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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万事难理 ...

  •   到了夜里,苌欢却去了百里偲年那儿。
      坐在他房中,慢慢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边转着簪子边说她今日见了何人,是何人送她的,又干了什么事儿。
      门打开着,月光落地,他站在她面前,好半响才终于打断她讲话,“苌欢,别说了。”
      苌欢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簪,“我以为,你会喜欢听呢,你不是很在意这样的事吗。”

      自这之后,苌欢几乎每日夜里来找他,细细跟他说着今日又见了谁,一起做了什么事,谈了什么话,又送了些什么东西给他。
      每次她都将别人送的东西,拿到他面前把玩。
      前两日他总听不下这些,从开口阻她,跟她讲,“别说了。”
      渐渐他不开口了,就躺在椅里面不想去看她,有时双眼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来了房门总是开着,风往屋子里灌,屋外的月光和星辰看得一清二楚。
      苌欢不厌其烦的来告诉他,她跟长安城这个或者那个男人的那些事,折磨他心神,等她每次把那些细锁的事都讲够了,讲到她心中痛快了,她才肯走。
      有一次苌欢跟他讲,长安城的男人我都看遍了,各色各种的,什么样子的,什么容貌的,他们各有各的好。
      “可是你知道吗?我偏不喜欢你这类的。”

      还好他是像往常一样将头撇在里面,所以没被苌欢看见他咬唇敛起眉眼,眼眶里聚起水气。
      他一生中最期待的事情,以后再也没有期待的念头了。
      虽然只是那么无心的表达,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全天下的人,我不喜欢你。
      可是我只喜欢你啊,我不喜欢全天下的女子,我只喜欢你啊。

      半月之后,也就是六月中旬时。
      苌欢终于通过层层关系知道了一件事,有一处绣坊,曹纳常去那儿,每次得了新布匹,一定亲自送去,亲口交代绣娘要绣什么样的纹样,绣到什么程度为止。

      这夜,曹纳又来这座绣坊送布匹,这两匹布是江南的朋友送的,随信来说,是新纺的上好料子,江南一带最近很流行的。

      屋里曹纳正跟一个中年女人说着这两匹布,屋外蓦然吹着强风,吹开了门,门撞在两边砰砰大响,听起来怪吓人的。
      女人站起来躬身对曹纳道,“大人,我去关下门。”
      曹纳点头。

      女人经过曹纳的同意,转身走到外室去,站在门前,扶着两道门边,突然又一阵强风吹来,好似鸮啼鬼啸,居然直接吹灭了案上两只蜡烛,发出“擦”一两声。

      灭烛之后,外室瞬间漆黑一片。

      女人困惑回头,看一眼烛台已经灭了两只高烛,再回头时候,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张人脸,黑布蒙面露出两只利眼,女人内心颤动一惊刚失声尖叫,门前男人一掌劈在她颈上,她两眼一昏晕了过去。
      男人无声无息的把她放倒在门边躺下。房外还在吹着风,树叶子哗哗摆动,闪过一道闪电照亮天空,门外却好像照出一堆稀拉站着的人影,像地面被割裂,竟有些恐怖之态。

      曹纳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却还没等到女人,忍不得扬脖子看向外室,喊了一声,“金娘?门关好了吗?”金娘便是那女人,姓金,大家都唤她金娘。
      但外室没传来声音。
      他把脖子缩回,以为金娘没听见,刚叫的那声喉咙有些干,侧头端起桌上一杯水喝起来,结果没片刻他又听到脚步声。
      是从外室向这里走来的。

      曹纳喝完那一口温水,抬头打算继续说布匹的事,又叫了声金娘,结果下一刻便吓得手里的水杯打碎了。
      水杯砸在地上,发出啪啦一声转几个圈,清水滚出来。

      曹纳缩在塌上,抖着一只手拦在脸前,看着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穿黑裙带黑纱的女子,口齿哆嗦问,“你,你是谁?”

      苌欢微微扬笑。

      然这一身打扮和景象之下,多少叫人胆颤。
      曹纳又叫了声,“你是谁?再不说话我喊人了!”

      可惜他没这个机会,因为片刻就有很多人也从屏风后走出,皆是黑衣黑裤,面上蒙布,手中持刀。
      曹纳吓得不敢说话,两只手并用往塌里退,全身打着哆嗦,“你……你们……你们……”

      苌欢往里走,黑裙飘扬起一些弧度,随后她坐在与曹纳同一张的塌上,方才金娘坐过的位置。
      慢条斯理的,用手指抚过矮桌上的精美布匹,那一群杀手便围过来,其中一个将刀横在曹纳脖颈前。
      他这下连动都不敢动,双手双腿打起擅,低着眼珠子看着面前的刀,刀上折着白色寒光,他一咽嗓子眼,将头往后面撤,随之抖着嘴唇看苌欢。

      苌欢仍是抚着布匹,“我问曹大人几个问题,曹大人一定会答的,对吗?”
      曹纳抖着唇,说想说对,对。可他抖的唇却抖不出一个字。
      苌欢慢抬眉目望他,见他此样,便不自觉笑笑,“或者,你点个头?”
      曹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狂点头。

      “去年三月时候,有一个姓沐的官员不小心听到你和崔执一干等人谈事,你们便痛下杀手,派了去了仙水镇杀他及他一家老小,对吗?”
      曹纳缩着身,眼睛定定望着塌面,似在回忆这事情,好像……好像是有这回事……
      苌欢又厉声问道,“对吗!”
      曹纳点头。

      他听这女子又问道,“我要你原原本本,将这事情的经过都说出来。”

      曹纳惊吓过度而摇头,他睁大眼睛面色苍白如纸的摇头,这屋中全是她的人,他也不敢叫,他脖子上那把刀,立马会要他的命。
      他看一下外室方向,要是现在有个人来就好了!
      苌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又冷做笑。

      一把刀猛然插进曹纳背后的靠枕里,撕出布帛开裂的声音,抽刀时候枕中绒羽翻飞出来,落得满地都是。曹纳面色僵硬更被吓住,他还听见对面女子漠然说道,“没人会来救你。”

      “说,你那时到底做了什么。”一句声线冷得跟冰一样的话,问出来。
      “我……”曹纳望着地上凌乱的绒羽,有刀忽的又插进他背后的靠枕,“我我我!我说!我说!”

      曹纳讲,“那时候……发现外面有人的是徐广于,崔执推门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后来大家追出去,碰到了申竞,申竞说刚才有个人匆匆忙忙逃出去,还撞到了他身上……”
      曹纳停了一会想着后面的事,适才又继续说,“大家……大家觉得就是那个人在门外偷听,徐广于说那个人留不得,一定要杀了那个人!然后、然后让申竞把那个人的样貌画出来。”

      “不对!”苌欢立声打断他,这不对!崔执可不是这么说的!

      “申竞发现门外有人,崔执负责追查,徐广于负责追杀,你敢说假话?”

      曹纳慌乱无章的摇头,极力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姑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怎么敢说假话!”他动着嗓子眼和眼珠子,想着后面的事,屋里面就曹纳一个人在说着话,苌欢将手掐进衣裙里。
      “申竞把那个人画出来之前,徐广于怕有人走漏风声,早就派人去查了,后来……后来申竞想了两日,修修改改才终于确定的画出一个人像……”
      “崔执拿到画像在暗地里查了几番,终于知道是个来长安办事的镇上官员,徐广于说他之前调查后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其中一个就是这官员。崔执跟徐广于查到的人合上了,说明十成十把握定是这沐官员!而且,而且……”

      眼珠瞪着,曹纳话语里遮遮掩掩,“我们当时在谈的事情,泄露出去必死无疑,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他们怕,我也怕,何况这姓沐的还是个官员,要是这事捅到皇上那儿!大家都得死!他们怕夜长梦多,让申竞派自己养的杀手去杀他。”
      “其实……其实大家确定是这个沐官员之后,徐广于立即就派了人要客栈去杀他,但回来报告的人说,沐官员早很多天前就走了……徐广于为防东窗事发,就让申竞从自己养的杀手里面,派十个得力之人去追杀他,还嘱咐要他们把他一家子全给杀了!”

      苌欢嗓子堵着一团气一样,眼里起了血丝,“你们那时候到底在谈什么?到底在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定要杀人灭口不可!”

      曹纳见了苌欢可怖的表情,顾不得双腿打抖,连忙从塌上爬下来跪到苌欢面前,哆嗦着用手指扯住苌欢裙摆,“姑娘……姑娘我真的没干什么坏事啊,都是他们逼我的,沐家一家老小死了我也一点没有参与,我只发现门外面有人而已,见血的事我一点都没做啊……”
      “你没做?”苌欢一字一字问着,“就算你说的是真,那你没劝阻他们,默认他们杀了他一家老小,是不是有罪?是不是!”

      曹纳已经有语次不清,只磕头哭着,“姑娘放过我吧!”
      苌欢一笑,“对你们,我还真是放不过……”

      她说完这句,曹纳只感到自己期限已至,全身打着哆嗦。

      却也是这时,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轰隆!”巨响,木屑横地,四人自窗外滚在地上又迅速站起,手中各执刀剑。

      苌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打破镇定,曹纳也受惊的转头看着,只看见四人穿着自己府里家丁的衣服,却都以布遮脸,可现下之景,他哪管那么多开口便叫,“救我!快救我!”
      四人先是观望曹纳,随后又望苌欢,最后看向苌欢身边那些杀手,话不多说便迅速出刀。

      苌欢本是带了三人过来,可这破窗闯入的四人,其中两人对着苌欢出手,另外两人却趁其不备,架着曹纳的双臂跃窗而出了,窗外是草地和密林。
      苌欢看着这突然不可掌控的事情发生,顾不得那许多,踩在桌上,竟也跟着跳窗而出,追了许多步却如何也追不上,她不甘心啊!

      他们往密林里去了。

      苌欢停在那,看那两人将曹纳带着离了她视线之内,没一会儿,随她赶来的三个杀手赶到她身边,告诉她,另两个家丁也逃了,还猜测此事有诈,一般家丁不可能有这么高强的武功的。
      他们问她还要不要追,苌欢望着深夜处,虽眼角泛红泛泪,但还是说,“算了。”

      她想起上次崔执的事,要为一条人的命赔上三条人的命,不值当。
      可是沉默咬破了嘴角,真的好不甘心!

      远处屋檐下有人看着这一切,神色虽有伤痛却又无可奈何,他知苌欢为这事必然不甘心,可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他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屋里苌欢问曹纳的事他也听了一半去。
      左一看公子的表情,心觉不对,只好小心问了一句,“公子,事成了,我找的人都是功夫极好的,没伤到他们和少夫人,外面也通知了曹家的人去接曹纳,现在走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吐出一个字,“走。”

      回头看最后一眼苌欢,他带着左一离开。

      夜里他驾马跑得飞快,眼中有消不去的湿润。
      假若有一日苌欢知道了这事,会不会恨他?他多明白苌欢要报那些血淋淋的仇,要看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死,今日他却救走他的仇人,她以后会不会恨他?

      “苌欢,你千万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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