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离》木偶海

4、大若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髯已星星也。”大若寺内，一白须老僧，手背身后，一手滚珠，对着窗外赤日城方向念道。他的身后站着一白面清朗小僧，未见戒疤，手持一壶香茗，喝道：“悲观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师傅，您又想家了。”

　　“佛门中人，何处是家？”老僧叹。

　　“无处是家，都是家。”小僧回。

　　“笙儿，你长大了，学会宽慰人了。”老僧仰天大笑，他回身接过小僧手中的茶，吸气轻吹了口，任茶润进心肺，笑道：“这怕又是鳌儿和司青两个小鬼摘下的茶叶。还没去尽露水，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师傅可要见他们。””竹笙笑回，站在他对面的老僧正是竹集子。大若寺是赤日无极时代修建的最大的佛寺，位于通天塔的东北方，天梯的左侧。与赤日城主体建筑不同，寺体设计沿袭了獒族人建筑的神秘，由赤日无极命金沙族三千七百名能工巧匠不分昼夜，共计九百九十九天完成。主体建筑为龙须木和黄檀木，完全仿照獒族境内的金光寺，一比一对应而造。竹集子在此生活了六十年，共三十七名弟子，贴身侍奉的只有竹笙。

　　“他们来了？”

　　“从佛晓起，就在大殿外侯着，怕扰了师傅早修，才不让弟子通告。”

　　“怕是螯儿又惹祸了。”竹集子挥手示意竹笙,“去，将人唤来。”

　　只闻内室外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丹桂香，接着一桐花金翎抹额，金丝软褂，凤鸣软莲鞋的美人儿姗姗而来。嘴里还不停喂着桂花酥饼。她将长发披在脑后，两鬓长溜发儿贴至脸颊，因低着也瞧不见长相。只道那甜软的香气闻着人全身酥软，发不起火来。

　　“弟子轩辕司青，拜过大师。”只听她缓缓道，声音却低低地沙沙地，有些古怪。

　　“还要装？司青那丫头又扮成你的样子去哪混闹了？”只听那老僧一声重咳，面色严肃，眼角却泄露了半分宠溺。

　　“哎呦~这都埋不过您。果然是赤日城伟大无比、神机妙算的竹集子大师。”只见那美人儿正起身来，却比竹笙高。抬起的俊脸却非女子，柳眉笑眼珑鼻原生在男人身上会显阳气不足，却偏偏适合他的脸廓，女装的打扮，更衬出男人天生的妩媚，倒是太过苍白的气色，让人看出一点先天病根。此人正是赤日大帝的幼子轩辕鏊。

　　“小狐猴！”竹集子掷滚珠，佯装要打。却被轩辕鏊飞快拿桂花酥饼挡开，只见他一个转手，飞快又吞了一口酥饼，稳稳坐在地上，将嘴里的香气四处乱散。

　　“说吧，来这又为何事？你和司青平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天怎生舍得分开咯？”

　　竹集子对坐在轩辕鏊前，命竹笙替轩辕添了杯子，亲手倒茶喂至他口。

　　轩辕笑得欢快，摆手道：“和司青形影不离的是竹笙，只是她常扮作我的样子，众人才错以为是我。”

　　“是吗？”竹集子笑中含讽，眼角见竹笙将茶偷偷溅到轩辕鏊身上，只听轩辕似小孩般大喊大叫：“师傅，你看，您的爱徒又在杀人灭口了！”竹集子问道：“今日选亲，你怎不去？”

　　“那龙套怎生有师傅家的寺院好玩，在这里我能陪您下下棋。还可与竹笙耍着玩。”轩辕鏊抓来竹笙的长袍去擦胸口的水渍，像是自然不过。又接道：”何况，太庙里已经有人替我闹场了。你就等着看出好戏吧。”说着他的美目转向竹笙，做出一副谄媚的嘴脸，软软提醒道：“笙哥哥，你的司青妹妹要撇下你另寻新欢了，你可不焦急？”竹集子和竹笙都没料到这个胡闹的小皇子竟将轩辕司青送了出去，不免斥责。

　　“胡闹！你可知今天太庙来了什么人？”

　　“平日该到的自然不落，除此之外，父皇撤回了月亮、金沙、食人的半数守军，已乔装打扮成异族，尽数快骑入城，现已进入社稷堂，安置于左厢。我的二皇叔轩辕珠玑也神秘返朝了。”

　　轩辕鏊从口袋摸出又一块茶糕，细细嚼烂，原本戏谑的眼眸终于在后半句话中露出了几分正经。

　　“你父皇将轩辕珠玑召回，怕是朝中要发生大变故了。”竹集子叹道。

　　“师傅，你见过我二皇叔？”

　　“见过，仅此一面，却刻骨铭心。”

　　“听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才被爷爷派去了关外。”“不过这也不错，不要江山，要美人。听着浪漫风流，总比我等皇家子嗣懒死在赤日城中强。”轩辕鏊冷笑道，吮了口手指，甜甜的桂花香竟尝出苦涩。

　　美人怕只是个幌子。其实轩辕鏊心里早已默认了父皇抢夺皇位的事实。上天本不公平，轩辕无极共三子，三子逍遥王本是个风流鬼，只好美人不谋江山，自是最不得宠爱的。而长子轩辕赤日血腥好战，若为王，怕是生灵涂炭。唯有轩辕珠玑是太祖轩辕无极的重望，要不是半路杀出个黑水族女人，他老人家又何忍赶爱子去边境御外呢。那女子是怎生认得并接近轩辕珠玑的，始终是宫闱谜团。但自己的父皇和逍遥王肯定脱不了干系。

　　又是一场皇储争戮...

　　轩辕鏊问竹集子道：”师傅，您说如果我他日也娶了个黑水族女子为妻，是不是也被父皇赶出城外呢？”

　　“这样倒好，我就可游山玩水，四处为家了。”

　　轩辕鏊知道这只是玩笑，黑水族早已全数歼灭，关于那个神秘女人死后是否有遗孤留世，虽没有人敢确认。但至少在近十几年的搜查内，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听说黑水族的身上，天生都有黑色莲花胎记。女子若破了处子之身，胎记便会消失，只成为一个粒黑痣。但若是男子，就会终身难去。真想亲眼见见。”轩辕说得兴味，一边的竹笙却泼冷水道：”你是没这福分遇上的，还是安份做皇子吧。”他抬眼看向竹集子又站在窗前，瞧着通天塔的方向怔怔地出神，上前轻声唤道：

　　“师傅？您在担忧吗？”

　　竹集子的眼光异样，他看看竹笙又看看轩辕鏊，叹道“善哉善哉。这怕是轮回中劫，非我等度。阿弥陀佛----------!”

　　“您又装高深了！”轩辕鏊聊赖地摆摆手，从团垫上跳起来。“好啦，我也该换套装束去看看司青小妹子了！”说着他像竹集子一拱手，朝寺外走。

　　竹集子命竹笙尾随其后，只听他吩咐道：“若有任何动静，立即信鸽来报。你跟着鏊儿，切记不能让任何人伤了他。”

　　“师傅，您是怕有人会借选亲生事？”

　　“不得不防。最近我的心总难平静。而且那天你也引夜日部进了城内。我怕会有变数。”“你去换套行装，切不可叫人认出你的身份。”

　　“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