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离》木偶海

3、诞辰

　　倾城并未听到卿丫恐怖的笑声，她将黄布包藏进襟口，在被夜日倾的随雇召回后，便化上彩妆被送往赤日城的主殿无极殿。

　　无极殿由轩辕老祖无极所建，这个名字本身就显示了轩辕祖辈征服世间的力量和野心。无极是七星托盘中正中的星宿位置；而无极殿因拥有双子殿又称为双子殿，其中靠北的叫北极殿，是轩辕征日的皇寝；靠南的叫南极殿，是轩辕之子鏊的寝宫。除建构双生互补下，两座子殿还对应了七星托盘中龙眼星和凤尾星的位置。无极取天地之精华，融合之。南北双殿分别座落在主殿的中轴两端，相隔七千七百七十九米，中间隔水晶河遥望，两殿周身均有护殿的赤土堆成玲珑山塔，高约五十米，称为守阵塔，含有镇守七星北斗阵龙脉的寓意。

　　到了轩辕征日一辈，赤日大帝为加强无极殿龙首的地位，特意以赤日形态在主殿外加固了一圈外郭城。郭城内无极卦象的称为内城。内城到外郭城的中间每隔七米，设日坛、月坛、七星坛，簇拥着居中的内城主殿和双子殿。大庙和社稷堂被设在日坛前九百米处，正对着内城正门，背对通天塔。凡每年赤日大帝及其爱子诞辰，赤日大帝都会分别到日、月、七星殿沐浴祭祀，张显对天地的敬仰。而尾随纳贡献礼的异族，经通天塔掌灯许可后，进入赤日城内，如无意外，都被安排在外郭城外的子庙里落脚。待天明华诞开始，他们才能进入外郭城内，解下礼品器皿，等待召见。

　　倾城到达外郭城时，候在城内的异族代表们早已入社稷堂就餐。夜日倾在堂口与她分开，作为被献上的礼物，她是没有资格进入堂内进食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和所有被献上的女子一样先送至太庙沐浴着装。夜日倾给倾城身边的丫鬟小杞子使了个颜色，但见那小杞子一颔首，稳稳引着倾城向太庙走去。路上小杞子告诉倾城，太庙里每到这时就会挤满中原各族献上的少女，听说自轩辕鏊十三岁起，赤日大帝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女人。

　　“这么说那轩辕鏊是个喜好渔色的人？”

　　小杞子笑道：“姑娘真是单纯。若是喜好渔色为何年年进贡的美女都被如数退回。那太庙沐浴一是验身之所，先就淘汰了那些已非童女之人。二来，太庙沐浴后，领首的婶娘会先挑出那些番邦异族的女人，只留下赤日本族的女子等待殿试。”

　　“依你所言，此次我去岂不是多余？”

　　“小姐岂是普通的身份。你既是逍遥王宠妾的侄女，又是异族首领的女儿。你被召见的机会比寻常异族可要大得多。听说异族被召见的比例与本族相比为一比十。我小时候跟随卿丫娘娘进逍遥阁的时候就听太庙的婶娘说赤日一族的男子都有癖好，为赤日大帝最甚。”

　　倾城示意小杞子继续往下说，却见太庙已到。迎接的婶娘们便将小杞子留在门口，独拉着倾城入内。倾城看到小杞子被撵走，心忽然落了空。那小杞子本是夜日倾从卿丫那调来的帮衬。想不到太庙的婶娘听说卿丫被贬为厨娘，非但没有往日情面，连撵人的口气都煞是骄傲。

　　“你主子已非昨日，你就留在这里等你们姑娘出来吧。”

　　小杞子见婶娘凶恶，便忙上前嚷道：“我家小姐身子弱，卿丫娘娘交代了，让我和小姐分别时将提神的核桃膏送上。”说着便提上身后的小竹篮塞进倾城手中，使了个眼色，同时空出一手自软袍里掏出一锭金子塞给值日的婶娘，附在她耳边道：“卿丫娘娘说，胆劳各位婶娘酌时度势，好生对待我家小姐。”

　　婶娘们听小杞子故意在“酌时度势”四字上加重语气，互相交换了眼色，便对倾城命道：“既然是提神的核桃膏，就在廊口角落吃了去。其他身外之物不得随身，别破了太庙的规矩。”又将金锭子藏进袖口，对着小杞子笑道：“回你主子，该掌握分寸的老奴自然一分不落。敬候卿丫娘娘早日姑以女贵。”

　　“谢婶娘吉言，小杞子一定将话传到。”

　　“姑娘，奴婢走了。你自行珍重，核桃膏切要仔细嚼烂以便入体。夜日族长说了，叫您切莫心悸，过了太庙，您和他必能在太极殿上团聚。”

　　“奴婢回头还在这太庙口接您。”

　　“去吧。”倾城颔首见小杞子离开太庙正门朝社稷堂里走。她将竹篮盖掀开，特用银勺子捣弄到碗底，果然抵到异物。她见婶娘等得不耐烦，就侧过半身迅速将那异物和着浓黑的核桃粒一并含进嘴里。

　　另一边，与太庙相连的社稷堂内群臣汇集，人人似乎都在为这个日子隐忍期待，人人也似乎都在为这个日子提心吊胆。

　　“听说，这次异族献上的少女若过了太庙甄选，就能直接参加赤日大帝爱子轩辕鏊的正妃殿选了。”

　　“不过选个正妃有何稀奇，当年赤日大帝选正妃时也不见如此热闹非凡。我进来时听外锅城外的守军统领说，这次轩辕鏊诞辰赤日大帝偷偷将赤日无极时代驻扎于月亮、金沙和食人三部的半数守兵调回城中。连当年铲平獒族和血屠黑水族的镇军统领轩辕珠玑都连夜赶回了赤日城。”

　　“就是那个逍遥王的胞弟轩辕珠玑？”

　　“是啊！当年他因错放了黑水族第一美人黑水尘而被赤日无极责罚。不然当今的赤日大帝，也许早已更名了。”

　　“嘘！”“休要在这社稷堂胡说，你怕不要命了。谁都知道在赤日城有三个名字提不得。”

　　“哪三个？”夜日倾见群臣在帷幔下议论纷纷，也凑上前去，屏息倾听。此刻离晚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社稷堂里鲜花团簇、金盘玉果、美酒醇香，好不奢华。群臣们乘着宴前的空隙互相打探消息，顺便揣测太庙甄选的结果。他见社稷堂左厢暖室内，几个异装打扮的男子囊配兵器，悄然进入，随后跟着他们的外郭城的守军统领轩辕三二。这行人履沾尘沙，像是刚从远方策马而来。议论的群臣见轩辕三二也跟着入了左厢，便压低了声音。其中一个戴绿花翎的老臣戳了戳夜日倾的手肘，低声笑问：

　　“这位族长怕是从夜日来的吧。”众人一听是夜日部的，嗖地又将目光集中在夜日倾上。夜日倾不免失措，赶紧回道：“在下正是夜日鄙族的夜日倾，敢问大人尊姓？”

　　“哈哈！夜日族长怕是新官上任，久未进城，连轩辕族的内城谋士司马先生都不认得。”只见人群中一豹纹装白骨锥嵌腰的虬须大汉笑道：“在下是食人族的食人马赫。小女今日也和夜日族长的爱女参加甄选啊！听说您现在是我们异族的统领了，想不到对吾等小辈还是不够关怀呵！”

　　夜日倾明知食人马赫语带讽刺，但也举目堆笑道：“是鄙人的错。幸会幸会。”接又正对轩辕司马敬作揖道：“鄙人拜见司马大谋士。”司马托起他的拱手，还礼道：“夜日族长客气了。现下你身份已不同，自然不必对老夫行此大礼。今日夜日家的小姐若荣摘妃冠，那日后，老夫劳烦夜日族长之处还多着哩！”

　　“哈哈！是啊是啊！夜日族的女人都是大大的好啊！”

　　“夜日族的女人若不为妃，怕夜日早遭灭顶之灾咯！”只见那食人马赫冲夜日倾讽笑道：“怪只怪夜日的男人无用只能靠女人出来顶场面。不像我们食人一族，小小的甄选是成是败，无须计较！”

　　“食人族长何出此言？”人群中有人为食人马赫的傲慢不满，想替夜日倾博会颜面。只见那食人马赫不愠不火道：“在下此言自有来历。听食人先祖训言上说，自天神开辟中原以来，中原各族依照各自秉性划分为七块。其中轩辕一族以强壮精悍问鼎中原、獒族虽贪婪霸道却终被轩辕征服、月亮族精通音律不理俗世、金沙族善于打造精攻筑造、食人族盛产异药善配香料、黑水族知天意卜祸福是天神的后裔最为尊贵，唯有夜日一族胆小怕事，懦弱隐忍。”

　　“事情虽过去多年，今日我食人马赫也不怕在这个社稷堂内冒犯赤日大帝，凡我城邦的缔造者一定不会忘记轩辕一族统一中原前那场血战。獒族全族被灭，不留一个活口。而神之后裔黑水则被轩辕以犯上之名血屠，唯一幸免于难的黑水公主黑水尘求助无门，奔到夜日马厩。当时喂马的马夫收留了这位倾城国色。他不知黑水尘真实身份，只因她出尘脱俗的面貌取名为夜出尘。七年后，当轩辕珠玑放走黑水尘之事再难隐瞒，轩辕无极领着二皇子的轩辕征日、皇孙的轩辕鏊挥军南下。黑水尘为救夜日一族，自刎军前。当时没有一个男人出来保护，而他的丈夫更亲手递上了嗜妻之剑。我虽不敢妄论当日各族是非过错，但作为一个男人，眼看着别人要加害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但没能力保护，还凭借女人的牺牲，苟且偷安。这样的人怎能不让我耻笑。你说呢？夜日大族长。又或者我该叫您马夫倾？”

　　马赫一言惊四座，在场的群臣中多半年轻，只从江湖臆想中听说过上述传说，想不到今日在赤日皇子的诞辰中得到证实，更觉惊讶万分。这段私密本是夜日倾最不愿启齿的，现被堂然公诸于众，不免恼羞成怒。只见他快步上前，要将那胡言者教训，后襟却被一股神力吸住。他回头一看，正是那头戴绿花翎的轩辕司马。只见他老脸微笑，两眼烁光，徐徐道：“莽人之言，何须动怒。夜日族长半生辛苦莫要因他人胡诌而功亏一篑。”夜日倾被他一语点醒，更觉此人不凡。只听那轩辕司马接着向众人道：“江湖事自然江湖了。今日你我既已同归赤日所掌，闭上门来，也就一笑泯恩仇了。那獒与黑水皆成往事，若有人想挑起争端，赴其后尘，老夫愿观其详。”

　　轩辕司马轻微一笑，白须胡随风荡漾，轻柔和蔼的形象看在众臣眼里却是威严震慑。谁人都不敢得罪这位赤日大帝面前的红人。于是又有人追捧道：“司马大人说得极是！不过，今日正妃甄选，小人倒敢笃定最后的赢家还是司马大人！”

　　众人问为何。

　　只听那人笑道：“谁人不知自轩辕鏊十三岁起，各族就不断向赤日城敬奉各项厚礼，其中不乏落雁羞花的美貌佳丽。可又有哪一族传出轩辕鏊接纳之讯？各族无不沮丧地看着各位美人完璧送回。究其原因，我想是赤日大帝的癖好承袭给了子嗣，才让气血方刚的少年不近美色。”

　　“什么癖好！你快说说！”众人追问。

　　“相传自赤日先祖轩辕无极统一中原后，因黑水族预言，一直未敢娶异族女子为正妃。轩辕鏊的母亲是轩辕族的旁氏亲戚。赤日大帝的哥哥轩辕珠玑正是因为爱上了黑水公主才会放她逃生，至此被贬至异族，沦为守军统领。所以到了这一代，我想这个传统还是不会破。放眼朝中，和轩辕皇子最亲近的莫过司马谋士的爱女轩辕司青。她与轩辕鏊一同上赤日学堂，一同受罚面壁于大若寺。年纪相仿之外，容貌也登对。若他们不能珠联璧合，还有谁可占据君心？”

　　“说得好！说的妙！恭贺司马大人爱女荣摘桂冠！”一声鸣掌后，群臣齐齐贺喜。只见那轩辕司马老脸含笑不断推辞。夜日倾虽也嘴上贺喜，心里却打起来响鼓，一为轩辕司青与轩辕鏊的关系；二为食人马赫之言可能引起的事端，种种状况都似对倾城通过甄选不利。好在，临行前他听了卿丫的嘱咐，提前给倾城备了白玉化迹丸，藏在核桃膏里命小杞子送去倾城那。那白玉化迹丸是黑水尘死前留给倾城的唯一遗物。每月须服一枚，每次服用就会消减她对七岁前的记忆，同时使她胸口的黑水云守宫砂淡化。那黑水云守宫砂是黑水族女子特有的胎记，若被旁人发觉，那夜日族的灭顶之灾就要到了。想到这里，夜日倾不由擦了把冷汗。心中默念道：出尘，我虽救不了你，你也莫怪我软弱，只因你瞒我在先。现在我已遵你嘱偷偷将倾城抚养长大。你说过，你要她永远忘记黑水一族，做个普通女子。所以二十一年，我才不曾让她出过夜日一步。今天她因机缘误入太庙，你若怜惜她，就保佑她顺利出位，为倾国谋一生路吧。今日她为倾国谋的福，他日倾国必数倍奉还！

　　夜日倾忧戚地层层冷汗，却不知与他和倾城相隔百米的大若寺内，有一个人将改变他与倾城的全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