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先生与鹅小姐》凡岁

5、第 5 章

　　桌上已经摆满了凉菜，什么桂花糖藕、醋泡海蜇、熏鱼。沈桐下午吃的烟熏三文鱼还在胃里遨游呢，此时也不觉得饿。

　　万宸假惺惺的夹了块熏鱼到沈桐碗里，引得其他万家的亲戚就像看自己追了许多年的CP突然发糖了一样一顿欢呼鼓掌。沈桐如芒在背，她提起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艰难的尝了一口。

　　“九州宾馆的熏鱼很好吃的，我们家族每年都要来这里聚餐，这里的厨师都认得我们。”不知道万宸的哪个远方表姑从人群中冒头说道。

　　“哎哎，我记得刘妈妈他们家女儿刚怀的时候也爱吃熏鱼的，这是不是咱们万家的传统啊？”

　　九州宾馆的熏鱼好吃么？沈桐竟一点也不觉得。她只觉得嘴里的鱼又柴又腥又甜腻，偏偏万宸给她夹的那块还大得不得了，她觉得自己起码吃了五分钟都没有消灭掉一块熏鱼。

　　好不容易等万家的亲戚开始各自聊别的事了，她趁人不注意，扯了张面巾纸把剩下的熏鱼包起来偷偷放在了不显眼的碟子旁。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憨豆先生》，憨豆先生因为吃不惯由生牛肉制作的鞑靼牛排而在一集里想尽办法把牛排藏在桌上的各处，引发出各种搞笑滑稽的小事故。

　　好吧，现在的她终于从难吃的熏鱼中解脱，却又回味起了不知道又是万宸的哪位远方亲戚提到的谁家女儿怀孕的时候爱吃熏鱼这句话。

　　怀孕？她一边细细琢磨的这个词一边喝了口茶水把熏鱼甜腻的味道压下。倘若万家在一年后得到的结局不是她众望所归的怀孕而是和万宸分道扬镳，不知道到时候又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

　　总之，这场艰难的聚餐在一个半小时后终于结束。

　　万宸喝了点酒，所以不能开车，他叫了代驾，带着老太太和沈桐一并回了柏雅花园。

　　也许因为聚餐在夜里，老太太已经有些疲惫了。她靠在车座上，缓缓说道：“和这帮人也有好多年没见了，感觉大家都变老了一点。”

　　“毕竟过了八年。”万宸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

　　“是啊，时光荏苒啊。你们小年轻也不觉得，但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半年前，万宸的姑父因病离世，加上子女忙于工作，老太太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瘦了很多。结果女儿带老太太去了趟医院，却检查出了不少问题，医生的说法是这病需要长时间的治疗，并且不保证最后能治愈。老太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国继续治疗。

　　“前两天我去了几十年前和你姑父住过的那个街区，虽然周围都重新修整过了，但之前住过的那几栋房子还在，我们住的那间房子的阳台还有人晒衣服呢。我就回忆起你表哥刚出生的时候，你姑父给他洗尿布，洗好了晾在阳台上，水滴滴到了楼下的邻居，那人破口大骂，你姑父那么沉默寡言的人居然也跟邻居吵起来了。没想到啊，一晃就过了几十年。”老太太脱下眼镜，用食指指头抹去了眼角渗出来的一点眼泪，“原本你姑父还走得动的时候嚷嚷着要回来，要看一看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和你表哥表姐都说他的身体撑不住的，让他不要耍性子，现在想想，他也就是希望临走前再看一眼这些他曾经留下过足印的地方。”

　　可不论是万宸还是沈桐，人生活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十载。要念旧，恐怕得从第一天到幼儿园吓得把屎拉在裤子上说起。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被自己弄得有些沉重，老太太又赶紧转移话题，“哎，你们不要被我影响了。要么说点高兴的事吧，桐桐，你知道宸宸最后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么？”

　　沈桐还只来得及“嗯？”了一声，老太太就急不可耐的公布了答案，“小学六年级！哈哈！而且是拉在了夏令营的宿舍里，没想到吧！”

　　被点名的当事人正带着一丝酒意一言不发的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他分明听见代驾忍不住轻笑出来的声音，想想自己好歹也是需要站在人前谈谈公司业绩公司发展目标公司一年表现的人，脸不能只丢他一个人的。

　　“姑妈，你不能只拿我的糗事活跃气氛，你最宝贝的桐桐的糗事也要拿出来分享一下啊。”

　　“宸宸，这你可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要么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用这一句反问句就把沈桐吓得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好在下一秒她又盈盈一笑，“我只知道桐桐的一件糗事，那就是桐桐在五岁的时候跟着别人回错了家，好在被找了回来。”

　　嗯，有关沈桐差点走丢的故事从她记事开始就不断地被父母亲戚传颂至今，而这件事的始末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跟着别人回错了家。

　　但何必去诉说真相，人们只希望听自己想听的故事。

　　回到柏雅花园，万宸和沈桐先把老太太送回了她的公寓，然后才返回别墅。从公寓区到别墅区需要步行大约不到十分钟，中间经过一条人工挖的小河时，万宸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如来聊一聊吧。”

　　他倚在桥栏上，脚下是流动的河水。沈桐站在他旁边，不知道他打算聊些什么。

　　“前几天你伯父联系了我，问我你的近况。”

　　万宸一提到“伯父”，沈桐就皱起了眉头。她的伯父就是现在沈氏集团的一把手，当年就是为了稳固自己在集团的地位，才把她的父母连同她一起从沈家赶了出去，还把父辈留给她家的房产强行占为己有。沈桐的父亲一病不起，银行账户突然被冻结，不得不暂时借钱度日。直到后来沈桐答应了和万宸的婚事拿到了三百万才解决了家中的财政危机。

　　“他问我的近况？他还要怎么样？非要赶尽杀绝才满意么？我父母都躲到新西兰养老了，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他为了钱和地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我们只是想过安稳的生活。”

　　这是沈桐第一次在万宸面前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虽然万宸对沈家发生过的事略有耳闻，但具体的却并不清楚。见沈桐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多少也能感觉到沈氏集团的一把手多半曾经对沈桐一家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我说你最近事业上有些不顺，他听了似乎没什么反应。也许是因为知道姑妈回来了，担心我会有什么动作吧。”

　　沈桐把自己在沈氏集团的股份全数转给万宸后可以说和沈氏集团没有任何瓜葛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阴险狡诈的伯父和万宸达成了什么合作，但自从和她结婚，万宸的投资公司就经营得如火如荼，规模一下就扩大起来。

　　“我不喜欢他，也不关心他的事。”

　　沈桐生硬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他还说，下个月是你堂姐的婚礼，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出席。”

　　如同战斗机投下了一枚核弹后整座城市就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一般，沈桐彻底不说话了。

　　堂姐的婚礼就是那枚核弹，又或者堂姐本身就是一枚核弹。她身为大伯的掌上明珠，自然而然也就约等于沈氏集团的大小姐。她从小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像其他的同辈亲戚只能捡她不要的用。嘴甜的二堂姐最喜欢跪舔她，说“玥玥姐姐留给我的蛋糕我最喜欢吃了”。可沈桐不一样，她似乎从小就拥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和高傲的自尊，宁可馋得流口水也绝不碰堂姐挑剩的汽水奶糖巧克力、咖啡奶茶冰淇淋。但固执的个性让她在大伯面前很不讨喜，其他同辈的亲戚也经常对她冷嘲热讽。

　　无数次，她听见别人说“你这样的性格会吃亏的”。无数次，她甚至忍不住怀疑不会献媚是不是自己的错。她多希望有一天能够证明她不需要捡堂姐剩的也能活得不错，多希望有一天她能拥有连堂姐都拥有不了的东西，高傲的俯视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那些人。

　　可结果呢。后来她才隐约从别人嘴里辗转得知，当年万宸原本是对堂姐有意的，奈何堂姐那时候早就和浩辰集团的公子定了亲，无奈之下才选择了沈桐。

　　所以你看，倔强到了最后似乎成了一个自娱自乐的笑话，仿佛俯首称臣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你想去么？”沈桐反倒问起了万宸，哪怕她明知道万宸的回答会是什么。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果然，万宸的回答和沈桐的设想如出一辙。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偏过头，用挑衅的目光注视着万宸，“心甘情愿参加一个曾经没有选择你的女人的婚礼，你是怎么做到？”

　　万宸知道，如果他不说点什么，沈桐搞不好会因为情绪失控一头栽进只有半米深的河里。到时候万一头破血流上了新闻，会对万家和沈家的形象有负面影响。

　　“沈桐，人生在世，很多时候不能单纯以喜好为基准去做选择。”

　　“我知道啊！”但万宸的这句话沈桐明显更不爱听了，“你不喜欢我，但为了股份娶了我。我不喜欢你，但为了能拿到钱给爸爸治病帮他还债嫁给了你。我们都没有以喜欢去做婚姻的选择，我觉得挺公平的，真的挺公平的。”

　　而那个她仰视了一辈子的堂姐却能嫁给江城首富浩辰集团老总的独生子，和他一起去美国留学，一起在美国工作，一起回国接管公司。她的联姻是不血腥的，是温暖的，是天作之合的，衬托得沈桐像一个划着夸张丑陋的妆的小丑。

　　“可我受不了。”说到激动之处沈桐甚至需要用力喘口气免得自己会因为血压突然升高晕过去，“也许你不了解我的成长经历，但我就是接受不了。我已经用尽全力想要摆脱我大伯一家了，可他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非要这么做来折磨我？”

　　她激动的站在桥上宣泄，愤怒让她缺氧，不得不扶住桥栏才能站稳。万宸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抨击着大伯和堂姐，没有评价什么，也没有出声安慰她。

　　直到过了好一会，等沈桐终于冷静下来，万宸才抱着双臂直直的凝视着她，“你又何必担心我们会在你大伯和堂姐面前被比下去？”

　　见沈桐对自己的表达没能完全理解，万宸又继续说道：“等婚礼那天你就知道了，我会派人安排好，你尽管带着你的人出现在现场就行了。”

　　他的脸藏在背光处，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