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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禀宫主,小姐她……恐怕凶多吉少。”
      檐下站在一位长发及腰的公子。他不发一言,睫羽微垂,修长的鼻翼勾勒出一张坚毅俊朗的侧面,神色中不辨喜怒,听到这句话,乌黑的瞳孔却猛然一缩。
      “表哥,夜细她……”此时,又有一位锦衣公子,风尘扑扑地闯入院内,他问了一半的话,卡在喉间。
      “不然不然,老夜你是城里头一等一的忤柞,看死人的本事我及不上你,看活人的本事,林某自信尚有把握。”林以然从屋内踱步出来,握着一块干巾,擦拭着双手,“夜小姐算走运,虽说脸上留下了三道疤,但性命却保住了。”
      “疤去得掉么?”夜愿的口气依然冷冰冰。
      “大少爷,林某一向研究毒物,救个人都要了我半条命,至于这人变美变丑,林某也无能为力。大少爷该关心的是,等夜小姐醒过来,便能知道那魔头是何等模样了。”
      众人说到此处,夜晴明方丝丝艾艾地扭转了半个身体,从门外探头进来。在自个儿家院子里遇见这么三位人物,她未免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夜愿果然眼尖,一个姿势摆足了半柱香,头尚且没有抬起,已经点了她的名,“这丫头今日起就在此处照顾夜细。林公子,你认为如何?”
      虽是询问,可口气斩钉截铁,院内诸人也反驳不得,夜晴明走到屋门口一瞅,见黑黑的里间,正是自己那屋,竹塌上躺着一位姑娘。
      “照顾夜小姐是小女的福气,”夜忘澜这个老头子适时拍了一个马屁,“你个龟儿子,还不快去给诸位大人奉茶!整日野在外头,你莫是给老子去外头找了个野汉子,快滚快滚!”夜忘澜只差一脚踢在夜晴明屁股上,夜晴明当着诸人面被他骂得满脸通红,一溜烟儿进了厨房,才忽然发现,今日院子太过安静,那六个弟妹和母鸡们都不见了踪影,连院子地上的鸡屎也已清理干净。
      她慢悠悠的煮了一壶茶,隔着窗户见那三位围坐在一起,夜愿眉头上的乌云,越来越重。

      林以然叹了一口气,“夜小姐,我是没有下过手的。”
      “依你看,那魔头现在可中了招?”
      “为了不影响主体,我下毒十分谨慎,用量有限,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掐指一算,那老魔头挑的姑娘,十有八九都给我喂了毒。只要那老魔头真是以血饲物,练功也好,养什么毒虫也好,这几日肯定有了效用,只要他是个人,必然不能再如从前那样神出鬼没,叫我们抓不到影子。”
      “这么说来,林公子,今晚最好别再闹出人命来。”苏凰咬了咬牙,偷眼瞧了瞧罩在夜愿头顶那层瘴气,心中微微不安。
      “夜细从老魔头手里逃出一条命来,可见林公子的毒起了反应。烟行,传令下去,今日戒严,城内各处人家,有未出阁的小姐,便多加派人手,给我牢牢守住。”
      大树地下影子一晃,那鬼魅一般的烟行得到命令,自行前去布置。
      “这是一条路,另一条,就要寄托在夜大小姐的身上,我这几日琢磨,这老魔头如此熟悉城内的环境,可见应是常在城内出没,说不定,他此刻便人模人样走在十央道上呢。”
      “夜细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不如我用真气催她一催。”苏凰有些心急,起身便往屋里走。

      “啊,细!”苏凰一声喊,夜愿与林以然已经先他一步,闪身进了屋。
      夜细仅着一件柳色素衣,倚在床头,黑发洒了一枕,脸色带着些惨白,神情梦游一般,捉不住焦点。
      夜愿盯住她左脸颊边那三道长长的指印,看了又看。那三道指印,下手极狠又深,此刻洗尽血渍,泛出微微的青黑来。
      夜细冷冷望见三人,垂下眼敛,咬住嘴唇,“我不会说。”
      “你见到他了?”夜愿拧住眉。
      “我不会说。我不会告诉你们他的相貌。不要枉费心思在我这里找答案。”
      “夜大小姐,你不说,他也终归要死。你说了,想必死的人会少一点。”林以然坐在塌边,将一件锦袍罩在夜细的肩上。
      夜细蓦的直视林以然,“你们杀不了他,谁都杀不死他。”
      “啪”的一声,夜愿一个耳光甩在夜细的脸上,顿时,夜细右半边脸上又添了一道红掌印,原本清秀可人的俊脸,更是惨不忍睹。
      哪知道夜细不为所动,嘴角反而扯出一丝讥笑,盯住夜愿道,“哥哥,我不会说的,你要是想拿我来解气,不如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反正,我也不会说。”
      她说完这句话,终归是大伤之后,喘着气,脸色又白了三分,滑倒在床上。
      夜细自小跟在夜愿身后,但老宫主始终是对男孩子有几分偏袒,将上乘的武功都传给了两兄弟,夜细小时候有一日在山间迷了路,淋了一夜的雨,被众人寻回去,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落下了胸肺间的寒症,于武学之道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哥哥的关系也越发淡漠,自老宫主过世,夜愿索性在城内给夜细找了一处居所,将她送下了神女峰。
      众人都知夜细在宫中时已是离群索居,性子十分孤僻,与夜愿最为相似的,便是二人的倔强劲儿,如今夜细着了道,死不松口,自然是谁都劝不过来的。
      几人正胶着不下,夜晴明忽然跳进屋来,对着夜细笑道,“难不成大小姐对这老魔头一见钟情了?看来这老魔头必然是迷人的很啊。”
      夜细闻言,紧紧抓住身侧的被褥,侧过脸去,不发一言,左耳下却露出那豌豆一般大小的伤疤来。
      夜愿心中了然,也不多说,只道,“明丫头,把小姐照顾好了。”
      他给苏凰送了一个眼色,二人便出了门去。

      “苏凰,你今晚住到万宝庄钱老板的府上去。”
      “可是要我去保护钱家那位三小姐?”
      “不是,我要你去扮做三小姐,引那魔头出来。”
      苏凰眉头一耸,脸上挂不住,“表哥你疯了?我是堂堂的极地宫大司礼,你竟然叫我去扮女人,你——”
      “表哥?我现在是以宫主的身份命令你!”
      “那魔头不会上当,他用鼻子闻也闻得出我是个男人。”
      “城中大户的千金数来没有几位,钱老板刚刚痛失一女,若是三小姐再遭劫难……”夜愿说到此处,放柔了声调,“凰儿,你该知道钱老板的身份,他于我极地宫,并不是无用之人!”
      苏凰被夜愿这一声“凰儿”叫得十分欢畅,心头没了主意,口气先软了下来,“可那魔头连处子尚且可以分辨,又怎会辨不出男女?”
      夜愿从怀内拿出一个小香袋,“这是三小姐随身的香袋,自然带有她的气味,你说得对,那魔头可以辨出处子,不过是男是女,他可不见得就能分辨,尤其是——”
      “表哥你……”
      “尤其是你这样标致的处子,恐怕月黄昏城内也找不出第二个。”夜愿嘴角似笑非笑,撩起苏凰额头的碎发,手势颇带几分爱怜,他偶尔流露一丝温情,却绝不泛滥,这一瞬间过后,又重新凝住神色,“记住了,今晚非要擒住这个魔头不可!”

      夜细此前情绪过分激动,用了一点稀饭,便又沉沉睡去。
      夜晴明抬了一个小炉,守在院子里给夜细熬药,眼见日头正当空,不免昏昏欲睡。
      正坐在小凳上偷懒打瞌睡,忽然额头被人重重一拍,睁开眼,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娃娃,穿着一条开裆裤,挂着两行鼻涕,嘴巴里还含着一根糖葫芦。
      “好你个老五!胆子不小你,连你姐姐你也敢打,糖葫芦又是哪里偷来的?”夜晴明一把拎起这娃娃的后领。
      小五啪的一声,手里一张字条便落在夜晴明胸口,夜晴明被他一推,仰身坐到了地上。
      那娃娃溜的很快,夜晴明拾起那张字条,看了一眼,眼珠子一转,嘴角一撇,爬起来拍拍屁股,见院子墙角边蹲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儿,正在那里数蚯蚓,便把她抓过来道,“老二,给我看好了这盅药,你要是看不好回头我把你那些小宠物们全给杀了。”
      那老实的小姑娘动了动鼻子,不敢说话,唯有坐在小凳子上,紧紧拽住自己的小手帕。
      夜晴明跳出了院子,脑中忽然想到一件事,奔去敲了敲隔壁的门,应门的姑娘一脸雀斑,看见夜晴明,眼睛一亮,笑出两颗小兔牙,“给你,五两银子,少一厘都不行!”夜晴明掏出林以然的折扇,塞到那姑娘的怀内。麻脸姑娘倒也利索,袖子一闪,五两银子已经放到夜晴明的手上,“下次有什么林公子的好东西,夜姑娘还要照顾照顾我啊。”
      “哈,当然当然。”夜晴明收了银子,心情绝佳,一蹦一跳地朝着万福烟馆行去。这一路上,满地皆是红鞭炮的残灰。这半月来,月黄昏城最流行的大事,就是嫁女儿,但凡家内有娇养的千金,也不顾什么请期下聘的大礼,通通赶上谁嫁谁。满城喜事,却透露出一股凄凉的境地。
      说也奇怪,她如今脚程倒比半个月前快了许多,半柱香的功夫便走到了烟馆。

      午后的馆内,有些幽静,夜晴明绕过柜台边上打盹儿的莲姨,径直去了西厢院。
      桃花树下,一人卧于榻上,黑发斜斜垂在塌边,脸上却罩着一把画满了墨竹的折扇。他听见脚步,摘下脸上的扇子,笑道,“明丫头,来得挺快。”
      “老板找我有事?”
      “小丫头最近常常走夜路,怕不怕?”
      “嗯嗯,怕,怕得要命。”夜晴明听林以然口风,以为他有意把自己从苏凰手中解救出来。
      “我思前想后,这魔头手里头必然有一件物事,可替他寻得处女,我早年在江湖上时,曾听闻过一种古怪的植物,嗜血气,但凡闻到新鲜的处子血气,便会朝那个方向舒展径叶。”
      “倒也神奇的很。”
      “所以说,今天夜里,你愿不愿到我房里来?”
      夜晴明一愣,随即释然,“林老板真是好心肠,我想棺材铺子里阴气重,那怪植物应该闻不到我这里来。”
      “我说,植物不是人,植物可不知道哪里是棺材铺子。你到底愿不愿意,机会可不等人哟。”
      “嗯,这个,林老板,你长得这么帅,我同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晚上下来,我恐怕会发生一夜情,再说了,这实在是治标不治本,我也不能夜夜都在你房里,再说了,这万福烟馆几十个丫头,虽说已经死了三个,还有这么多,怕老板你实在照顾不过来……”夜晴明心中有几分明了,越想越是尴尬,一边胡扯乱扯,一边脸颊通红,神情也不大自然起来。
      林以然站起身来,在桃树下转了一个圈,几粒花瓣翩翩然落在他的肩上,他一把折扇若有似无地晃了几下,在夜晴明面前立定,一双细长的凤目,水色嫣然,眨也不眨一下,“明丫头,我只想救你一个。”
      “好歹也应该明媒正娶吧。”
      “来不及。”
      “我还是个黄花闺女,不宜操之过急,不宜过急,让我先准备准备。”
      “今日子时之前的时间,你都可以准备。”
      “林老板,你、你、你这是调戏属下,不,你这是利用职权□□属下。”
      “我这是舍身相救,舍不得看着你遭了魔手。”
      “小女子何德何能,不值得林老板如此费心。”
      林以然一纸扇打到夜晴明的额头上,“少废话,到底跟不跟我上床?快说!”
      “林老板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算你识相。”
      “不过小女子初夜实在很怕羞,咱们……可不可以别点灯?”
      “随你。”
      “小女子只此一夜,之后绝对不会纠缠林老板,林老板可以放心。”
      “很好。”
      “那小女子便回家去准备准备,子时林老板听见三声敲门声,便可以给我开门。”
      “等你。”

      夜晴明几乎是跳着出了万福烟馆,跑到溪边,拍了一脸的凉水,捧住双颊,止不住的火辣辣,她发了半晌的呆,方才自言自语道,“这个色胚,这种时候就不忘落井下石。好吧,就算你是一片好意,这算是个什么狗屁法子,林大骗子你这脸皮真是比巴香包子铺的包子皮还厚,‘跟不跟我上床’,哼,好像是在说‘跟不跟我吃饭’,人人瞧你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谁知道你私底下无耻到了这个地步!”她说着说着,把手绢往水中一甩,又拣了起来,敷在脸上。
      索性躺在草地上,她透过一张湿哒哒的手绢,望望那雾蒙蒙的太阳。
      跟前一个黑影一闪,带起一阵寒意,夜晴明汗毛倒立,摘掉面上的手绢,坐起来张望,哪里看到半个人影?
      她摇了摇头,失笑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又摘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蹦蹦跳跳地去了。
      她身影已远,适才躺过的大树底下,才缓缓飘下一片巴掌大小的雪白娟绸,那绸布,如烟似雾,阳光中翻滚,竟然美似高山上开放的雪百合。

      夜晴明回程更快,赶不及进家门,她便脚一踢,闯进了隔壁的人家。
      “麻姑,快出来!”
      先前那麻脸姑娘应声而出,“夜姑娘,又有什么好事?”
      夜晴明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揭开茶壶喝了一大口茶,又张望了一下四周,方神神秘秘地道,“大好事!把那几个漂亮的林家娘子军都给我叫过来!”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身材好的!”
      麻姑行事也的确利索,不一会儿,便有好几顶轿子停在了院子里。
      夜晴明看了一圈,见这些个娘子军多是上等人家的妾室,年纪轻轻,各个穿金戴银,眼泛桃花,围住了夜晴明,笑得很欢畅,“夜姑娘,又带了什么林公子的好东西?”
      月黄昏城内林以然人气极高,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即便怀春,也多是自个儿写几首情诗寄情,大胆一些的便会命丫头小厮送到万福烟馆去,但大户人家的妾室们却奔放许多,寻常走动之下,竟然创办了一个林家娘子军的组织,专门用来交流林以然的各种信息。
      “这件东西确实很好,”夜晴明转了一个身,躲过那些朝她怀里抓来的咸猪手,“不过就要看各位有没有这个胆子,即使有了这个胆子,却又有没有这个实力?”
      “什么好东西,夜姑娘别卖关子了,这些够不够?”席上一位打扮妖娆的女子,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
      夜晴明笑眯眯道,“差得有点远。”她伸出五个指头。
      “什么东西,你要五百两?”
      众人又聚拢过来。
      夜晴明摇摇头,把手举得更高。
      “什么?五千两?你这丫头心可够黑!”
      夜晴明假装吃惊,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可能?才五千两!不,我说的是五万!五万两,难道与林以然公子一夜春宵,不值五万两银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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