是、是不是你晕迷时不停念叨的‘师父’?”
疑惑的看向身体都发颤的少年,聂小凤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随后她恍然忆起,现在的她和聂星邪应该年岁相当。
“他固然厉害,却做不得我师父。”
——简单的二字,所承载的情感,不是谁都有能力背负,那是苍山蔚海,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星河长明。
得到回答,心中的惶恐散去,但既然已经问了出来,罗玄决定刨根问底:“那你的师父是何人?”能让没有知觉的她,用着世间所有的情感轻喃。
怨憎会、爱别离,只因求不得。
求不得,才苦苦折磨自己,才费劲心机,才反害了性命。
“我没有师父。”
说着这句话时,聂小凤看向罗玄的双眸里,像倒流进了铜汁铁水,见不到光亮,也再也不会重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